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胞回响 第3章 第 3 章

杜寒溪拉着陈京洛坐下，手掌朝一旁斜了斜，介绍道：“喏，这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韩沁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她，从善如流地笑了笑：“你好啊。”

陈京洛朝他点点头，很快收回视线，往已经空了的杯中斟满酒，看着杜寒溪笑：“是不是喝多了，怎么脸这么红？”

杜寒溪凑到她边上小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害羞呢？”

“这个词跟你就没什么关系。”陈京洛锐评。

杜寒溪朝她吐舌头，又拿手指了指韩沁：“你帮我，我骰子玩不过他。”

韩沁一手撑脸，笑着举起骰盅晃了晃，看刚坐下的女生从容地摇了摇骰子，穿过中间的矮墙看向自己。

贺新尧从手机消息里短暂脱身，抬头看了眼在摇骰子的人，叫来服务员又上了一些小食和酒，将菜单交给服务员的时候正好听到杜寒溪的笑声。

韩沁故意皱着眉，脸上却是笑着的：“哇你很会玩啊。”

“一般，”陈京洛用食指敲了敲酒杯，玻璃发出模糊的脆响，“快喝吧你。”

“行行我喝，”韩沁端起酒杯仰头饮尽，朝她亮了杯底，“干了。”

陈京洛点点头，笑意浅薄，用叉子叉了一块蜜瓜放进嘴里，一侧脸颊鼓鼓的。

“你要不要跟他玩，”韩沁一手若无其事地搭在杜寒溪手背上，微微仰头指向对面的贺新尧，“他酒量得比我好，输得起。”

杜寒溪在醉意里看向他，不得不承认隔壁桌刚来的这两个男人似乎长得都不错，本着矜持的假相，她选择等着他说话。

但贺新尧的手机却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皱着眉看向手机屏幕，神色颇为不耐，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他工作太忙了，我们玩我们的，不理他。”韩沁替他喝了杯酒，将服务员新上的酒和小食端到隔壁女生的桌上。

陈京洛垂眸安静地给自己醒酒，听着身旁两人热闹不停的笑声就知道杜寒溪今晚又要喝多了。

已经十一点了，不知道要喝到几点才会结束，希望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不然打车就得等半天，还好她带了伞。

“你怎么了？”

“嗯？”陈京洛回过神，看到杜寒溪转过身来关切地看着自己。

“怎么开始发呆了，跟我们一起玩呀。”杜寒溪抱着她的胳膊晃了晃。

“有点闷，我去门口吹吹风，你先玩着。”陈京洛回过神来，跟她交代了两句，慢悠悠地站起来。

这种地方不缺寻欢作乐的人，陈京洛穿过一片似有若无的打探眼神，目不斜视地朝记忆里门口的方向走去。

雨已经停了，浇灭了燥热的夏意，空气里满是潮湿的味道，陈京洛扶着墙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闭上眼缓了缓被酒精泡发的脑子，睁开眼后视线清明了不少。

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眼睛却是闭着的，看起来是很安详的睡姿。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简短交待几句便挂了电话，睁开眼看着面前车辆渐少的马路，累极了似的靠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木椅子上，面色淡漠，浑身透着一股疏离的气质。

陈京洛闲来无事，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见他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半晌后才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她撑着膝盖站起身，在酒精的余韵里慢慢走到长椅边，嗓音不轻不重地开口问：“我能坐这儿吗？”

男人转过头，她看着他放大清晰的面容，这才隐约想起这好像就是隔壁桌那个一言不发就离开的人。

剩下的空间还很大，足够一个人坐下来，贺新尧没什么意见，朝她点点头，这椅子又不是他家的。

陈京洛在他身边坐下，学他的样子看着面前马路上的车流，两人各自沉默，雨后带着凉意的晚风吹过脸颊，很清爽的触感。

“喝多了？”贺新尧看了她一眼。

“没有，只是想坐着吹吹风。”陈京洛话音刚落便顿了顿，诡异地感觉到身体里涌过一阵不该有的醉意，脑中的小人坐着一只小船摇晃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喝了酒吹风容易吐。”贺新尧语气散漫，不像是好心的劝告，更像是怕她吐自己一身。

