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西苑,薛夫人在正厅坐着,距离将军府被抄家仅仅一个月有余,薛夫人仿佛老了十岁,挂念薛星林是其一,主要是这个不争气的孩子,因为鸿宇又病了。
这次病的着实不轻,整日茶饭不思,卧床不起,白天昏昏沉沉,夜里噩梦不断,醒了就哭,睡了就呓语,附近的郎中来一了一波又一波,药吃了一茬又一茬,总不见好转,最后来的郎中竟然直接说出准备后事的结论来,老夫人听了差点昏过去。
“这都七天了,公子还不见强,若是昔日,可以请的动依正丰给瞧瞧,现在人家父凭女贵,如日中天,而我们日落江海,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家人薛安唠叨着。
“今家逢大难,又遭婚变,就算是个健全的人也会承受不住的,何况鸿宇本就脆弱,性格残缺,真是苦了他了,其病在心里,别说依正丰,神仙也帮不了他”薛夫人道。
薛夫人话里话外之意让薛安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不敢再问,心里已经有了早作准备的打算。
一轮弯月透过薄纸把光辉照在了鸿宇的床前,鸿宇的脸在月光下越发惨白,薛夫人坐在床头掩面哭泣,鸿宇已经开始昏迷,薛安和一个伺候夫人的女下人站在一旁低头不语,大家心里都清楚,他们都在等时间,等鸿宇生命尽头的到来。
一丝气息始终在鸿宇的腹腔内游走,不忍断掉,他的脉搏若隐若现,若有若无。就这样一直到了四更天,鸿宇依旧没有断气。
大家都熬了好几个整夜,空守着总不是办法,而且毫无意义,薛夫人建议大家去休息,这几天可能有的忙了,她本人也回到卧房依靠着枕头小睡一会。
人的精神总有疲倦的时候,就算意志再坚强也没用,薛夫人一沾枕头就沉睡了过去,连续七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七天以前过的也是着急上火的生活,可以说抄家之后,她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这一觉睡的太深了,自己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茫之中她感觉有人在唤她:“夫人醒醒,夫人快醒醒,出大事了”
鸿宇!下意识的的感觉让她一下子醒了过来,她慌慌张张的坐了起来:“鸿宇怎么了?”
“哎呀夫人,您可算醒了,公子他,他没了!”下人惊慌的说。
一听这话,薛夫人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摇晃了几下,下人急忙把她扶住,虽然对于鸿宇的生死,她已经不抱希望了,但是当事情真正到来的时候,她还是无法接受,养育了十五年,自己竟然最后一眼都没看道,想到这,薛夫人放声大哭,哭的悲天呛地。
家人也急的泪流满面,她边哭边说:“夫人,你也别太着急,我已经让薛安去找了”
“找?找谁?”夫人啜泣着问。
“找公子啊,这一大早就不见了,附近都找了,没找到,我让薛安去街里找,他病恹恹的能去哪呢?”
薛夫人恍然大悟:“你是说公子没死,是不见了?”
