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终于传来消息,通往白云镇的路通了。然而,令人遗憾的是,通的并非公路,而是水路。
他们已经在县城耽搁了三天,实在不能再等,只得出发。三人包了一辆汽车,前往二十公里外的码头乘船。
车子还算干净整洁,一路行来,三人倒也没觉得太过煎熬。
“就是这儿了,小伙子们,你们顺着这条土路往下走,在下面的平台上等船,估计半个小时船就能到。” 开车的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哥,为人十分热情,把他们送到地方后,还热心地指路。
“谢谢师傅。” 田甜客气地道谢。
“听你们这口音,有点像湾上人啊。”
“对,我们来这边旅游。”
“原来是这样,你们湾上的男生还真挺帅,跟明星似的。我瞅着你们特眼熟,有点像那个…… 那个啥来着……” 师傅一时想不起来,翻着眼睛拼命回忆。
“大哥,您可真会夸人。” 江安佑笑着谢过,便沿着土路往码头走去。
陈安琪一路上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低着头跟在江安佑身后下了码头。
三人登上船,接过押船员递来的救生衣。那救生衣也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被多少人穿过,领子一圈全是黑色的污垢,都包浆了,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怵。
三人站在入口处,拿着救生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下不去手穿上。
“老兄,不好意思,往前走走。” 后面一个戴着宽边帽子、留着一脸胡须的男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踩了江安佑一脚,还碰到了陈安琪的肩膀,同时催促他们往前走。
陈安琪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江安佑更是毫不客气,当即伸手捏住那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故意把行李斜着压在那男人的脚背上,冷冷道:“眼睛看着点,别乱碰。” 他冷峻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
那人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得一哆嗦,愣了好几秒,没敢吭声,默默抽出脚,客客气气地从他身边绕过去,坐到了后面的位置上。
其他人也纷纷上船,找好位置坐下。
江安佑满脸嫌恶,拿出纸巾,用力擦了擦靠窗的座位才坐下。陈安琪更是不放心,非得让田甜把座位擦了又擦,还在上面垫了好几层纸巾,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上去。
至于那件包浆的救生衣,两人是说什么也不愿穿到身上。押船员在船尾喊了好几遍,让没穿救生衣的乘客赶紧穿上,江安佑却就像没听见一样,理都不理。
田甜看着这两人,心里直犯嘀咕,觉得他们俩可真般配,可不是嘛,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打死她也不信,这两人感情会有问题。
南方早春的天气,依旧透着丝丝寒意。船开动后,乘客们纷纷把窗户关上,小小的船舱里挤了四五十人,顿时闷得厉害,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江安佑可受不了这味儿,不顾对面乘客刚关上的窗户,“哗啦” 一下又把窗户拉开了。坐在对面、和助理田甜一起的是个秃头胖子,被风一吹,冻得直缩脖子,下意识地想伸手把窗关上。江安佑眼疾手快,一个眼刀飞过去,胖子立马就被威慑住了,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只能讪讪地缩了回去,把衣领紧了又紧。
这船噪音极大,不过开得倒是挺平稳。船里三三两两的人开始大声聊天逗趣,江安佑实在不想听这些嘈杂的声音,掏出耳机戴上。
船行了一个多小时,有一处的乘客耐不住寂寞,开始打起牌来。出牌时那响亮的呼和声,一下子把爱凑热闹的乘客都吸引了过去。
江安佑对面的秃头胖子也按捺不住,扭着肥胖的身子,伸着脖子使劲张望。不一会儿,那群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哗然声,显然是有人赢了个大满贯之类的。
“这局不算,你故意的,不算,咱们再来!” 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喊道。
“那怎么能耍赖呢,愿赌服输,拿钱拿钱。”
江安佑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胖高个黄毛正和刚才踩了他脚的那个戴帽子的胡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
“我哪儿耍赖了,明明是你没把规则说清楚!再来过,再来过!” 胖高黄毛满脸不服气,脖子上的金链子随着他激动的动作晃来晃去。
“老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大家都看着呢。这样吧,咱俩玩个游戏,你要是玩得赢我,这局就当没发生,我倒贴一百块给你;你要是玩不赢,这局的钱你出,再另外贴一百给我。敢不敢玩?敢玩咱就继续,不敢玩,以后路上碰到,你可得叫我一声华子哥!”
众人一听,纷纷起哄:“来来来!”
胖高黄毛一听这话,再加上脖子上金链子带来的那点虚荣劲儿作祟,想都没想就应战了。
那胡子嘿嘿一笑,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众人见状,都倒吸一口凉气。他张开五指放在桌上,拿着匕首在五指的缝隙间快速来回插了十来下,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前后也就五秒钟的时间,大家几乎都没看清楚。
插完,他得意地笑道:“你照我这样做一遍,我也不要求你像我这么快,你十秒钟做完就算你赢!”
胖高黄毛一听,顿时有点怂了,结结巴巴地说:“你…… 你这怎么还带着刀呢,公共交通工具上能让带这个吗?!”
