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酒看着手里的药膏,又看了看早就移驾到勤政殿内龙榻上、像笑面虎一样等着他上药的步成戈,恨不得把手里的药膏扔到步成戈脸上。
他是从六品起居郎,又不是太医院的太医,为什么偏偏要做上药的活儿?
他带着别扭站在步成戈面前,低头打开药盒,扑面而来的桂花味让闻酒一愣,药膏颜色纯白,气味带甜,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块软糕。
他用细长的指腹从药盒中取出一些药膏,直接拍在步成戈受伤的脸上,步成戈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看闻酒,看着对方撇过脸不情不愿,他啧了一声:“你没给别人上过药吗?”
“没有。”闻酒完全不在意步成戈的想法,又从药盒中舀出一大块药往步成戈脸上砸,幸亏步成戈眼疾手快拦下闻酒,否则他的脸又要不保了。
“轻一点不会吗?”
“不会。”
闻酒手法粗暴,恨不得三下五除二就把步成戈整张脸涂干净,步成戈瞧他,忽然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搂住闻酒的腰,把他往自己身前带。
闻酒猝不及防和步成戈贴的极近,他一只手拿着药膏另一只手沾着药膏,两只手抵在步成戈胸前,连推的力气都没有。步成戈突然凑近让闻酒浑身不自在,他避开对方的视线和灼热的呼吸,恶狠狠警告他:“国君,请自重!”
“孤只是想让你好好看清我的脸,这样就不会涂错了。”
“我本来就没涂错,我的眼睛好得很。”
“是吗?闻卿既然不是眼睛不好,那大约是耳朵不好。”
步成戈看着闻酒,丝毫没有将他放开的想法,反而越凑越近:“这样的距离你肯定不会听错吧!”
“……”闻酒试图挣扎,然而他越挣扎,步成戈勒的越紧,他已经能听到步成戈的心跳声,挣扎无果后,他终于别扭地开了口:“我听见了,你放开我。”
“你确定?”步成戈甚至还要追问他一句:“你听见什么了?”
闻酒仰面抬头看他,其实两人身高相差不过一段眉眼的距离,但是他现在被步成戈逼在怀中,反而瞧着矮了不少。
“……我听见有人连一点儿疼都受不了。”闻酒吐槽道:“你做将军时也这么矫情?”
步成戈不置可否,甚至照单全收:“是啊,闻卿对孤有意见?”
闻酒被噎了一下,几乎是咬着牙开了口:“没有。”
“那就好。”步成戈顺势松开了手,重新坐到了床上,不,他这回是直接躺在了床上,侧着头将带着红痕的脸朝向闻酒,一边朝闻酒招手,活像个沉迷声色犬马的昏君。
闻酒被气笑了,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我怎么给你上药?”
步成戈看了看闻酒,伸出手指了指床边,示意闻酒过来:“孤累了,你蹲下给孤上药。”
闻酒看了他一眼,最后认命般蹲了下来,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快点儿给步成戈涂好药,然后离开。
他没有再取药膏,而是就着步成戈脸上的那一大块药膏涂开,这回他的动作放慢了不少,指腹的力道都透着温柔,困意慢慢袭来,步成戈顺从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微颤。
当周围都静下来的时候,闻酒专心给步成戈涂药,涂着涂着,他突然意识到指腹下温热的触感,他低下头看着步成戈的脸。
平心而论,步成戈长得很好看,眉眼俊朗凌厉、尤其是眼尾桃花为他多带了几分多情之感,鼻梁高挺,皮肤白皙,除了眼下乌青有些碍眼。若说闻酒是书生意气,那么步成戈就是君王狂气,就算他躺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也掩盖不住周身的气息。
“在想什么?”步成戈突然睁开眼睛,盯着闻酒的双眼,像是一只看到猎物的狼。
闻酒动作没停,倒是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你和西蛮有仇?”
“西蛮进犯我国,杀死百姓无数,我怎么会和他们没仇?”
步成戈突然发狠,说出这话时连表情都是狰狞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你的病和西蛮人是不是有关系?”