“对呀,是人没了,走了,不知道去哪了。”
薛夫人停住哭泣,哭笑不得的说:“哎呀,可吓死我了,你可真-----唉!那快去找吧,别管我了,我没事了。”
这个家人以前在将军府一直是忙后厨,不是前厅的丫鬟,抄家之后,其他家人都辞退了,只因为她年龄大一点,又无去处,才主动留下的,只需要一口饭,不要工钱。
后厨变成了贴身,语言方面的弱点就体现出来了。
鸿宇拖着虚弱的身体在被查抄的将军府门前徘徊着,他抚摸着漆黑的大铁门,门环,仅仅一个月,这里已经灰尘累累,锈迹可见。
门前的滴水阶梯上布满了落叶和垃圾,鸿宇想清扫一下这里,可惜没有工具,他也没有那个力气,天刚蒙蒙亮,他就起身出门了,走到这已经天光大亮,他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一个两个时辰。
灰色的砖墙,红色的瓦顶,巨大的门狮,每一处他都仔细的看,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曾经喧闹的院子,袅袅的炊烟,全部荡然无存。儿时的画面在他脑海不断闪过,她想到了玉婷,儿时,他们就在这台阶上嬉戏,捉迷藏,捉促织。
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可惜他要离开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病是治不好的,他也生无可恋,想来总有一些地方要再去看最后一眼,总有一下东西要做个告别。
国教学院,回忆满满,要去看看的。
盛夏的季节是最短暂的,鸿宇能在路上看到零星的黄叶,甜美的春天,苦涩的夏季,他知道,他等不到秋季的来临了。
国教学院热闹如初,林荫路上成双结对,习武场上刀剑交合,教室内书声郎朗。
鸿宇走在林荫路上,走的很慢,偶尔有经过的人跟他点头示意,他也礼貌的回应,十年竟然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因为他不会交朋友。
一双一对的男女在此耳鬓厮磨,三三两两的学员在此嬉戏打闹。
一对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出现,两个人食指相扣,相互半身依偎着,慢慢的走在情侣之间,是玉婷和关键白,鸿宇心情一阵激动,热血上头,他的眼前一阵发黑,他不想看见她们,或者说他不想看见其中一人。
“这是催命吗?”鸿宇想。
鸿宇绕到了树后,他想等他们过去自己再出来,自己并不是来找玉婷的,他不断的告诉自己,他不是想看玉婷最后一眼的,因为他不想痛苦的死去,可是他内心总有一种期待,他想看见她而不是他们。
冤家路窄,关键白看见了鸿宇,鸿宇急忙低头,他想从侧路过去,但是关键白喊住了他:
“喂,是薛公子吧!”
鸿宇低头急走,关键白拉着玉婷的手追了过来,玉婷紧皱眉头,几次想脱离关键白的拉扯,但是他死死地拽着她,玉婷无奈,也跟着追了上来。
“躲什么啊?怎么,怕我?还是怕玉婷?”
鸿宇站在原地,低着头没说话,破旧的衣裳和凌乱的发髻让他感到难堪,关键白的话让他感到尴尬。
“喂喂喂!大家都来看看,这就是叛贼薛星林的公子,你父亲通敌叛国,你还有脸来国教学院吗?”关键白大声的喊着,玉婷脸色通红,她使劲拉着关键白,她感觉自己比鸿宇更加尴尬。
“小人!”鸿宇低声说,他想摆脱他们,但是又被关键白拦住,行人开始停下脚步,慢慢围过来。
“哈哈哈,小人?是我们尊贵的圣后下令的,你是说圣后是小人吗?你真是大逆不道”
“你是小人”鸿宇抬起头对着关键白怒目而视。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围成了一个圈子,三五人之间开始议论纷纷。
鸿宇想找个空隙离开这,可惜他被围在中央,根本无法脱身,他只能低着头不去看周围的人,他惨白的脸更加惨白,娇弱的身体开始发抖,他几乎不能站立了。
“大家都知道吧,薛公子天残之人,也就是我们说的废物,竟然在我们强大的国教学院学习了十年,请问薛公子,这十年你学到了什么?还不是仗着你爹是将军,你就可以在这混日子”
鸿宇没说话,玉婷使劲拽了一下关键白:“行了你,别那么多话了,我们走吧。”
“混日子也就算了,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大家看看,这个是玉婷,秦府小姐,他们般配吗?薛公子竟然仗着父亲的地位,强行和秦府联姻,现在,薛老头案发,他薛家已经被抄家了,他竟然还不取消婚约,是在毁玉婷名声吗?”
