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多日的阴雨停歇,空气中仅余湿漉之气,大地现出萌发之意。
春闱放榜之后,兆京城热闹了好几日。
再过一月便是殿试,如今都在猜测谁会成为今科的状元。
有人说是解州才子宫北楼,他才比子建,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也有人说是安州举子刘泰,少有才名,深得安州王的赏识;还有人说是当朝宰辅景郦之子景随,文辞瑰丽,人品贵重,也许能成就一门父子两状元的佳话。
所以,在兆京城私下设的赌局当中,以这三位人选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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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思修站在聚盛赌坊的门口踟蹰不前,半捂着脸问道:“任姑娘,当真要进去吗?”
“当然!这里可是个知己知彼的好地方。”任知宜一袭白衫,青带束发,一身的男儿装扮潇洒倜傥。
“这,这是不是有辱斯文……啊啊……”
任知宜不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推了进去。
“樗蒲、叶子牌、投壶、弹棋……三位客官想玩点儿什么,咱们赌坊都应有尽有。”小厮口齿利落地介绍道。
任知宜掩着口,小声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状元局?”
“有的,有的……”,小厮心领神会,领着他们三人穿过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又走过一个长长的廊道,右拐到一间房门前。
木门上的漆色掉了大半,从外面看去是个极不起眼的地方。
任知宜轻轻一推,透过门缝往里面望去,但只是瞧了一眼,她就倏地缩回身子,一脸的凝重。
宝珠见状,一下子紧张起来,“怎么了?小姐!里面有什么?”
真是冤家路窄!
那位“刘府二公子”居然坐在里面!
任知宜抿唇,什么“刘府二公子”,她如今也已知晓,此人实际上是太子的表弟,长公主之子,户部侍郎苏叶。
她戴上帷帽,遮住面容,咬了咬牙,推门进去。
房内外围是一圈环形坐台,开局之人立于环台中间,旁边是一排挂着名牌的木质立柱,名牌之上标记有名字和赔率。
三人寻了个位置坐下,开局人正讲到安州举子刘泰。
“刘泰其人,八尺昂藏,四方脸,长着一双剑眉;自幼家贫,事母至孝,乡野传颂。传闻他八岁那年随叔父去安州王府做客,席上赋诗一首,满堂宾客喝彩,自此得到安州王的赏识。诗词歌赋、礼仪策问无一不通,据说还懂些武艺……”
“唔……”,一阵惊呼声发出,很多人脸上都现出赞叹之色。
“小姐,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啊?”宝珠弱弱地问道。
任知宜目不斜视,“你猜!”
宝珠挠了挠小脸,“莫不是……来挑姑爷的?”
任知宜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霍思修坐在旁边,听着主仆俩的对话,哭笑不得。
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着任知宜走上这条道!
想起那一日的情景……
当时他看到自己曾经写下的诗句——“北风知吾念,尤恨世不平”,心中突地涌上一股热潮,脱口而出道:“你说得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任知宜神色微凝,“你待如何?”
霍思修激动得面色发红,“明日我便去府衙提告!”
“证据呢?”
“有一日罗汉醉酒,他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他花重金买到了今年会试的考题,他还说这题只卖解州举子。”
霍思修越说越气:“初时我也以为是他自大吹嘘,可是他当时无意中透露的一句,恰恰出现在会试考题中。”
“呵……”,任知宜啐声道:“一朝科举锈烂至此,难怪选出来的大胤官员净是些尸位素餐的废物。”
“倒也,倒也不必这么说……”霍思修一噎,嗫嚅道:“偌大的朝廷总还是有清官和好官的!”
“他们官官相护,随便安个罪名便能让你生不如死!”
任知宜定定地望着他,“若你真想求一个公道,我帮你!”
“……”
霍思修不解道:“姑娘为何要帮我?”
任知宜站在窗前,背对着他,望着远处灰云飘散,天光渐暗。
“我自然有我的私心,只是暂时不方便告知。你只需要知道,我既然答应了,便会倾尽全力助你,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霍思修默然良久。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人生苦短,总要做一些自己认为值得的事。
— — — —
赌坊开局人润了口茶,继续道:“……好!咱们最后说的这个人,想必大家都很熟悉,景家二公子景随。”
任知宜双眸一动,嘱咐霍思修道:“关于此人,你务必听仔细了!”
