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成戈独自坐在石阶上,这里是上官景寝宫里最清静的地方,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南星国君是上官景的皇兄,其实上官景早就该封亲王了,只不过南星国一直内忧外患,外加上西蛮军入侵,上官景自己也没心思封什么王,因此他依旧住在王宫,现在倒是多了几个好处。
其一,他见不到那些骂他的老百姓。
其二,随意进出王宫,就意味着上官景有极大的自主权,要是他想打探辛密,倒是方便极了。
尤其是上官景瞧着不食人间烟火,旁人就算瞧见他打探消息,估计也不会相信。
这点倒是和闻酒很像,不过两人又十分不同,旁人看闻酒以为他是个玉做的温柔公子,只有亲近的人知道,闻酒名中带酒,性如烈酒,性子烈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闻酒做文漱雪时也有这些脾气吗?步成戈想,但是无论他如何回忆,也想不起当年他与文漱雪并肩作战的场景,能想起来的只剩下闻酒的贪嗔痴怒,百般情绪皆在他眉眼中。
步成戈想,他似乎还得庆幸,庆幸只有他才能瞧见闻酒的另一面。
“师弟,坐这儿干什么呢?”一个声音打断了步成戈的思考。步成戈抬起头,顿时柔和了眉眼:“师兄。”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步成戈的师兄红刀客。
“怎么只有你在这里?你被他们孤立了?”
“师兄,向来只有我孤立别人的份,别人孤立我,想都别想。”步成戈虽然落魄,但是偶尔还会霸气一回。听见红刀客嘲笑他,他当然不能忍。
“好好好,你没被孤立,那就是和闻酒吵架了?”红刀客随口一说,结果就见到了步成戈垂下去的眼角,刚才那些什么豪情壮志,全被他一股脑儿抛到脑后了。
“不是吧?我真猜中了?”红刀客很惊讶:“他要是知道你没死,肯定高兴极了,怎么可能站在外面跟你吵架呢?”
步成戈突然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温度正常。他又去摸了摸红刀客的脑袋,也没发烧。红刀客躲开他,眉毛皱在一起:“师弟,你干嘛呢?”
“师兄,你莫不是中了什么蛊吧?闻酒听说我没死能高兴极了?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事也不可能是真的。”
“怎么不可能?”红刀客说着,瞧着步成戈不信的脸,突然一拍脑门:“等等,我忘了件事,闻酒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什么?”
“是感情方面的……”红刀客瞧步成戈还是一脸茫然。
“他不会没跟你说吧?”
步成戈有点儿烦躁:“师兄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没跟你说过他喜欢——”
“师兄。”
一道冷冷清清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步成戈和红刀客一起抬起头,就见闻酒从拱门外走进来,屋檐上的积雪被风吹下来,化为漫天柳絮,洋洋洒洒落在空气中,有些还落在了闻酒的头发上。
步成戈很想替闻酒掸去那些雪,他已经够冷了,不需要再冷一些了。
“闻酒?你来的正好。”红刀客正要问闻酒,闻酒已经先发制人,拦住了他的话:“师兄,我有事找你,请跟我来这边。”
“有什么事不能在我师弟面前说吗?”红刀客抱着系着红绸的长刀不为所动。
闻酒看着红刀客,转而将视线移到步成戈面前,步成戈被盯的头脑发毛,硬着头皮道:“师兄,您还是跟闻酒出去吧。”
“师弟,你这是怎么了?”红刀客扬高了语调,一脸不可思议,他这师弟向来放荡不羁,随心所欲,怎么在闻酒面前乖的像是猫似的,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红刀客伸出手,给自己又摸了摸,唔,确实不烫。
然而同时被步成戈和闻酒盯着,红刀客的压力确实有点儿大,他咳嗽了一声,含糊着应了:“既然师弟发话了,闻公子请。”
两人一走出拱门,就来到了小花园里的石桌面前,红刀客瞧见闻酒站定,当即迫不及待问道:“你没跟他说?”
闻酒看着红刀客,这下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当日听到他心意的不是步成戈,而是红刀客。想到这一点,本来板着脸的闻酒感觉面上有点儿烫,只是他人生的白,外面又冷了些,一时之间没人瞧见他面上的异样。
“这件事是我和步成戈的事,与师兄无关。”
“你叫我一声师兄,这事就和我有关了。”红刀客还是站在步成戈那头,不管步成戈喜欢的是什么性别,是不是人,他都要替步成戈操这份心。
“当时你都已经说出那番话了,为什么现在又不认了?”红刀客与闻酒并无过多交集,甚至多数时间都是步成戈借着红刀客的身份与闻酒在一起,因此他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说自己想说的话。
“此事不劳师兄费心。”闻酒仍是沉默,一句话也不想说。
“好啊,既然你不说,那我自己告诉他!”红刀客被闻酒的回避态度气的不轻,他是江湖中人,做事向来风风火火,最看不得这些唧唧歪歪的事。
闻酒拦住他:“师兄,等等,我……我确实喜欢过步成戈,但那是以前,人心易变,他已不是他,我也不是我了。”
“……你还是自己跟他说吧。”
闻酒抬起头,正好见到了结伴而来的步成戈和上官景。两人都听到了那番话,上官景愣了一下,随后很快恢复正常,而步成戈却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眼中情绪交杂,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闻酒,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比放烟花更加绚烂,似是海上波涛汹涌,让他忘记自己如今还浮沉其中。
闻酒没想到这话正正好好被步成戈听到,可现在他不会再害臊,也不会被步成戈言语调戏,他只是心中憋着一股气,这股气在见到这时候的步成戈时一瞬间喷发了出来。
“是,我承认我以前喜欢你,那又如何?”闻酒胸口起伏,看着步成戈,眼眶早已发红,瞧着让人心疼。
“可你为什么不愿意……”
“步成戈,你的喜欢,就是置天下于不顾,丢了国,甚至丢了命?”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扎进了步成戈心里。闻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甚至他是故意这样说的,这些可以说是他的心里话,没有半点夸大的成分。
“怎会有人为捉弄另一人,连自己的国家都不顾?你难道就没想过自己的百姓吗?”闻酒说着,眼中的光竟然也跟着要散了。
这一句话像一把刀结结实实插在步成戈心口上,他的国家,他的百姓……他后退两步,忽然眼前一白,喉头涌出一股血腥之气,他喷出一股血,随后往后一栽,倒在了红刀客怀里。
“师弟——”
“国君!”
闻酒的脸上沾了几点血迹,更像是梅花落在雪地中,红的耀眼,却也更衬得他脸色苍白。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步成戈,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