“胖子,你又想耍赖是吧!” 那胡子一听这话,顿时急眼了,收了刀就伸手去推搡胖子。一旁围观的乘客们顿时乱哄哄地议论起来,胖子趁机扯着嗓子大声叫押船员。押船员见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心里也窝火,没好气地吼道:“你们在船上聚众赌博是吧?怎么着,分赃不均了?胖子,你不好好在家待着,一出门就整这些幺蛾子!”
“我哪有啊,是他,这个胡子,他带着危险物品呢!”
“你俩别争了,华子,胖子,你们俩都给我过来,一天天的,就不让我省心。” 押船员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双手叉腰,板着脸,一脸威严。“一会把你们送到海事去登记,再这样,以后就别想坐船了。”
“表姐,真不是我,是他,他带着违禁物品呢。” 胖高黄毛还在拼命辩解。
“我没有啊,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别吵了,都给我过来!” 女押船员不耐烦地打断他们。
两人极不情愿地互相推搡着走上过道。
经过开着的窗边时,胡子把手伸进衣服里,像是要掏出刀扔出窗外。胖子眼尖,一下就看见了,立马伸手揪住他,两人就这么拉扯起来。江安佑见他们在自己眼前比划个不停,陈安琪吓得脸色苍白,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江安佑摘下耳机,刚想移到前面去,冷不防被胡子挥过来的手拍到了手里拿着的手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手机就像一颗流星,“嗖” 地一下从开着的船窗飞了出去,落入水中。
三人都惊呆了,一时间不知所措。
江安佑缓缓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两人。胖黄毛反应极快,马上举起双手,撇清关系:“不关我的事啊,是胡子给你弄掉下去的,他本来就没安好心。”
江安佑又看向胡子,胡子眼珠子滴溜乱转,显然是在想着怎么应对。
“这位帅哥,英俊潇洒、器宇轩昂,一身打扮那叫一个气派,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胡子满脸堆笑,开始讨好起来。江安佑可没耐心听他废话,直接打断道:“你说吧,打算怎么解决,我那可是最新版的苹果手机。” 其实他倒不是真在乎这一个手机,只是这一路从桂林落地到这儿,就没一件事让他顺心的,心情糟透了。
胖黄毛趁着两人对峙,偷偷溜到了船尾。女押船员走过来,快人快语道:“华子,人家手机让你给弄河里了,你就照价赔偿吧。”
“我没有手机,没办法工作,也联系不上要找的人。” 江安佑皱着眉,故意说道。
“一会到了镇上,华子你带着他先去买个手机凑合用。还有啥其他困难,上了岸找派出所。” 女押船员三两句话就把事情安排好了。
“还有,华子,你那破玩意儿别老拿来骗人,也没见你正儿八经交个朋友有多上心,一天天就知道在外面瞎混。”
几人下船时,那个叫华子的胡子男人立马满脸堆笑,毕恭毕敬地跟在江安佑身边,还殷勤地伸手去帮陈安琪提包,嘴里不停地嘘寒问暖。江安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别提多厌恶了,不动声色地给田甜使了个眼色,田甜立马心领神会,快步上前抢过行李。胡子讨了个没趣,只能尴尬地在一旁干笑。
胡子带着他们走到一条小船边,江安佑见状,心里顿时警惕起来,疑惑道:“我们是去镇上,这是要干嘛?”
“这位客人,到镇街上还有两里路呢,我们得坐我这条小船去。要是走路,你们还得爬两个山头,到那儿天都黑了,再说这位女士也不方便。快上船吧,我还能害你们不成?” 胡子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动手去解岸边的缰绳。
“你们跟他去,他还没那胆子害你们!” 已经开动的大船上,女押船员远远地扯着嗓子喊道。
陈安琪一听走路还要翻两座山,心里直发怵,便跟着胡子上了小船。江安佑和助理也只能无奈跟上。
和胡子邋遢的形象截然不同,这小船倒是收拾得挺干净。江安佑让陈安琪和田甜坐在一条凳子上,自己则坐到船头,紧紧盯着胡子撑船。
接近傍晚时分,天空忽然透出一丝晴意,阳光从云层的缝隙中洒下,柔和地给远处河岸边错落而上的小镇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小镇的房屋依山而建,山脚下有一棵参天古树,枝干一直生长到山顶,郁郁葱葱的叶子,宛如一朵巨大的蘑菇。归巢的鸟儿在 “蘑菇” 表面盘旋飞舞,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江安佑望着眼前的美景,心中一动,这不就是他昨晚刚看完的那本名叫《雾乡》的小说里描述的意境吗?
