周予北说完后,不再停留端着西瓜出了厨房,林夏惜拿起台面上的手机,抬脚跟上。
沉沉夜色,月夜微凉,如雾般朦胧。
与这沉静、安宁的夜晚相比,院子里围坐着的那个圈依旧热闹,热气从后面的烧烤架里升腾,弥漫着浓浓的人间烟火味。
林夏惜走过去在原位坐下。
像是从冰冷的湖面回到了有人家的岸上,瞬间被周边的“喧闹”包裹住,身心都感到温暖。
但心情却并未明朗。
似有一层拨不开的云雾。
大家的话题已经不知转了几圈,眼下西瓜盛上来,又吃着西瓜开始说着最近农田里阿嬢阿叔们的收成。
林夏惜也倾身拿了块西瓜,咬了一口,红色的汁水爆开,整个口腔都被一股清甜塞满。
林夏惜余光掀起,看向对面的周予北。
周予北没吃,许一舟说过他不喜欢吃甜的。
此刻,周予北正两手撑在背后的地面上,和身旁的人聊天,神色淡淡,一如往常。
几分钟之前厨房里发生的小插曲如同活页本上的纸张,可以随意抽取出来,换掉或者扔掉。
毫无影响。
林夏惜收回视线,低头认真吃瓜。
/
这天晨起,林夏惜发现她的脚终于能自如的活动了。
简直是谢天谢地。
一大清早有了这个开心的发现,林夏惜掀开被子,就在原地蹦跶了好几下。
冲出屋子,想告诉大家这个喜讯,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想起前天晚上钱茂他们说,决定修整一天后去爬枫林山,天没亮她就听到走廊上的吵闹声,想必这会儿正往半山腰走呢。
林夏惜在护栏上倚了会儿,百无聊赖准备回房间,无意朝院子一扫。
诶,院子的水泥地上歪歪斜斜画着方格。
跳房子?
童年游戏!
掩饰不住眼神里的惊喜,林夏惜跑了下去,捡起地上的沙包踩着格子跳了起来。
左脚勾、右脚跳、双腿张开……是这样跳的吧。
虽然不太记得是不是正确的跳法,但并不影响她玩得不亦乐乎。
“哎呀!”身后响起一声惊呼,林夏惜回头。
第一眼先是看到了被欣欣拉着的周予北,两人眼神对视了下,自然的触碰,而后移开。
是周予北先收回视线的。
他低下头去看欣欣,面前的小女孩小嘴叭叭抱怨。
“那是我画的!”
欣欣气得跺脚,“我就一个转身的功夫去拉周哥哥下来陪我跳,结果你已经先把我的房子跳了。周哥哥都不能看到我第一个跳了!”
“切。”林夏惜把沙包丢了,走到一边儿,“那还给你咯。”
欣欣一屁股坐到地上,满脸不高兴,周予北把沙包捡了起来,蹲在欣欣面前递给她,她还是撇开脸不接。
林夏惜抱臂倚着柱子,懒得看。
别想让她哄小孩,不可能。
周予北起身走到一旁的枫叶树下,蹲在那儿不知道捣鼓什么,回来后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变了一个竹蜻蜓出来。
林夏惜耳边就听到了惊喜连连的声音,估摸着是哄好了。
心想,周予北可真是有耐心,又想,小孩子就是没出息,有奶便是娘。
区区一个小玩意儿就哄好了。
林夏惜视线落在院子一角的枫叶树上,火红的树叶飘落,纷纷扬扬,倏地,在一片恍恍树影中,一个旋转物飞入她的眼中。
旋转、旋转,像小鸟一样。
下一秒,急速落下。
几乎是本能,林夏惜伸出手,一握,而后展颜一笑。
抓住了。
是竹蜻蜓。
林夏惜回头,周予北还是半蹲着的姿势,只是此刻正抬头看着她,很轻地笑了一下。
“看来不只能哄小孩。”
“……”
林夏惜看了眼欣欣手上握着的竹蜻蜓,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抿唇不语。
逗猫呢。
转回头,回想起方才某刻内心似是被什么触动到,一瞬而过,为寻求答案,林夏惜再次看向周予北,视线定格在他脸上。
周予北刚刚……是不是笑了?
