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颔首站在一旁的沈娮汐弯腰朝众人行礼。赫连乘不屑的看着这个声音和长相一样阴柔的小白脸,微眯着眼。
沈泓对赫连乘看着自己宝贝儿妹妹的眼神有些不满,碍于身份轻咳两声介绍道:“这位公子乃太子舍人,与孤少年好友,是孤身边最信任的一位贤德才俊。”
赫连乘本就擅察言观色,太子眼里的不满已经透露出了此人身份的不同,以及对他的重要,眨眼间赫连乘换了笑脸向沈娮汐致以歉意:“老夫眼拙,公子气质不凡,仪表堂堂 ,想必也是少年英才。不知公子有何高见?”
沈娮汐看着赫连乘狡黠圆滑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轻蔑,但仍含蓄一笑,拱手以示回应,继而看向楚沄朔:
“太子殿下立身于国家,当以国家大局为重,固然对旁支细节欠些考虑。可世子身为人臣 ,如此质问太子,以下犯上 ,该当何罪?”
楚沄朔看着沈娮汐有些愣神,这张冷漠的脸和斥责的语气,让她一时竟难以确认,那日篝火旁与自己谈论着戍边将士的不易,满目怜惜的公主殿下,和现在面前这位张口闭口家国君臣的太子舍人,到底是否是同一个人。
“罪臣逾矩,斗胆恳请殿下莫要即刻降罪与臣,待臣今夜攻下单于王城,护送殿下平安回北营,定会以死谢罪,在所不辞。”楚沄朔撩袍单膝跪下请罪。
沈娮汐听出他言外之意还是要今夜攻城,眼里的思绪复杂,她不理解这个人贵为侯府世子,竟为了一众毫无血亲的人,宁可顶撞太子,以命相挡。她也不理解这段时间以来,他在沈泓面前崭露头角,颇得赏识,战后定能在沈泓举荐下加官进爵,回京就任,无需在这北疆吃苦,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因为他人与太子争执,简直冥顽不灵。
可沈娮汐也知道楚沄朔所言句句在理,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兄长当着赫连乘和军中将士的面如此失了颜面,皇室的威严不容任何人触犯。
沈泓慕强也爱才,日后自己若想坐上龙椅开疆拓土,点的头一个将必定是这个初露锋芒的少年。他本意也不想因为这些琐碎之事伤了与楚沄朔的和气,断了自己日后的左膀右臂。
“起来吧。世子并非有意冲撞,孤也有考虑不周之处。”
“罪臣谢殿□□恤。”楚沄朔仍跪地不起,沈泓看了沈娮汐一眼,沈娮汐又拱手道:“然而世子身有战功,与将士朝夕相伴情如手足,又替太子殿下着想,恐旁人不理解,使得殿下惹军中非议,故而有些冲动。太子殿下仁义,自会体恤军情,酌情考虑。”
沈泓伸手扶起楚沄朔:“子时一到,即刻攻城。”
楚沄朔这才谢恩起身,起身的那一刻,她迎着沈娮汐的目光与其对视,那一瞬间,沈娮汐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很多很多无法言说的情绪,失望,不解,无奈,甚至是......自嘲?
沈泓差卫兵叫来了晚上行动的各个分队的负责人,赫连乘让自己的部下右臂上都系上红色布条,用来和乞颜麾下的匈奴做区分。最后确认城门打开后,楚沄朔和赫连乘的兵马率先杀入城中,待楚沄朔处理掉城内精锐兵马放一只响箭,沈泓携剩余部队进城支援。
“此战胜后,孤凯旋回朝后定要问皇上替诸位请功!”
“太子殿下千岁!”
会罢,楚沄朔与众人同出,沈泓叫住他:“世子哪里去?不如和孤一起用罢晚膳再走吧,上次所言互市之事,孤还有些问题想请教。”
楚沄朔遣其他人先出帐,回过身朝沈泓行礼道:“还请殿下恕臣不能奉陪,臣有一习惯,战前进水不进食。”
“世子这个习惯可不是个好习惯,中原有句话怎么讲,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何来力气打仗,不如我差人烤些牛羊。先吃饱,等子时一举打下乞颜,我们回来再喝足。”赫连乘撵着胡子提议道。
几番推脱后,楚沄朔终是没留下,赫连乘见楚沄朔回了营帐,自己也识趣的告辞了。帐篷里只剩下了沈泓和女扮男装成太子舍人的沈娮汐。
“倒真是个固执的人。”沈泓叹口气坐下。
沈娮汐在他身旁坐下,笑着安慰道:“但是目前看来这个木头是一个不图自己加官进爵,待人亲厚真挚,愿抛开自己的荣华富贵与军营这些无甚关系的军人有福同享有难独挡的人。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不是吗?”
沈泓:“他若此般大义,没有丝毫私欲,孤又该拿什么抓住他呢?”
