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少了。在这一带,食物是最重要的,银子放在那儿一般也不用,逢年过节几位山寨头领带人去东离或是繁殷的集市上给女人孩子置办些衣服什么的。”
沈忱:“这么多年下来,一共抢了这些银两?”
女人看着沈忱吃惊的脸:“这里没多少人有银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哪里会有银子呢?”
沈忱心里更难受了。
“不瞒公子,这里不少落草为寇的人是迫不得已,只是想有口饭吃,想活下去,便来到黑风寨,干起了杀人打劫的营生。”
沈忱沉默,不发一言。
女子继续缓缓说道:“但手上毕竟沾了别人的血,就无法说什么了。可如今这世道,不是别人死,就是自己死,蝼蚁尚且偷生,谁又不想活着?谁对谁错,说得清楚吗?”
蝼蚁尚且偷生,谁又不想活着?想要活下去,当然没错!但这样看来,那些山匪不也没错吗?沈忱脑中一片混乱……
所有人,好像都只是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已。
弱肉强食,是这世间的生存法则。山匪于村民而言,力量强,是掠夺者,在这一掠夺过程中,村民被杀害,失去食物和生命;现如今,自己于山匪而言,力量强,是掠夺者,在这一掠夺过程中,山匪被杀害,失去食物和生命。那这样看来……自己和山匪,有区别吗?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强者存活,弱者出局。
真若如此,自己做的算什么?恃强?凌弱?
昨日的沈忱还坚信自己是对的,她是在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村民。但现在的感觉……沈忱犹豫了。如果说自己杀一奸邪之人是为了救更多的善良之人,自己可以自诩正义,她手中的剑大可以挥动。但现在……沈忱想着葬送在自己手里的多条性命……昨日还觉的这些人既然死不悔改他们是死有余辜,今日为何会这般动摇呢?
沈忱走到桌椅旁,坐下,手按着脑袋,脑中乱成一片,混沌不清……
山匪滥杀无辜,当然错了!可为了能活下去,这……错了吗?自己做的,就全都正确吗?沈忱一直以来的观念是:是非对错,泾渭分明。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可现在,怎么好像……谁都没错?
是非对错,怎么好像……说不清了呢?
沈忱晃了晃脑袋继续想:是因为大家在这样一个战乱的环境中,身不由己?如果每个人不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活在太平盛世,会不会就不会出现这么残忍的竞争了?
可沈忱一想到这几年在师兄身边,看到那些已经位高权重、大权在握的人依旧在争,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所以,即使是在一个相对稳定、太平的环境中,掠夺和竞争也避免不了。
因为——**。
是人都会有**,财色名食睡,**起,贪念生。得到了还想要更多,永无止境。
鬼域在世间,亦在人心。
沈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她想一巴掌拍得自己思路清晰过来……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陆泽看沈忱按着脑袋坐到一边,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便一直留意着她,结果她在这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跟中了邪似的,最后竟然要抬手一掌拍向自己的脑袋……陆泽吓了一跳,急忙出手拦下。
沈忱懵懵地看着陆泽:她没要做什么啊,陆泽怎么这么紧张?
“公子,我们回去吧!”村民们扛着粮食和熏肉,拿着银两,准备离开。一共三十二袋粮食,二十六块熏肉,一百二十一两碎银,这些就是黑风寨的全部家当。用这些来养活二百三十一人。
黑风寨,其实也没多少钱。
这里,处于东离、繁殷、北漠三国交界,很不太平。流寇汇集于此,偶尔还有些小战乱,确实难有银两,食物也很匮乏。活着,是每个人的愿望。
沈忱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先收一收,她起身走向那个女人:“你们有什么打算?”
女人摇摇头。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些人抢走了,能有什么打算?她们,全是女人和孩子,又能做什么?
沈忱本想给这些人留下些粮食和银两,可这不是长久之计。粮食有吃完的时候,银两有用完的时候,到时候,这些女人和孩子又该怎么办?
“你们是愿意留在这里,给你们留些食物和银两,还是愿意跟我们一起下山回村子?”
女人苦笑:“公子,我们的男人是山匪,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有没有村民的亲人的血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如何去得了村子里?”第一,无颜面对;第二,这些人会不会迁怒她们?很难说。
沈忱:“那你们是愿意留在这里?”