目光所及之处——他微微上翘的嘴角告诉她确实如此。
林夏惜有片刻的晃神,意思是他不介意那晚的事咯……
微风阵阵,院子里的枫叶还在慢慢掉落。
周予北抬头,对上她视线,眼神里的笑意还未散,说:“放心,不收你钱。”
“……”
林夏惜收回目光。
许是这枫林山上的空气过于清新,其实那晚睡了一觉起来后,林夏惜就感觉自己脑子里什么烦恼,都跟这山里的雾气一起烟消云散了。
毕竟是成年人,林夏惜自认这点情绪管理还是有的。
她只是怕周予北在意,现在看来,倒是她多想了,人家情绪管理那也是杠杠的。
一切就像林夏惜重愈的脚一样,回归往昔。林夏惜此刻觉得是真正的拨开云雾,心情明朗。
她转着自己手里的竹蜻蜓玩,欣欣看她玩得开心,咕哝道:“又跳人家的房子,又玩人家的竹蜻蜓。”
“你还好意思说。”
林夏惜看向她,烦恼没了不代表旧账就不提了,“当时摔进泥坑里,要不是我在下面跟你当肉垫,你还能在这里上蹿下跳的?”
被说得有些心虚,欣欣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击,躲在周予北背后吐着舌头“略略略”,说“我自己再重新画一个”就跑开了。
一下子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她和周予北两个人。
好像还是做不到像个没事人一样自然地说点什么,比如……让他把沙包还给她。
林夏惜沉吟片刻,吐出一口气。
看来情绪管理还是有待加强啊。
林夏惜就那么盯着他,欲言又止,周予北还挺有闲心,还在看地上蚂蚁搬家。
好半晌,似乎才察觉到林夏惜的视线,抬起头看她,又跟着她的目光挪向了自己手里的东西,恍然大悟般“啊”了一声,起身,把手里的沙包递给她。
“……谢谢。”林夏惜接过,有些不自在地抬手勾了勾碎发,走到了院子正中。
几秒过去,也不见他有丝毫想离开的意思。
难不成还想看她在这跳格子?
如同能听到她的心声,周予北迈开步子走到树下捡了根粗木棍,然后在石凳上坐下,拿起桌上的雕刻刀削了起来。
意思是,没想看她。
行吧。
林夏惜也就直接无视他了。
她转过身把沙包往格子里扔,继续自顾自跳。
说出来可能大家都不会信,这么一个“全国普及”的游戏,她小时候都没玩过,她只在房间的窗户看楼下的小朋友们玩过。
周予北坐在枫叶树下,刻木头刻得专注,林夏惜在院子中央,跳格子跳得起劲。
清晨的日光透过树叶,被切碎照了进来,许一舟推门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你们俩这是在回忆青春?”
许一舟笑着走了过去,把鱼竿放在桌上,林夏惜跟他打了个招呼。
周予北手里小狗形状的木雕已初见雏形,许一舟见状,知道肯定又是欣欣缠着他给她刻小狗玩,说道:“你这么依着她,到时你走了那丫头不得翻天。”
周予北只是一笑,未置一词。
大门一开,山风透着凉意大股大股涌了进来,林夏惜跳得额头沁出了一层汗。
看有人回来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下。
她走过去坐下,用手扇着风,回答许一舟:“你是不知道,我小时候都没玩过。”
“真的假的?”许一舟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
林夏惜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下去,伸手取了个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倒茶。
许一舟也没有继续探讨这个话题,他的注意力都在周予北手上。
林夏惜也跟着看过去,已经冷透的茶水都差点烫了嘴。
她没看错吧。
“刚刚你手上拿的不是一块木头吗?”
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一只小狗了!
“周哥哥在跟我削豆豆呢。”
欣欣折返,手里握着不知道从哪儿找的粉笔,在旧格子旁边画着一模一样的新格子,还故意画大了一点。
边画边说,“周哥哥什么都会,而且只有我有,气死你。”
“咦,谁稀罕。”
嘴上这样说,林夏惜的眼神却忍不住往那边瞟。
周予北右手握着雕刻刀,把眼睛的外形刻出来之后,林夏惜仿佛看到了那天小黄狗摇晃着尾巴,朝她眨巴眨巴眼的神情。
妈耶,怎么能刻得这么生动,这么细致,跟真的似的。
而且好可爱哦。
新格子绘画完毕,欣欣丢了粉笔来拽她:“过来,跟我比赛。”
林夏惜拒绝:“谁要跟你比赛,幼稚死了。”
“走。”
“我不。”
……
林夏惜当然拗不过欣欣的执着劲,在农田那次就见识过了。
“一二三木头人,谁单脚站在格子里不动就算赢。”
欣欣把规矩说完,比赛开始。
不多时,院子里就传出了沉浸游戏的尖叫声。
雕刻完最后一笔,欣欣的小狗木雕就大功告成了。
周予北放下雕刻刀,抬起头看向院子,欣欣说完“定”,林夏惜正好跳到最后一个格子,刚刚好没有越过线,身体前摇后晃的,她张开双臂单脚堪堪站立,最后还是成功站稳,扳回了一局,高兴地跳起来大喊:“Yeah!”