察觉到他语意并非良善，陈京洛却少见的没多大反应，只是闲闲应了声，歪着头靠在长椅的一角，任由风将头发吹乱。

身边的男人没有香味也没有臭味，安安静静地坐成了一个人体模型，但不知怎么，存在感却异常强烈。陈京洛脑海里漫无目的地思考着，觉得他像一片积雨云。

“又要下雨了，”贺新尧鼻尖接到一滴雨点，偏头看她，“进去吧。”

陈京洛扶着椅背站起来，没走两步就撞到了人，她皱眉抬头，看到一张喜怒转换得很迅速的脸，那人咧嘴笑时露出了十几颗牙。

“是你啊，怎么还没通过我的好友申请？”男人伸手去摸她，作势要搀扶，“喝多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陈京洛听他说话耳朵疼，不耐烦地推了一下他的手，没推开，接着被另一股更大的力道往后扯了扯。

“你谁啊？”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挡在陈京洛面前的人。

“你谁啊，”贺新尧把陈京洛拽到身后，松开拉着她胳膊的手，语气冷淡，“离我老婆远点。”

“草，”男人骂了一句，“有病吧你们。”

陈京洛饶有兴致地看男人骂骂咧咧地跑进雨里离开，坐着的时候没看出来贺新尧有这么高，往那儿一站还挺唬人。

“谢谢。”她语气并不多认真。

贺新尧也不在意，他身上的距离感依旧强烈，不疾不徐地接着往前走进门，先她一步回到桌前坐下。

粉紫色的灯光在缓缓摇晃，贴着音乐的起伏。韩沁和杜寒溪靠在一起已经喝成了强弩之末，陈京洛在他们对面的空座坐下，喝了点酒润喉，转头去看隔着一道矮墙的贺新尧。

有一束光正好从他脸上抚过，他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视线，侧过头来看她，光束照亮他眉骨下的眼眸，那瞬间他平静的瞳孔里像是燃烧了一场盛大的烟火。

陈京洛不自觉凑近了些问他：“哎，你酒量怎么样？”

“还行。”贺新尧靠在椅背上，语气和表情一样平淡，听不出情绪。

“哦，”陈京洛点了点头，低头捧着杯子啜了口酒，过了会儿又转过来问，“你多大了？”

“我……”贺新尧顿了顿，“二十七。”

陈京洛继续捧着杯子小口啜着，正思索着要说什么，就听到对面韩沁的声音：“那你们宿舍没有门禁吗？”

“有的呀，不小心错过了。”杜寒溪摇头晃脑着叹气。

“没事儿，我以前大学也总错过门禁。”韩沁安慰她，把新上的小食拿到她面前。

贺新尧转过头，问陈京洛：“你们还没毕业？”

“呃……”陈京洛卡了一瞬，拿起手机霹雳啪啦地发消息给杜寒溪，“对，还没毕业。”

-陈京洛：你跟他说我们是大学生？

-杜寒溪：因为他问我成年没有哎[可怜]

陈京洛放下手机，对面两人聊得正开心，她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见他低着头在回微信消息，屏幕上印着大段大段的对话。

她压住那一瞬间内心涌上来的烦躁，一手搭在矮墙上，佯装语气轻松：“跟女朋友聊天啊？”

贺新尧没放下手机，把这段话打完发了出去才转头看她：“同事。”

“哦。”陈京洛点点头，眯起眼看清了聊天框上的名字，Evelyn。

贺新尧看到矮墙上那截白皙的胳膊，女人纤细的手指蜷在一起，看起来不太高兴，他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没有女朋友。”

陈京洛瞧了他一眼，这男人依旧是那张漫不经心的面皮。她很快将视线移开，嘴里含糊应道：“哦。”

“你呢，”贺新尧坐得很随意，看起来十分松弛，两人跟查户口本似的没话找话，硬聊出了几个来回，“有男朋友吗？”

