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斯年到了湖阳府,去了伏家。一问,他们却说月娥半年前已经离开了。
他不信,问她是如何走的,她一个丫鬟,身契还在主家手里,能去哪儿?
管家却告诉他,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们,在老太太病重身故前就已经放还了身契,由她们各自去留。那些女孩子们感念老太太的恩德,都陪着她咽了最后一口气,等过了百日孝期,才肯各自离去。
不过月娥却不愿意走,后来就被分到了大房五姑娘房里。
就在半年前,她却提出要离开。既然身契已经归还,那去留由她,伏家也自然没有理由留人。
话虽这样说,但赵斯年却一个字都不信。
近一年来,月娥的家信逐次减少,但并没有提到这些。
而且,既然一年前已经拿到了身契,为何不回家?
月娥是他妹妹,她是怎样的性子他最清楚不过,无论管家怎样说,他绝不相信她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却不归家。
赵斯年从伏府出来,便去了一家客栈落脚,但谁知道当天晚上就遭到了刺杀。他少时曾跟着村里的郎中学过一些皮毛医术,知道此行凶险,在路上他就买了药材自己做了迷药粉,那晚就派上了用场。
靠着那一瓶迷药,他才能平安逃出湖阳府,然后在青山脚下,被游医归来的青山派老医师所救。
这下确定了月娥的失踪和伏家有关,而那两个放火杀他的人,估计也是伏家派来灭口的。
赵斯年明白以他一己之力不能奈何伏家,为了躲避追杀,就安心待在青山派跟着老医师学医术,顺便暗自查寻妹妹的下落。这三年来一直没有音讯,谁曾想如今伏家人竟然送上门来了。
他望着纸灯出神,那伏溦看着也就十六七,但不知道是伏家哪房的。无论如何,他一定得抓住这次机会找到月娥。
翌日,元君河给了周启两封信,是从京都寄来的。他拆开一封看,上面只有四行字。
第一行:“逆子!”
第二行:“不要轻举妄动!”
第三行:“不要露出破绽!”
第四行:“一切听你师父的,随时汇报情况!”
周启:“……”
又拆开第二封。
上面写道:“为父知道了你想将计就计,借着伏家人去接近建王,找他的把柄。这计划虽然危险,但你已然入局,若贸然抽身倒也会惹他们怀疑,不如先静观其变,尚且稳住那女子,暂时不要离开青山派。”
“我已命人去彻查建王,若有消息,再告知下一步如何,切莫再私自行动!”
他将信塞回去,看着元君河问:“请问师父还有何指示,没有徒儿就退下了。”
元君河瞪他一眼:“别看完就忘,你爹的叮嘱要听。还有,你真打算用和那女子相好的法子?”
周启无奈道:“就是逢场作戏,我不会真和她如何,也不会真跟她成亲。”
元君河咳了一声:“既然如此,我给你看的那些女子画像,你可有看上的?你不小了,也该到上心这些的时候了。”
周启:“没看上的,师父,我不喜欢舞刀弄枪的,你给我换一批我再看。”
说完还没等元君河开口,就一溜烟儿跑了。
元君河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喊:“你自己就是个舞刀弄枪的!还嫌弃别人!”
赵斯年的医术果然不同凡响,才吃了两次药,伏溦的咳嗽已经完全止住了。
下午,赵斯年给她诊脉,说只需明日再吃一天就完全好了。
伏溦道了谢,赵斯年收拾药箱待要离开时,宋杨来了。
他道:“伏姑娘,掌门和一众长老,还有周师弟在花园设宴请姑娘过去。”
“赵师弟也一起过去吧。”
赵斯年道:“好,你带伏姑娘先去,我放了东西就来。”
花园内长亭下。
元君河坐在上首,左右两边分别坐着两位长老,周启在左下方。
方才一路走过来,伏溦一直在心底默默记着路,一回神发现已经到了地方。
“禀掌门,伏姑娘带来了。”宋杨道。
伏溦走向前,其间抬眸看了一眼周启,周启回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元君河:“伏姑娘,这两位是我门派的长老,亦是启儿的师叔。”
伏溦一一见过礼,这才坐到周启邻近的位子上。
“斯年怎么没来?”
宋杨:“赵师弟一会儿就到。”
元君河点头:“今日摆酒,原是为了谢伏姑娘相救启儿之恩,老夫敬姑娘一杯。”
伏溦端起酒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周启一把按住手。
“师父,她在用药,不宜饮酒。”
伏溦一愣,觉得手背发烫,她面上羞赧,不由得看向上座。
元君河哈哈一笑:“是老夫忘了,该罚该罚!”
说着,自顾饮下一杯。周启这才放开伏溦的手。
热度从手背迅速传到脸上,伏溦放下酒杯偷偷打量周启,发现他的耳垂也有些泛红后,这才慢慢抿起一抹浅笑。
一旁二长老问道:“听启儿说,姑娘乃湖阳人士,又姓伏……请问可是那举国闻名的湖阳伏家?”