“若他果真此般忠义,皇兄是太子,是淮安未来的皇帝这一点,就足够抓住他了。”
“可他心里,孤已经是个急功近利,不怜惜子民的暴君了吧。”
“不会的皇兄,他尚且年小,在漠北长大,又不懂京城里那些是是非非,人情世故。耿直了些,何来怨恨。”
沈娮汐虽然这样安慰着沈泓,可想起刚刚与楚沄朔对视时,那人眼里的失望。
“即便怨恨,也该埋怨本宫吧......”沈娮汐嗫嚅着。
“娮娮说什么?皇兄走神了未曾听清,再与皇兄讲一遍。”
“没什么,我说皇兄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是吗?哈哈哈,此战若胜,孤定要回去精进武艺,通读史书,定要给我大淮造一个自己的盛世!”
月亮历经波折,慢慢翻过雪山,悄悄登上了山顶,好像评书开场后迟来的观众不敢作声。身边的星星眨着眼睛,也似在等待着什么。
“阿朔,那个赫连乘靠谱吗,别是诓咱们一把,和乞颜老东西来个前后夹击,那兄弟们可就交待在这了。”林虎压着嗓子小声问道。他本就嗓门大,这时即便能听出他很努力的放低声音,但还是足够前两排士兵听见。
楚沄朔瞥了一眼与自己隔了几个身位,正用蒙语叽里咕噜与自己的手下嬉笑说着什么的赫连乘,不屑的笑了一下,继而又把手搭在眉上,眯着眼望向百米外的城墙:“他不敢,太子已上奏圣上,如此欺君之罪,又加害太子,足够圣上举全国之兵马亲征讨伐。”
话音刚落,昏暗的城墙上冒出一点火光,紧接着一字开来,在夜晚里跳动着。
“杀——”
楚沄朔长呵一声,勒马而出,身后嘶喊声一片纷纷响应,赫连乘微微一愣举起弯刀大喊一声带领着左贤王部紧随其后,看向楚沄朔的眼神里难以掩饰的多了几分欣赏,“他应该是腾格里的狼。”他心里暗自思索着。
“不好了,王,左贤王勾结了汉人,杀到城里来了!王!快走吧!”乞颜单于的亲信连滚带爬的进到大殿,乞颜单于正伏案看着摊在桌子上的羊皮地图。
“额休特!这个叛徒应该被鬣狗撕碎吃到肚子里!”乞颜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桌子上的金碗滚落到一边,碗里的酒洒在地图上,阴湿了北漠。
乞颜的贴身侍卫纷纷劝解:“王,让我们护送您和小王子他们离开吧。”
“快走吧,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是啊,王,快走吧......”
“王,草原还需要您啊......”
乞颜单于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的臣子们,不禁湿了眼眶,他恨,他悔。他恨赫连乘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草原,他后悔没有听阿爸的话,执意让自己的这位野心勃勃的安达作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封王分地,
“我喜欢忠心的人,你们若是现在把他拿下,以后跟着我,继续加官进爵,好不快活。”殿外一道声音传来。
听见这声熟悉的声音,乞颜单于愤恨地望向正提着刀,大摇大摆走进来的赫连乘。
“保护王!”卫兵们站成一个半圆把乞颜单于护在身后。乞颜却拨开他们,走到他们身前去,路过时,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低声道:“去,阿鲁。带着王后和王子们走,他们长大后关于部落的第一课,就把今日我像狼王一般捍卫我的王城,宁可死也没有夹着尾巴逃走的做法告诉他们。”
“我的好安达,如果你现在宣布让位于我,我还愿意给乞颜家族一条活路。”赫连乘握着刀缓缓靠近。
乞颜单于冷哼一声,拔出一旁挂在王座边的环首刀。
“去死吧。”
两人刀刀相撞间,赫连乘本就不如乞颜单于身形强壮,渐渐泄了内力,挥刀的速度慢了下来,他知自己不敌,正欲喊人帮忙,门外沈泓率军进殿。
“大胆马贼!还不速速投降,孤乃淮安太子沈泓,尔等还不伏法跪安?”
赫连乘见沈泓来,暗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太子来的还算是时候,连忙转身向沈泓身后跑去。乞颜单于见赫连乘丧家之犬,凭汉人庇护的样子,怒上心头,挥刀上前。
沈泓建功心切,大喊一声:“来的好!都莫动,孤一人足矣割下他项上人头!”
只见沈泓长剑出鞘,动身越过赫连乘,挥剑直逼乞颜的脖颈,乞颜抬刀错开来剑,怒斥道:“想活命就闪开,毛都没长齐的羊羔子,本王今日只砍那叛徒为我的勇士们陪葬!”
沈泓虽心里惊异乞颜力道之大,只是格挡便震得自己虎口作痛,又羞恼这北虏子不把自己堂堂太子当回事,转身咬牙追上乞颜提剑纠缠。
乞颜惊怒交集之下,鼓起平生之力,长刀疾刺,沈泓抬剑相挡,可乞颜刀身陡然转向,刀尖竟刺向沈泓的胸口。
大殿内的东宫亲卫都倒吸一口凉气冲上前去,顿时大殿内惊呼声一片:
“保护太子殿下!”
“殿下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