女人点点头。
沈忱点头:“明白了。”
沈忱让人留下十袋粮食,十块熏肉,四十两碎银。他们不能把这些东西都拿走。
村民们十分听沈忱的,按照沈忱说的留下了食物和银两后,准备离开。
女人叫住沈忱:“公子……”沈忱回头,女人向她欠身施礼:“多谢。”
沈忱听到后心里很难过,她向女人回施一礼:“惭愧。”
这是什么世道?我抢劫了他们,他们还对我道谢?沈忱只觉得心一抽一抽的难受。她很想做点什么!想为这些人做点什么!更甚,想为东离、想为这个天下,做点什么!这个念头一蹦出来沈忱就吓得用手拍了拍脑袋。太狂妄了!胡乱想些什么呢!自己哪有这个能力?
先顾当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当晚,村民们很开心地吃了这么多年来最饱的一顿饭。粮食和熏肉按人头分了下去,开铺子的人没有份,理由是他们有营生,为此店小二愤愤不平。
沈忱吃过饭就去睡了。陆泽觉得沈忱今日有些反常,担心她的身体,便跟了过去。
沈忱侧卧,背对着陆泽。陆泽当然知道沈忱没有睡着,就又开始闲得慌找事儿。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巴掌拍在沈忱的屁股上,沈忱“蹭”一下坐起来,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来者何人。
沈忱有些恼火:“陆泽,我已经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不能……打我……”最后两个字被自己咬没了。
陆泽闻言,先是一愣,随后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小孩在他师父的腿上张牙舞爪:“师父,你要罚我直接拿棍子揍我吧,别打屁股行不行?”
陆徽之:“你出息点儿就别犯错!受罚还要挑方式,看把你能耐的!”
陆泽:“我十一了,不是小孩子了!”
陆徽之:“那你就别做这些蠢事,给为师看看你的大人样子。”
小孩儿想跑跑不掉,只能憋着眼泪被他师父教训。
小时候没什么羞耻心,打打屁股教训教训没什么。孩子大了再这样,自尊心加上羞耻心,这样的行为多少有些欺辱人了。
陆泽看着沈忱:“阿忱已经十六了,是大人了,确实不该!”
沈忱点点头,心想:就是就是!虽然吧,您老人家拍得并不疼,但是,很羞耻!
陆泽看着沈忱: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年那个小娃娃,如今已经是十六岁的翩翩少年郎了,奥,不对,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因沈忱习惯作男子装扮,陆泽也没把她当成姑娘,一直是当亲弟弟看的。在陆泽心里,沈忱是家人般的存在,所以自己行为上没太讲究,沈忱小时候也不在乎这些,如今在乎了,的确是长大了。
此时陆泽看着沈忱,老怀欣慰百感交集:多么俊俏聪慧的孩子啊!我看大的!越看越欢喜……
沈忱看着陆泽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种不大好的预感,立刻往后缩了缩身子:“你……你怎么了?”
陆泽一把把沈忱抱在怀里:“小崽子啊,你终于长大了!”然后忍不住摸着沈忱的长发,这一摸摸得沈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根根寒毛直立。
沈忱推着陆泽的身体不住地挣扎:“不是,你冷静点儿……你又犯什么毛病?”
陆泽懒得理睬她,自己在那儿很有感情地忆往昔:“当年第一次见你,你只有九岁,这么高。”说着比划了一下:“已经过了七年了,唉,太快了。”
沈忱:“嗯嗯,对,我长高了,我也很开心!你放开我!快点儿放开我……”沈忱像条搁浅的鱼一样奋力地挣扎着,半点儿用没有。
陆泽继续有节奏地拍着沈忱的脑袋:“小崽子有没有看中的姑娘?奥不对,有没有看中的男子?看中了告诉我,我帮你。但不准是你那个便宜师兄哈!他不堪托付,你换个人。要是你与他两情相悦呢,我就给你备嫁妆,要是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呢,我就把他绑了给你送过去,他要敢跑,我就打断他的腿!哎不行不行,打断腿他不就成废人了?那就配不上我的孩儿了!嗯……那就用铁链把他锁起来好了,到时候……”
“哎哎停!”沈忱实在忍不住,手动捂住了陆泽的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话说,你还是自己先找个媳妇儿吧!自己都顾不过来,年纪都一大把了,还帮我?就个嘴厉害!”沈忱说完鄙视地瞅了陆泽一眼。
陆泽跟被踩了尾巴一样嗷嗷喊了出来:“什么叫年纪一大把?本座二十一,正是绝好的年华!”
沈忱吐吐舌头:“绝好的年华……哎呦呦,你真棒棒呦!”
沈忱的阴阳怪气又激得陆泽想“惩罚”一下眼前的小孩儿,可沈忱先他一步说自己困了闭上了眼睛,陆泽一看沈忱这样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