此言一出,除了伏溦主仆,在座的人皆露出惊讶的神色。
周启也抬头看了她一眼,但眼里却很平静。
伏溦笑道:“因家父和叔父们善于经商,家里不过是比别人多几个钱罢了,哪里算得上举国闻名,长老谬赞了。”
众人心道果然如此,而且,听她的话,她还是长房的女儿。
伏溦看了一眼周启,心想看来他之前并未猜到自己的身份。但现在就算知道了,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周启不是爱财之人。
但别人就不一定了。
如果能让青山派其他人动了攀附伏家的心思,那她要做的事就会事半功倍。
目前,她得先表明自己的身份。
三长老:“原来是湖阳伏家人,怪不得。”
掌门:“伏姑娘谦虚了,想必令尊就是当今的伏家家主吧?贵府素有乐善好施之名,为天下人所称赞,如此看来果然当之无愧啊。”
二长老又问:“不知姑娘在家中行几?”
伏溦:“掌门言重了,我父亲就是如今的家主。我上头有一个兄长,四个姐姐,本在家行六,但从姐妹这边算,我是小五。”
掌门哈哈笑道:“原来如此,想来也是缘分一场,来咱们一起喝一杯,伏姑娘以茶代酒就可。”
于是,众人一起举杯,伏溦也端起了茶,随他们一饮而尽。
姗姗来迟的赵斯年在廊外顿住脚步,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原来她就是长房五姑娘。
他走进来道:“原来姑娘竟是湖阳伏家人,失敬失敬。”
“斯年来迟,请掌门和各位师伯恕罪。”
“无妨,入座吧。”
待赵斯年坐下,元君河才吩咐开席。
周启转过头看向伏溦:“挑合你胃口的吃。”
伏溦点头:“多谢。”
一场宴席作罢,天还未黑,周启送伏溦回去,问她:“身体如何了?”
伏溦:“好些了。”
周启停下脚步,“那你吃完了药,我带你去山顶上看看。”
伏溦一愣,有些疑惑。
周启道:“不是好奇高山险峰的景色吗?”
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那天说过的话。但她的本意不过是为了能记下青山的地形,并不是为了赏玩景色。
她一笑:“好呀,那你等一会儿再来接我。”
一回到屋内,伏溦就和紫蓿一起,将今日所见地形路线画了出来。
随后紫蓿又伺候她吃药,洗漱换衣,不过半个时辰,已将一切收拾完毕。
“等会儿你不必跟着,在外面走走,多记一点路。”
“千万不要打草惊蛇,若被人发现,你就说怕我回来饿,想去厨房拿些点心备着,但迷了路,让他们带你去厨房走一趟。”
紫蓿答应了,正巧周启也到了,她便送伏溦出了门。
山顶并无树木,是一大片干净的岩石,只有缝隙里长了些短草野花。
两人在崖边坐了下来,伏溦望着远处的落日云海,忍不住惊叹:“好美……”
虽然她并无心赏景,但眼前壮阔的景象还是让她眼前一亮,开阔不已。顿时,压在心底的沉重好像也在这一刻暂时消散了。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摘了手边的一朵白花,将它比在眼前的金光下看,神情有几分娇憨可爱。
周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下山之前,他根据父亲信中所述,想着伏家会派怎样一个精明之人来引诱他,但没想到初次相见,她一系白衣撑伞蹲在他跟前,竟然是个清婉可人的小姑娘。虽然行事手段和她的长相不太相配,但却常露生疏,让人恨她不起来。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客栈,不小心撞见她闭着眼睛啃甜瓜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伏溦一顿,连忙收起脸上的笑,小心问他:“……怎么了?”
周启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
伏溦愣住,一时脸热,但心里却在窃喜,看来她这几天的工夫也没有白费。她在心里嗤之以鼻,但面上依旧一副害羞样:“少侠说笑了。”
“没有说笑,”周启说着,也摘了手边的一朵花,拿在夕光下看:“是真好看。”
伏溦一愣,转过头不再看他,心道废话,本小姐当然国色天香。不过这人为何突然如此肉麻?这还是那个冰冷又疏离的周启吗?
周启笑着叹了口气:“不是说好以后唤我名字的吗?”
伏溦揪着手里的花瓣,随口道:“忘了。”
周启点头,问:“那你家里人平时叫你什么?”
伏溦实在受不了了,在心底骂道怎么忽然变得跟个登徒子似的,哪有这样问姑娘家乳名的。但没办法,只能装下去。
她小声嘟囔 :“问这个做什么?”
“就想知道。”
伏溦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下才道:“他们叫我……阿溦。”
周启点头,望着金光灿灿的落日,笑着念了一句:“阿溦。”
伏溦:“……”
尽管是做戏,她这会儿也做不下去了,感觉身上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她站起身往回走,佯装嗔怒道:“你这人好无礼,我要回去了。”
周启跟在她后面,好笑道:“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字好听,没别的意思。”
伏溦走在前面,并不理他。
周启努力憋着笑,心想就这点儿道行还学别人用美人计。不过他也有点被自己恶心到,决定以后再也不用这招了。
但想起她方才流露出的真心欢喜,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闷。
别人家这么大的女孩儿,尚在闺阁中每日侍弄琴棋书画,闲时还能结伴出游放风筝。但伏溦却已经担起家族重任,牺牲自己为家族换取利益。
虽然早先他就听师父他们讲过,伏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但真见了他们的手段,还是不禁觉得心寒。能将亲生女儿当做棋子用,一般人还真做不出来这种事。
还好,她遇到的是自己。
他虽然想将计就计,借伏溦接近建王先下手为强,但却并不想伤害她。不过仔细一想,自己这也算是在利用她,心中越发觉得闷。
但没办法,这实在是不可避免,伏家和建王要对他下手,他也只是在自保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