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酒睁开眼睛时,心中笃地懊恼起来。
他居然睡过去了……西蛮人不知道何时再来进攻,他怎么就能这样睡过去呢?
他从床上坐起来,一回头,发现身边早已没了步成戈的身影,被褥下是一片冰凉。
步成戈去哪儿了?闻酒有些心慌,他立刻从床上下去,走出门外,眼见门外没有人,而耳畔里又传来了兵戈相向的声音,闻酒意识到西蛮人又开始进攻了。
他立刻跑到城墙上,冷冽冰冷的夜色下,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步成戈。
步成戈被火把照亮了半边侧脸,他静静地坐着,望着城楼下两军交战的场景,眉头微皱,此刻昏黄的火光为他脸上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倒是看不出他受过重伤的模样。
闻酒走到步成戈面前,劈头盖脸就落下一顿臭骂:“你知不知道你还受伤呢?你才醒过来,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要是你被西蛮军再射一箭,又该怎么办?”
他真是不知道步成戈在想什么,步成戈是三军主帅,他安全,北吾军才有希望。
步成戈转头看他,漆黑的眼眸中闪着两点火光,那是不远处烽火点燃的光芒:“孤是一国之君,不能让手下冲锋陷阵,孤独自龟缩在城里。”
闻酒哑然。
步成戈继续道:“孤已经问过巫婴,只要不走动,伤口就不会裂开,你放心。”
他朝闻酒笑了一下,眉眼弯了一瞬,一双桃花眼此刻更显得多情似水,深情款款,闻酒呼吸一滞,迅速扭过头。
心里忍不住嘟囔一句:倒是长了一副好皮囊。
战鼓声和号角声在此刻传来,闻酒和步成戈同样抬起头,发现西蛮军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渐渐后退,这一战胜负已分,北吾军暂时赢了。
可是也只是暂时而已。
就算他们赢了,松麓城中仍是一片死气沉沉,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座城迟早会被西蛮军攻破。
“陛下,该回去了。”
“闻卿,扶孤一把。”
闻酒上前朝步成戈伸出手,步成戈借他的力站起来,却没有放开手,闻酒想要挣开,却从步成戈眼里看见了别样的情绪,他似乎有万千思绪,想要与闻酒交换。
“陪我走一段路吧。”
闻酒没说话,身体已经跟上了步成戈的脚步。两人并肩而行,闻酒望着天上的星星,明明已经睡了很久,他却觉得头更疼了。
“我问了徐庆,他说还能坚持五天。”步成戈慢慢开口。
“和我猜想的差不多。”
“城破山河在,北吾还有百里典。”
“你要干什么?”
闻酒敏锐地感知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停在步成戈面前,不许他继续走。
步成戈难得恢复了严肃,似乎他领兵作战时一向是这么严肃,没了光芒照耀,步成戈的脸又变成了苍白的色调,如同刚出炉的瓷器,冰冷易碎,苍白的不像世间存在的事物,闻酒一边看一边想,是不是摸上去,也会是一样冰凉的感觉?
“身为将士,该有必死的觉悟。他们有,我也不例外。”
连声音也开始带上了凉意,闻酒感受到了这股凉意,不由自主拢了拢衣衫。他想知道步成戈想要做什么。
“你要是想死,现在多跑几步就可以去见阎王了。”
“有道理,不过我还不想这么快去见他老人家。”
步成戈忽然走近一步,面对闻酒微微低了低头,闻酒没躲,因为他听到了步成戈的声音:“若真有城破之日,你说我是刺杀金宁划算,还是那位白羽衣更划算?”
闻酒盯着步成戈,心跳如擂鼓:“你,你能保证全身而退吗?”
步成戈摇摇头:“城都保不住,保我一人有用吗?不如用这身份,做些能做的事,所以……还请闻卿给我些好建议。”
闻酒看着步成戈,他没有劝说步成戈,而是强迫自己思考,给步成戈自己的答案。
“白羽衣。”情报中此人不会武功,却工于心计,若是只能刺杀一人,他会选择白羽衣。
“好。”步成戈点了头,或许是因为他受伤后失血太多,连脑子都不转了,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也不假思索。
“你都不问原因吗?”
“你不是说过了吗?这些计谋都是白羽衣谋划,既然我只能杀一人,我也会选择他。”
闻酒一时无话,因为他能感受到,藏在笑容下面的是步成戈的真心话。这人除了爱招惹他以外,其他的话全是真心话。他顿了一下,又觉得自己不该想这些,他又不是步成戈的兄弟姐妹,这么关心他干什么?他要死便死,与自己无关。
“国君既然已经有了想法,又何必跟我说?”
“遗书总要给亲人看。”
闻酒刚要瞪眼,步成戈下一句话又出现在他耳边:“但我早就没了亲人,周围说上话的只有你一个,徐庆他们一定都会反对的,所以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本以为步成戈又会说什么骚扰他的流氓话,没想到这时这人反而正经了起来,闻酒还有些不习惯,也是直到这时,他才真真切切有了步成戈想牺牲的实感。
“……胜负未定,国君不该说这些丧气话。”闻酒突然不想再跟他聊这些话题,他不喜欢这样的氛围。闻酒退后一步,与步成戈保持距离,同时难得向他行了大礼——他平日里被步成戈戏弄惯了,干脆从来不跟他行礼,到今日才算难得有一回。
“时候不早了,国君早些休息,臣告退。”
他没等步成戈叫他平身,自己已经起了身。步成戈瞧他行大礼,心中有所感念,问他:“为何行此大礼?”
闻酒淡淡道:“臣替天下谢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