玉婷已经羞的脸色通红,低着头不敢看周围的人,她的玉手狠狠的捏了关键白一下,愤怒的牙关紧咬,父亲这次选的人,她依旧不满意。
鸿宇想挤开人群快速离开这里,关键白一把拽住了他,然后轻轻一扔,鸿宇虚弱的身体如羽毛一般被扔进场内,他重重的摔在了场地中间,鸿宇用手擎着头部,他感觉天旋地转,但是他忍着痛苦,咬紧牙关努力的站了起来,他告诉自己,人可以倒下,可以死去,但不是这个时候,现在就算是死也要站起来再死。
鸿宇站起来,慢慢都走到关键白面前,咬着嘴唇努力的说:“小人”
“怎么?想打我?还是想和我比武,你修行十年,令尊又是将军,多多少少是不是也练过一些?要不要比试一下”
现场议论纷纷,国教虽纨绔子弟多,但也存在一些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少年,大家各自有自己的背景,谁也不怕谁。有人当场就伸张正义:
“关公子,你太过分了,薛公子从不曾修行,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你和他比武?这公平吗?”
“就是啊,关公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人家家境衰落,你趁机夺了人家指腹为婚的妻子,风头出尽了,何必落井下石来侮辱一个失败的人呢?”
“不,你们太小瞧薛公子了,虽然我和玉婷的交往得到双方家人同意,而且就要准备定下婚约,但是在薛公子看来这就是夺妻之恨,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这件事,就算我不提出比武,他薛公子一样不会善罢甘休,就不如来个了结,大家做个见证”
“可是薛公子未曾修行过,甚至没有洗髓,你跟他比修行,这公平吗?”周围的好事者都在质疑关键白。
“公平?这个世界就没有什么事是公平的,他薛鸿宇耽误了玉婷十年青春,试问各位这公平吗?他们相配吗?就因为他是废物,是天残,每个人都要娇惯他吗?大家别忘了,他的父亲薛星林是犯人”
现场一下子安静了很多,很多人认为关键白说的也很有道理,只不过他要跟薛鸿宇比武,那无异就是想公开杀了他,每个人都在看鸿宇,不知道他能怎么做。
“可以。”半天没说话的鸿宇忽然答应比武,现场一片哗然,大家都是修行之人,一眼就能看出鸿宇没有洗髓,有认识鸿宇的更是知道,他从未修行过,剑法绝不超过帝剑一级,都不如一些孩童。
最吃惊的是玉婷,她了解关键白,关键白帝剑六级,修行境界已经是坐照自观,而且是上境,正准备通幽。两个人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别说鸿宇,国教学院能比关键白强大的也不超过二十人,而且关键白已经准备今年年底的青云榜大会。说不定榜上提名。
玉婷看着鸿宇,低声说道:“你快走吧,他疯了,你也跟着疯吗?你拿过剑吗?闹玩吗?”
“横竖是个死”鸿宇低声说。
“你站都站不稳了,看你脸上的汗,比什么啊?在场这些人包括我,你比的过谁?回家吧!”玉婷急的眼圈发红。
“我想问你,我是不是误了你的青春。”鸿宇问。
“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她又转身看着关键白:“闹够就行了,和他比武?赢了很光彩吗?试问帝都的成年人,哪一个赢不了他?你非要这样干嘛呢?”
关键白厉声说道:“为了婚约,为了让他服气,为了尊严,这是男人之间的斗争,一定要分成胜负,除非他现在就跪在地上磕头认输,我可以放过他。”
“明天,国教学院,你等我,”鸿宇不知道那里来的力量,大声喊道。
“明天?”大家开始议论纷纷,其中一位说:“他不需要准备一下吗?他好像大病在身啊”
“准备什么啊?他再准备十年也没用啊,他天残不能洗髓,不能修行,”
“这不是必败吗?争这口气干嘛,输了岂不是更丢人?”
关键白大声说道:“好,明天就明天,这才是男子汉,有薛将军的风采,明天,就在练武台,我等你”他仿佛在回答鸿宇,其实是在向全场乃至整个国教学院的所有人宣告。
鸿宇没再听大家的议论,他心里清楚,他之所以选择明天,因为自己也许活不到后天了,喊出那句话以后,他几乎晕过去。
既然是死,就死在战场上。
轰轰烈烈的死和屈辱的死,他选择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