许一舟看过来,没有吐槽她身体永远比嘴诚实,反倒是流露出羡慕的神情,感叹:“真好啊,这年纪还能这么有孩子气。”
周予北起身,回来时手上多了根粗木棍。
许一舟双眼一亮,靠过去:“怎么啊,你也想跟我刻一个啊?”
以为周予北要帮他找回丢失的“孩子气”,感动之情顿生,一把揽过他肩膀,想唤一声好兄弟。
周予北推开他的手,把削下来的木屑皮跟逗狗似的丢过去:“拿去玩。”
许一舟:“……”
谢谢您嘞。
-
正午的阳光破开云层而出,院子里的两人累得气喘吁吁,往回走,嘴里争论着谁输谁赢。
“当然是我赢咯。”
“我刚刚放你水了,好吗?”
“明明是你老,跳不动。”
“说谁老呢你,看我不拔光你的毛。”
欣欣撒腿跑开,先跑到石凳上坐下,一坐下就看到桌上已经雕刻好的小狗。
“豆豆!”她拿了起来,爱不释手。
小狗的旁边还立了个小猫形状的小木雕。
不知怎的,林夏惜看到的第一眼,就直觉是给她刻的。
但此时木雕的主人不在这里,她看了一圈都没看到周予北,也无处问。
不过真在的话,她也不好意思问,免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
楼上在喊吃饭,早就饿肚子的欣欣溜得飞快。
林夏惜朝四周看看,没人,一个活动肌肉的假动作,把桌上的小猫木雕揣了在手里。
她没想要,她就是帮周予北收着。
林夏惜这样“欺骗”自己。
到了晚上,林夏惜趴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够着从窗户打进来的月光,手里的东西被她翻来覆去地看。
想起了葛晓静对周予北的夸赞,她望着掌心里的小木雕嘀咕:“对啊,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林夏惜仔细端详着手里的东西。
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些熟悉,莫名的和脑海里一个画面重叠。
那是一个吊坠,她曾经挂了很多年,很喜欢很喜欢。
内心突然涌上一阵酸楚,她抬手熄了灯,房间暗了下来,林夏惜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睡觉。
……
凉风习习,蝉鸣声声。
整个山庄在夜晚一下子悄然安静,树叶晃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一楼第二个房间的门被轻声合上,合上后那个身影走上楼梯,在走到二楼最上面的一个台阶时,脚步顿住。
本该无人的走廊上,此刻有个人正伏在那儿,晚风吹过,月光下那背影瞧上去有些许落寞。
林夏惜闭着眼睛埋在臂弯里,半个小时前她还是睡不着,便披了个外套坐到了这门口。
有些冷,她肩膀微微颤动。
恰在此时,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林夏惜坐直身子回头看。
瞄到了一点隐在黑暗中的衣角。
林夏惜确定那人也看到她了,因为当她抬起头时,快走出阴影的人又退了回去,倚在了柱子上。
他以为他躲在阴影里,她就可以当他不存在吗?
良久,还是没有动静。
林夏惜实在忍不住了,沉出一口气,低低开口:“我看到你了。”
周予北丝毫没有被抓包的难堪,慢悠悠从暗里走出来,站到了光下。
就知道是他。
林夏惜先把手背了过去,又想起自己这幅样子,是不是有些憔悴,有些失足女青年那味。
又赶紧别开脸。
“出来看星星。”周予北说。
这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的,天上漆黑一片,哪有什么星星啊,林夏惜懒得戳穿他。
“喜欢吗?”他又问。
“啊?”
林夏惜看过去,周予北视线放在她身后,见她没反应,下巴又往那方向抬了抬。
看来是看到了。
林夏惜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低下头,小心地摩挲着上面雕刻的纹路:“喜欢。”
“其实……”她顿了顿,说,“我之前也有过一个和它长得很像的吊坠。”
身旁人本是双手抱臂、懒散地看着她手掌心里的东西,闻言似是一顿,将视线转向了屋外。
林夏惜低着头并没有看到,她继续:“是一个小猫的毛线玩偶,只有这么大。”
她手比划了下。
“是我舅妈织给我的,当时我特别喜欢。”
是那段时间她唯一的念想。
“只不过上高中的时候,被我搞掉了。”
因为有些像,所以她不免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可是不应该说的。
或者说,不应该跟周予北说的。
这些旧事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而且她又有什么资格把她的这些往事倒给他。
他也不是很想听吧。
不然怎么会一言不发。
林夏惜住了嘴,想说这么晚了回去睡觉吧,一抬头,发现周予北正直直盯着她。
那个眼神她说不上来,像是也在透过她回忆着什么……
一段场景?一个人?
她的那股莫名的直觉又涌了上来,告诉她,“这个人”还很有可能和她有关。
一瞬间,心像空了一拍。
周予北先移开视线,转身朝楼下去,只丢了句。
“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