“你们这个地方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雾乡?” 江安佑转头问正在划船的胡子。
“雾乡?没听说过啊,我们这儿倒是有个名字叫乌云镇,因为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阴沉沉的。”
“南方雨水多,是这样的。”
“你也是南方的吗,老兄?” 胡子好奇地问道。
江安佑对他这句 “老兄” 的称呼有些反感,心说谁跟你称兄道弟的,我还想叫你大叔呢。不过他还是压下情绪,淡淡道:“南方的。”
“听口音就听出来了。”
到了镇上,助理带着陈安琪先去剧组所在的酒店休息,江安佑则跟着胡子去了手机店。
店里只剩下最后一台智能机了,胡子小心翼翼地建议道:“要不先给您来台老人机?” 可一接触到江安佑那冰冷的目光,他立马改口,“那肯定不行!” 说着,讪笑着拿下那台不知名的杂牌智能机。
“先生,我们这儿用港澳台通行证办不了手机卡。” 女营业员满脸歉意地说。
“用我的,用我的。” 胡子感受到江安佑不善的眼神,不等他开口,就麻溜地把自己的身份证递了过去。
胡子还挺会表现,拿着新手机,又是开机,又是调试,还兴致勃勃地演示怎么操作,就怕江安佑这个湾上同胞不会用这国产手机。当他调出震天响的铃声时,江安佑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抢过手机,冷声道:“你的电话号码?”
“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你那台苹果手机的价钱,远远超出了我们普通人能承受的范围,这要是全赔,我这贫困家庭可就雪上加霜了。我看你也不是差钱的人,你就高抬贵手……”
“大哥,你的手机号码?” 江安佑不耐烦地打断他。
“要么打个折,打了折我一定分期付款,分 24 期,不,分 12 期付给你。”
“把你手机号码给我,方便我随时追债。” 江安佑把手机递到胡子面前,语气冰冷。
胡子左顾右盼,一脸尴尬:“我…… 我没有手机。”
“留我的吧,这哥们常到我店里,他来了,我跟你说。” 一道清亮干净的嗓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江安佑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街边的樟树阴下,一个清俊的青年正缓缓走来。
“对对对,留他的。” 胡子忙不迭地应和,然后厚着脸皮向青年伸出手,“你再借我一千块钱。”
青年无奈地笑了笑,从钱包里数出一千块钱递给他。胡子一把接过钱,塞到江安佑手里:“客人,老板,祖宗,我先还你一千,剩下的以后一定慢慢还你。” 没等江安佑反应过来,胡子就像脚底抹了油,一溜烟跑没影了。
“诶,你!” 江安佑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无奈。
“你要真找我,就打陈老板电话。” 胡子跑远了还不忘回头,脱下那顶脏兮兮的帽子,远远地向他们行了个礼,自以为很潇洒。
“这…… 我……” 江安佑无可奈何地看向那青年。
青年爽朗地笑道:“他那人就那样。你好,我叫陈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江安佑盯着这个叫陈风的青年,作为一名音乐人,他对声音格外敏感。而这个青年的声音,干净、清爽,带着一种柔和的治愈感,让他顿时对陈风有了好感,心情也舒畅了许多。他说道:“其实也没啥,我也没想真和他计较,这钱你还是还给他吧。”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儿,钱财经过第三个人的手,总归不太好。他明天可能还会到镇上来,到时候你再还给他吧。” 青年顿了顿,“只是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哦,我住在白云大酒店。” 接着,江安佑又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给了青年。
江安佑到酒店时,负责后勤的姑娘小曾正好下楼,嘴里还嘟囔着:“这会应该到了呀,怎么电话打不通。” 她一抬头,就看见江安佑走进门来,小姑娘眼睛一亮,立马迎上去招呼,还热情地帮忙接过行李。
小曾说整个剧组都住在这栋楼里,大家相互照应着方便。好在房间多,剩下两间正好给两位主角安排。
“江老师,黄导他们去踩点搭景了,晚上回来要开个剧本分析讨论会。”
“我需要参加吗?”
“黄导说大家都参与进来,一起对创作提提意见。”
“你叫我名字就行,江老师我可不敢当。” 江安佑笑着说。
“哈哈,我们现在都这么叫。”
“你叫我哥也行,像黄导那种才有资格叫老师呢。”
“那我叫你安佑哥吧,安佑哥,我可喜欢你的老歌了。”
江安佑听了,心里五味杂陈。自己的歌都成老歌了,想想也才过去五六年而已。这时代变化可真快,几个月没作品就被人遗忘了。他如今还能有点人气,全靠婚后和陈安琪一直营造恩爱人设,在各大综艺里露面。
陈安琪也曾鼓励他继续创作,可五年前推出的那首《陪伴》,却遭到了铺天盖地的恶评。“江郎才尽”“炒冷饭” 之类的说法层出不穷。他从创作第一首歌起,就一路顺风顺水、光芒四射,何时尝过这种跌落谷底的滋味?一气之下,他还在网络上反驳网友,说他们不懂欣赏、审美低级,结果直接被卷入舆论的风暴中心。他本就恃才傲物、桀骜不驯,越是被攻击,就越觉得那些人有眼无珠。最后闹得差点退圈。从那以后,他便不再创作音乐,只陪着新婚娇妻参加一些活动和综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