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林垚,到医院了,快醒醒。”
周燚拍了拍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林垚的肩膀,睡了个回笼觉的人此刻觉得浑身轻松,双手一抻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有个司机是不错哦,李林垚看着周燚感慨,难怪那些个大佬总是精神百倍的,开车的时间不都可以用来补觉嘛。
“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来接你。”周燚问。
“你要去哪?”李林垚听出他的意思,反问道。
周燚说:“有一套房子的买家想要今天过户,我得去一趟。”
“别开我车,”李林垚说,又解释道,“别让那些人知道我的车和你有关系。”
周燚似乎对李林垚的态度有一瞬间的不满,不过很快便变得更加颓丧,道:“行……我知道了。”
“我下班时间不固定,今天不是手术日,应该十一点多就可以下班。到时候我联系你。”李林垚说完便想要下车,忽然想起来自己和周燚还没加微信。
“加个微信?”周燚率先递来手机。
李林垚扫上,看见周燚的头像是面对海拉鲁城堡的林克,摸了摸鼻子。
“你也玩塞尔达?”周燚问,“没看到你家有设备啊。”
李林垚的头像是塞尔达龙载着林克和黑龙决战的游戏截图。
“太忙了,东西都收起来了,”李林垚想了想又说,“不过说不定过几天就有空玩了。”
.
交班完后,查房、换药、写病历。
今天白班,收了两个骨折的病人。病情相对简单,难的是医保报销。
其中一个好说,是被摩托车从身后擂到的,有第三方责任;而另一个是在高速服务区里摔了一跤摔碎了髌骨,无第三方责任,需要去高速服务区开无第三方责任证明,才可以走意外伤害。
“李医生,我有个亲戚也是一样的情况,你只需要在病历上写我是走在大街上摔倒的就行了嘛,哪里还需要跑服务区去开证明?”41床说。
李林垚叹了口气,按动笔收起笔头插进口袋里,无奈地解释:“这不行,这涉嫌骗保,我帮不了你。”
“什么骗保?”41床眼睛一瞪,双手一摊,架子十足,“我就是摔了一跤,就是没有三方责任,本来就是可以报销的。怎么换个地方就不可以了呢?”
李林垚没理他,对送他来医院的儿子儿媳说:“意外伤害不用急,反正在出院之前你们去把证明开好了就行。”
交代完后,李林垚带着学生们离开。
“你什么态度?!”41床大喝一声,把学生们都吓了一跳,“你们院长见到我都要问好,你算个什么东西在这里吆五喝六?”
儿子儿媳脸色难看,鹌鹑似的缩在一旁,不敢悖逆父亲,只能朝李林垚露出歉意的表情。
如果是放在以前,李林垚可能会耐着性子去哄一哄、劝一劝。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是要辞职的人,无所鸟谓,底气十足,甚至有些看戏的心态。
“谁吆五喝六?你这么牛逼怎么还住三人间?”看不过眼血气方刚的实习生怒怼道。
旁边两床的家属和病人探头过来看热闹,不只是谁还笑了一下。
“你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不孝顺的东西,你叫什么名字,我让你学校开除你!”41床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实习生坐了起来,“你工牌拿过来!
“行啊,你有本事就让学校开除我!”实习生扯下工牌就要递过去,被规培生一把按住。
李林垚觉得有些好玩,又感叹果然还是小年轻,热血十足。
不过他肯定不能让事情恶化,伸手挡了一下学生们,偏头示意规培生把实习生带出去。
“老人家,规矩摆在这里,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老人家你没找院长走后门住单间,一看就是很守规矩的人。”李林垚嘲讽道。
41床“哼”了一声,李林垚估计他是没听懂自己的话,不过只要别闹了就行,继续说:“今天主要是完善相关检查,等结果出来了我和王主任商量一下后续治疗方案,你先好好休息。”
李林垚走出病房,昨天的二助孙师兄正准备回去休息,晚上上大夜,看见李林垚脚步一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下周师傅生日,一起去师傅家里聚餐啊!我已经给你报上去了。”
李林垚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导师打交道,他半只脚都已经跨出这一行了,结果还要和领自己入门的导师见面。
用脚趾头想想都尴尬得不行。
“我什么情况师兄你不是不知道……”李林垚尬笑道。
孙师兄说:“这有什么关系?之前那个谁还跑去做房地产销售了呢,师傅不照样欢迎他?”
孙师兄上前一步,贴在他耳边说:“况且我已经确定了,张师兄、谢师兄他们都回来,张师兄干药代赚得盆满钵满,谢师兄搞教培干得也不错,你要转行也可以向他们取取经啊!”
说完孙师兄再次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走了!”