闻酒说出了这个猜想,这个想法并非空穴来风,也不是胡思乱想,而是他根据步成戈发病时的表现判断得出的结论。
步成戈曾是北吾国将军,他与文漱雪除了三年前的抗蛮之战根本没有任何交集,而文漱雪在抗蛮后就死了,步成戈却在发病时一直叫他文漱雪,可见他曾与文漱雪有过一些过往。
而今日刚喝了药的步成戈因为西蛮人而再度发病,更证实了他这个猜想。
步成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眉眼低垂,复又抬起头遮掩住眼中神色:“你真想知道?等涂完就告诉你。”
他再度闭上眼睛,这一次他只是想遮住眼前人的脸,忘却曾经发生的那些事。
“……”闻酒本来也没有指望步成戈能回答,他将剩下的药膏涂在步成戈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药完全抹好的时候,闻酒发现步成戈竟然睡着了。
那人神色放松,身体完全沉在柔软的床垫下,瞧着舒服极了,相较之下,他自己蹲了半天,腿都要蹲麻了。
想到这里,闻酒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从地上站起来,就要晃醒步成戈。
“世子——”奉贤公公瞧见闻酒的动作,赶紧小声拦住他,语气里带着心疼:“您别叫陛下了,昨夜陛下批阅奏折一夜没睡,还是让陛下多休息休息吧。”
奉贤公公的话入耳,明明是极度轻飘飘的一句话,在闻酒耳边却如同雷霆一般,闻酒搭在步成戈肩上的手慢慢松开,此刻步成戈眼下的乌青又显眼了几分,眉宇间的疲态也显露出来。
闻酒如今才意识到,步成戈确实是一国之君,他也想做好一个一国之君。
他没说话,反手将药盒递给奉贤公公:“药涂完了,我先走了。”
“诶,世子……”
“公公有事?”
奉贤刚想问闻酒是不是不打算辞官了,可是他很快就闭上了嘴,万一世子已经忘了这件事,而他这么一说反而让人想起来,那就不好了。
于是他赶紧笑眯眯道:“没事,世子慢走。”
闻酒点点头,走出了勤政殿,他向宫女打听太医院怎么走,沿着宫墙向南走时,闻酒头一次感受到了北吾皇宫的浩大。
他觉得有点儿累了,方才那宫女明明说的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就行,怎么他都走两刻钟了,还是没见到太医院?
不过太医院虽然没见到,他却见到了两个他不愿意见的人。
闻长柏和闻长庆。
那两人穿着官服,手里拎着药材,估计是从太医院取药回来,迎面走来的双方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愣。
闻酒眉头微皱,随即身体先一步作出反应,他抢先走了出去,视二人如无物。
闻长庆瞪大了眼睛,嘴角抽搐,当即叫住闻酒:“贤侄见了叔叔怎么不打声招呼?”
闻长柏同样道:“是啊,真的在穷人家里呆惯了,连一点儿礼貌都没有,呸!”
闻酒脚步一顿,转头看向他们:“礼貌都是相互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各自的心思都知道,礼貌可换不来世子的位置。”
他扫了他们一眼,随后又把头转过去:“二位叔叔慢走,我还要去太医院,失陪了。”
“你!”闻长庆被闻酒的态度气的不轻,一把将手里的药包砸到朱红色的宫墙上,药包轻飘飘地掉下来,宫墙半点儿变化也没有。
“二哥,别拿药撒气,别气坏了身子。”闻长柏一路小跑,赶紧把药包从地上捡起来。
闻长庆表情狰狞:“一来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这个闻酒真是可恨!”
更可恨的是如今只有他儿媳妇肚子里有了身孕,如果生下的是个男孩,没有闻酒将来肯定能继承大哥的爵位,现在他一出现,把一切都给毁了。
闻长柏自然知道自己二哥在想什么,他劝说闻长庆道:“二哥不用生气,我听说闻酒丹田受损不能习武,这世子之位一定还是二哥孙儿的。”
闻长庆听到这个消息惊喜万分:“你说什么?闻酒不能习武?哈哈哈哈哈这是天意如此啊!长柏,咱们这就去大哥府上!”
闻长柏自然乐意奉陪,他家中有两个女儿,大哥已经老了,跟着二哥以后才有出路,才能给他女儿们谋个好婆家。
……
闻酒对闻长庆和闻长柏毫不关注,径直走进了太医院。
“我找巫婴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