“你看我像有吗？”陈京洛似笑非笑，看着他屏幕向下扣在桌上的手机。

“不好说。”贺新尧笑的时候嘴角弧度很浅，扫了眼桌上快喝完的酒。

“那就展开慢慢说。”陈京洛察觉他的意图，抬手招来服务员，又上了些酒。

贺新尧挑眉，这话的语气听着几乎有些咄咄逼人，但他并不恼，只觉得陈京洛有些反复，这会儿面对她一眨不眨望着自己的眼神，一时之间隐隐有点心痒。

酥酥麻麻的，电流一般，贴着心跳的起伏。

“你……”贺新尧顿了顿，迟疑着开口，“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陈京洛盯着他，慢慢勾起唇角：“年纪轻轻，怎么玩得这么老土？”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贺新尧点点头，没有半分尴尬，面不改色地半仰着头将杯中剩下酒喝完，薄情寡义填满了眉眼，鼻梁高挺，皮肤看起来很薄，喉结滚过一轮。

“也没准呢，”见他反应平淡，陈京洛又改口了，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目光飘忽，“世界也没那么大，可能是你哪天下班路上等红灯的时候瞥到过我一眼吧。”

贺新尧掀起眼皮看向她，顺着问：“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过马路，”陈京洛随口胡扯，“或者骑着共享单车挤在横冲直撞的电瓶车堆里……不知道，也没准是你梦见过一个跟我有点像的人，毕竟梦里的人也记不清楚她到底长什么样。”

她又喝了不少，话也多起来，跟清醒时吝啬言语的样子判若两人。

“有可能。”贺新尧看着酒杯里倒映的灯光，没去管又在震动的手机，出神了一会儿。

陈京洛捧着脸，用凉手物理降温。对面的两个位置已经空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倚着一面矮墙，被灯光晃了神，在酒精作用下放任情绪荡漾。

“你好像喝多了。”贺新尧倦怠地靠着墙，一个不端不正的坐姿。

“那怎么办？”陈京洛同样靠在矮墙上，歪着脑袋眯眼看他。她两颊也开始晕上红，不自觉将手贴在冰凉的酒杯上，

贺新尧看她一眼：“学校在哪，我给你叫车。”

“不去。”陈京洛对学校俩字藏不住厌恶，语气也不自觉凶起来。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贺新尧也不坚持，用新的叉子给她递了颗葡萄，淡声问：“不想回学校？”

“不想，”陈京洛接过叉子，一口咬掉叉子上的葡萄，被甜蜜的汁水治愈了一些，“很讨厌。”

贺新尧在音乐声里好整以暇地坐着，轻声问：“为什么，有人欺负你？”

陈京洛摇摇头，没说话，低头拨弄着手腕的链子。她讨厌的是学生时代的自己，充满无能为力的怯懦和空无所依的忸怩，鸵鸟般日复一日把自己埋在试卷里，抗拒靠近别人，也抗拒别人靠近。

贺新尧懒散地坐着，半晌很轻地挑起半边眉毛，觉得这人挺新鲜。

陈京洛感觉差不多该结束了，摸出手机给杜寒溪打电话，等了半天才被接通。她有气无力地问：“你在哪里啊？”

“便利店，我陪他买盒烟，”杜寒溪的声音听着像是已经醒酒了，“我跟你说，他唱歌挺好听的，就是好好的一首歌被他唱得苦滋滋的，没在女人身上栽过几百次唱不出这种感觉。”

“你小心点，买完赶紧回来，”陈京洛把手机丢在桌上，又往矮墙上一趴，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他们快回来了。”

“嗯。”贺新尧看着她眼周开始泛红，突然有种想去触碰她的冲动。

“你就没有什么事要做吗？”陈京洛借着酒劲提醒他，故意把话说得夸张又滑稽，“一会儿他俩回来我们就要各回各家天各一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贺新尧面上毫无波澜，倾身凑近她，感觉到她滚烫的鼻息，故意问：“什么事？”

陈京洛慢慢地眨着眼，看缱绻的灯光将近在咫尺的人照出一个毛茸茸的轮廓，太近了，连他眼里到底的自己都险些能看清，像瞳孔里忽明忽暗的一团色彩。

她垂眸，在酒精作用下强制大脑继续思考，脑海里闪过很多场景和声音，一齐高速向后飞驰而退，最后变成一片厚重的风。

“算了。”贺新尧看着她说不出话的样子，不再逗她，身子往后撤，“加个微——”

陈京洛没让他说完，双手扒着矮墙，仰身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