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仆人瞬间起了斗志,看着闻酒的眼神都在放光。他立刻坐下向闻酒行礼:“请先生落子。”
闻酒啧了一声,执白子落于棋盘中。小仆人凝神以对,两人对坐下了两刻钟,棋盘中黑白二子交缠,闻酒再拿一子放入手中,一抬头,瞧见了那小仆人的额头上已经多了细密的汗珠,他却连擦汗的时间都没有,只顾着看棋局局势,脸上满是紧张之色。
他下错了几步棋,已经快要输了。
闻酒暗自奇怪,莫非他看走了眼,这孩子不是故意输给他家少爷,而是真的棋艺不精?
闻酒还是心软了几分,罢了,送佛送到西,他也输对方几子好了。
接连落了三个错子,小仆人看着眼前局势,手中黑子迟迟没有落下。闻酒急性子显出来,急着催他:“落子吧。”
小仆人却道:“先生,上一子您落错了,您不改吗?”
他才让了三个错子就发现,这孩子也算不错了。闻酒摇摇头:“落子无悔,你下吧。”
身后小公子也在催他:“提醒他干什么,你快下。”
小仆人无奈,只好将手中黑子落下,闻酒本来还在优哉游哉,眼见那黑子落下,整个棋盘中局势完全变化,他挺了挺腰,发现对方那一子刚好和先前下错的几子互相勾连,转瞬之间竟已化败势为优势,此时黑白颠倒,闻酒这方无论如何也挽救不了了。
确定自己已经输了后,面对小公子的得意和小仆人紧张后的放松,他毫不犹豫将棋子放回去:
“我输了。”
这回确实是他大意了,更令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孩子竟能临危不惧,扭转乾坤,若是长大了必定有一番作为。
小公子高兴的不得了,他一拍小仆人的肩膀:“行啊,给公子我长脸了,看来你还算有点儿用,少爷我说到做到,以后你可以继续跟我一起去私塾了。”
小仆人大喜,立刻起身跪倒在小公子面前:“多谢少爷,多谢少爷!”
小公子下了一场看了一场,早就困了,一摆手叫小仆人伺候他休息。小仆人诶了一声跟在小公子身后,连背影都欢快极了。
闻酒虽然输了,却输的心服口服,一扫面对步成戈时的阴霾。
他招来伙计要了一壶热茶,撩起衣袍坐在大堂中休息。
“先生!”
小仆人的声音出现在闻酒耳边,他从热茶氤氲的雾气中抬起头,看到小仆人捧着一盏做工精美的纸灯站在他面前,那纸灯瞧着如同一朵莲花,花瓣半放栩栩如生,灯中点亮了一根红烛,照的整个纸灯更加光艳动人。
小仆人脸上发红,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被红烛照的:“多谢先生帮忙,先生大恩大德,阿贵感激不尽。”
闻酒将热茶放下,摇摇头,他不想居功:“这一局是你赢了,我输的心服口服。”
胜败乃兵家常事,自欺欺人乃是大忌。
小仆人却摇头:“不,先生要不是有心帮我,就不会主动与我下棋,更不会主动提出让我选彩头,之后先生又让我三子,我才有再读书的机会。”
他虽然年纪小,对闻酒的动作却记得清清楚楚,他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把手里的纸灯放到闻酒面前:“先生,我的月俸都用给家里人了,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这灯是少爷给我的,值一两银子呢,您拿去,就当是我给您的谢礼,求您莫要嫌弃。”
闻酒本想拒绝,然而瞧见了阿贵恳求的眼神,这孩子大约生性敏感,怕被人瞧不上,他叹了口气,双手接过那盏纸灯:“多谢你,我会好好保管的。”
阿贵露出了笑容,眼睛里闪着烛火:“谢谢先生,我该走了。”
闻酒微笑着与他告别。
柳声声从外面回来,瞧见了闻酒,也瞧见了这盏灯:“好漂亮的灯啊,公子,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闻酒道:“随手帮了一个忙,人家送我的。”
他说这话时眉目淡然,纸灯摆在他面前,灯中烛火映入他眼中,滚烫雾气扑面,柳声声竟觉得闻酒此刻多了些飘渺之感,闻酒本就是个英俊的男子,在纸灯的衬托下多了几分神性。
“公子,您现在好像庙里的菩萨啊。”柳声声忍不住赞叹。
“是吗?怕是夜晚昏暗你看错了吧。”闻酒不以为意。
“是真的,不信您看。”柳声声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面手掌大的铜镜摆到闻酒面前,闻酒一眼就看到了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他虽然被纸灯照映,却更衬出他有些发白的皮肤,漆黑的同人中多了两点红光,铜镜虽小,可是仔细一看,也能发现那两点红光竟是莲花灯的形状。
水中之莲,至纯至净。
他的耳边蓦地又响起了步成戈的声音:你的眼睛里有一盏灯。
步成戈说的就是这一盏吗?