李林垚有些无奈,挠挠头走回办公室。
工位上规培生卯足了劲敲病历,李林垚见她干劲十足,问了一嘴:“这么急,和男朋友有约会?”
“今天和朋友约了下午出去玩,”她抬眼看了一下李林垚,说,“师弟今天下午来,我让他换了那几个药就先回去。”
“行,大师姐,”李林垚比了个大拇指,“你先起来我下几个医嘱。现在有人盯着我呢,你别医嘱没下病历就给写了。”
规培生一拍脑袋:“哦吼,我给忘了。”
“赶紧删了、赶紧删了。”李林垚说。
规培生只能欲哭无泪的删掉敲了半天的病历:“可以解释说之前下了口头医嘱,后面的医嘱记录是在补医嘱吗?”
“之前或许可以,现在,哼哼,”李林垚冲她比了个“五”,“五十万,这件事没完,那个律师会天天盯着我。”
.
下班时已经是十二点四十了。
期间除了改病历之外,41床又叫了他几次。一会儿让他解释没按空调按钮为什么要收空调费,一会儿让他汇报治疗方案。考学似的“一二三”问个没完,弄得李林垚烦不胜烦。
李林垚看了眼手机,周燚没催他。他打了微信通话过去,对方秒接。
“下班了?”周燚问,旁边有电视的声音。
“下班了。你在哪,能来接我吗?”李林垚问。
“我在二十一楼康复科,你等会儿,我就下来。”
康复科?
李林垚心存疑问,却没在电话里问。
两人上车,系上安全带,小车很快汇入车流。
周燚对李林垚说:“饭已经做好了,只是你们家没有保温的东西,回去应该不太热了。我买了个保温垫,我看是同城货仓,今天下午就能到。”
“可以放在锅子里温着——你手上不是只有三千多了吗?”李林垚并没有觉得有多感动,反而觉得这大少爷也太搞不清状况了。
“没事儿,也就三百多。”
李林垚:……
周燚快速扫了李林垚一眼,见他一幅吃了苍蝇的表情,笑道:“没你想得那么严重,今天又有人找我看房了。等后面三套房子卖掉,我还完账应该还能有个几万块钱的结余。之后我回厂子里去,等重新开张,钱会越来越多的。”
西城的房子算不上太贵,但是要卖掉五套房子才能还上欠款,也是一次不小的数目。
这两天天天听周燚说“卖房子”、“卖房子”,李林垚心里也动了卖房子的念头。
他无心继续当医生。从学生年代至今,他的失望已经攒够了。过度疲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承载父母的愿望进入医院,父母却不能为了他的痛苦买单。
卖房子、还罚款,然后离开这个他从小长大的城市。
至于之后想干什么……
他也不知道。
.
一回家,暖气扑面。
李林垚嘴唇颤动,这也太奢侈。赶紧过去把空调关了。
“为什么不开暖气?”周燚不解。
“没那么讲究,大哥,”李林垚去餐桌旁,看周燚做了什么菜,“我很快也是要还债的人了。”
周燚做得菜看上去还不错,之前房间里开了暖气,菜放在桌上也没有太冷,温温的,属于可以下嘴的温度。
“你还什么债?”周燚问,看了李林垚一会儿,恍然,又说,“你吃什么官司了?王千峰要你赔多少?”
“总之死了人……我还没联系律师,不知道法律上是怎么界定的。但你能和我讲讲吗?昨天你说王千峰做伪证是什么情况?”李林垚问。
昨天同样的问题李林垚问过一次,可那时周燚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因为里面确有内情,还是有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在。
但这事关李林垚自己,他还是想要多问上一嘴。
周燚后仰身子看着他:“黑心医生?我要离你远点。”
“不是,哎呀主要不是我的问题,”李林垚挥了挥手让他别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有个人骨折了来我们这里做手术,手术没什么问题,手术第二天他嫌导尿管不舒服给拔了,自己跑去上厕所,结果摔了一跤。可能,下肢静脉栓塞,死了。为什么说是可能呢,因为家属不让尸检。至于赔多少,原本医院里说赔二十万。有了王千峰之后,那边开价一百万,科室一半我一半。”
“五十万倒也不算多,兄弟你收留我,等厂子运作起来了我可以支援你二十万。”周燚比了个“二”,李林垚给他逗乐了,咧着大牙笑了起来。
“得了吧,没那么大人情。赶紧说说,等会儿我要去午睡了。”李林垚摆了摆手。
周燚正色,道:“昨天我不是和你说那些村民还没到结款日就突然过来讨债吗?其实不是没有原因的,根据我的人调查的消息,我们家要欠钱跑路的消息,最早是一个外地人假扮我家厂里的员工散布出去的,而那个人,很有可能是王千峰手下的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