“说起这位景二公子,道一句玉磬天成真是毫不为过!论相貌,温润如玉,风林俊秀;论才学,他的诗作京城无人不晓;论家世,他可是景相之子……”
开局人讲完一众才子的生平,笑眯眯道:“状元局,迎状元。诸位尽可挑选最合自己心意的状元人选。”
隔着帷帽,任知宜瞥见苏叶将一包银子放入开局人的手中。
她方才明白,京城中的状元局人尽皆知,其后可能有太子在推波助澜。
人人都想做状元,此时正是人心易动之时。
太子放她出狱时,言明给她七日之限,她若不能证明自己的用处,还是会被重新投入大狱之中。
她必须要尽快取得太子信任!
待苏叶走后,任知宜拿出几两碎银子放在安州举子刘泰的名牌之下,“我买他!”
“公子,请留步!”
任知宜转身回望,喊住她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男子,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对方瞧见任知宜清丽的模样,双眸一亮,“原来是位姑娘!”
任知宜不想理会他,戴上帷帽,转身要走。
“暧……”,那男子拦住她,“姑娘何必走这么快呢!”
“让开!”
那男子笑得肆意,“姑娘为何要买刘兄赢啊?”
任知宜好笑道:“与你何干?”
那人一顿,保持着笑容道:“姑娘不要误会!在下解州李佑康!与刘泰兄同为今科贡士。”
任知宜闻言,眉心一蹙,原来是他!
“你要做什么?”霍思修看到李佑康,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任知宜和宝珠都护到身后。
“是你啊!霍大才子!”
李佑康的眼神在他们三人身上逡巡片刻,冷嘲道:“你不是一向嫌弃我等声色犬马,流连赌坊嘛!怎么……今次会试落第,你倒是想通了!”
霍思修气得说不出话来。
任知宜轻轻推开霍思修,站到李佑康面前。
“李公子说得对!”
任知宜樱唇微启,绽出一抹温柔的笑意,“霍公子发现,原来勤勉苦读毫无用处,只有像李公子这种终日流连赌坊的人才能考得上进士,所以霍公子今日是特意来请教的。”
“你……”
李佑康没料到任知宜看起来温婉纤弱,竟是个伶牙俐齿的。
待听到周围人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他恼羞成怒道:“这个女子刚才玩樗蒲时诈赌,我全都看到了,你们赌坊不管吗?”
赌坊的人不敢得罪他,又见任知宜只是一介弱女子,全都拎着棍子跳了出来。
十几根长棍迎面挥来,直把霍思修吓得血色全无。
他咬了咬牙,闭着眼睛冲上前去,挡在任知宜和宝珠面前。
“咔嚓……”
木棍断裂的声音传来,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霍思修只感受到一股劲风从耳边擦过。
他蓦地睁开眼睛。
正看见宝珠自高处飞掠而下,一记有力的旋踢踹中赌坊打手的胸口。
那人整个被踹飞到墙上,一大口鲜血汹涌而出。
宝珠飞上腾下,如履平地。
虽然她看起来身形娇小,使出的拳脚却刚劲猛烈,不一会儿的功夫,所有的赌坊打手被打得哀嚎遍地。
霍思修张大了嘴,呆呆道:“宝,宝珠姑娘……”
任知宜眼波流转,笑得一脸温柔清雅,“我们宝珠可是被西域天师所称赞,是他所有徒弟中,最具武学天资的一个。”
西域天师是谁,大家并不知晓,可是方才这些人骨头碎裂的声音都听得分明,众人纷纷点头退后,仿佛在避毒舌猛兽一般。
“你们敢在这里闹事儿!”李佑康怒吼道:“不怕我把你们送官?”
“好啊!”
任知宜眸中含笑,笑容温雅而恬静。
“咱们一起去趟兆京府衙!最好再去趟礼部,让尚书大人瞧瞧李公子的殿试准备得如何。”
李佑康气结,又不敢真得去。
事情闹大了,万一以科举期间六博为由抹了他的功名,那便得不偿失了。
任知宜轻轻拂掉裙摆处的尘土,“其实,才学这种东西,有没有一试便知。古来欺世盗名者,终将作茧自缚,贻笑大方。”
她浅笑问道:“李公子,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呢?”
李佑康面色阴鹜,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任知宜,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既然李公子不敢将我们送官,那我们就后,会,有,期!”
任知宜收起笑容,冷冷迎视回去,毫不怯懦。
那笃定的眼神让李佑康心中暗暗一惊,仿佛一切才刚刚开始。
快了,快了~~下一章会把男主拉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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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