因为帮了一个孩子,而得到的一盏灯吗?
他怎么又想起步成戈了?闻酒摇摇头,赶紧把自己头脑中的步成戈赶走,这次他不看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看纸灯,而是注意到了柳声声随手拿出的铜镜。
“这铜镜是哪儿来的?”
“易相逢买的啊。”柳声声道:“他说买铜镜对着太阳有什么什么用处,说是能野外生存。他买了好几面呢,公子你也有一份。”
柳声声刚说完,易相逢就匆匆进了客栈,见了闻酒,他从怀里宝贝似的掏出一面小铜镜递给闻酒:“闻先生,这是你的。”
易相逢看到那盏纸灯,哇了一声:“好漂亮的莲花灯,闻先生,这可不好带吧。”
闻酒也正发愁这件事,纸灯是阿贵送他的礼物,他得收好才是,易相逢道:“我会收纸灯,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帮你收起来。”
“好啊,多谢易公子。”闻酒松了口气,然而看着易相逢熟练地折纸灯、动作温柔的模样,他和柳声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
这双手这么巧,对纸灯温柔的不行,怎么治病的时候这么暴力?
这大概只有易相逢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他们继续出发。
车队接连行进了六天,终于在第七天到达了北吾国的皇城——丰都。
闻酒对丰都很好奇,这是他第一次来丰都。北吾国地处北方,春夏来的被南星国迟一些,因此如今丰都中还是一番春日之景。
闻酒还想再多看一会儿,然而马车已经顺着通衢大道进了皇宫。朱红色铁门缓缓关闭,似乎将一切热闹与繁华都推拒出去了。
国君回宫,整个皇宫立刻热闹了起来。
徐庆请步成戈沐浴更衣,一边吩咐太监请太医院的巫婴过来。
闻酒也在皇宫中洗了个热水澡,他坐了七天马车,整个人都要坐散架了,可步成戈、徐庆和柳声声居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头一回这么羡慕这些会武功的人,他要是也会武功,那该有多舒坦。
他要是也会武功,或许他也能成为一代名将。闻酒又晃了晃脑袋,把自己扎进了热水里,他想这些做什么,他只是个书生,只求这辈子吃喝不愁,天下太平就够了。
闻酒将自己放空,好好泡了个热水澡,之后换上了宫女们早已准备好的新衣服,皇宫里也不知道怎么办到的,竟然找到了和他身量差不多的衣服。
由于步成戈平日里不喜欢宫女伺候,因此闻酒在沐浴时也没人打扰,直到他换好衣服走出去,才有宫女替他梳头束发。
柳声声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的镜子中。
“公子,等您梳洗完毕,请跟我出宫去闻府。”
“你们国君呢?他怎么样了?”
闻酒随口一问,可问完之后他又觉得自己多嘴了。
柳声声道:“有巫神医和徐将军在,陛下不会有问题的。”
他想也是。闻酒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摸到了头上的玉冠,随后随手取下,他从没戴过玉冠,也不习惯这玩意,既然不习惯,干脆就别戴了。
“走吧。”
紫宸殿内一片狼藉,徐庆跪倒在地,大太监奉贤和巫婴同样跪着,只不过一个瑟瑟发抖,另一个虽然低头却在沉思。
“谁准你动我的头了?你要干什么?”步成戈的发冠被取下,一头长发披肩,他指着巫婴,眼中满是怒火:“徐庆,把他带出去杀了!”
“陛下不可,巫大夫是治您病的神医啊!”
“什么神医?我没病,根本不需要神医治病!”步成戈吼道:“徐庆,你要抗旨不遵吗?”
徐庆不敢,徐庆也不敢动,徐庆的脸又开始疼起来了。
一直低头的巫婴却突然抬起头看向徐庆,他语气平静,似乎要被拖出去的人不是他:“徐将军,请问陛下找到那个人了吗?”
“什……什么人?”徐庆结结巴巴问。
“文漱雪,就是陛下曾经说起过的那个人。”巫婴并非中原人,汉话说的不算标准,却别有一番温柔之感,让人很愿意听他说话。
文漱雪三个字就像打开步成戈某个地方的开关一样,他立刻把巫婴抛到脑后:“徐庆,文漱雪呢?”
徐庆一抖。
徐庆:汗流浃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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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丰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