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宋贝是第一个进入病房的人。
病床上的傅映洲睁着眼睛,并未坐起身子,这把凑过去瞧他状态的宋贝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你怎么就醒了?”宋贝捂着心脏的位置,“傅总,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很意外,还以为你要开始沉睡了。”
傅映洲将自己的身子撑了起来,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其费力的动作,似乎一次就能耗光他的所有气力。
宋贝连忙按了呼叫铃,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你先别起啊,伤成什么样了。”
“我又没死,我睡了多久?”傅映洲垂眼,腹部的肌肉处紧紧缠缚着一层层纱布,而后他转过头盯住宋贝的眼睛,“季洛镜呢?”
“你被季洛镜打伤是在前天发生的,呃,她啊……她被大长老和洛许生带走了。”宋贝踌躇了半秒立刻便如实告知。“但是你千万别激动,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可以商讨一下了。”
傅映洲小口吸着气,应该是麻药劲儿刚下,伤口重新开始疼痛。欧阳利守在等待室,接到铃声后几乎是马上就赶来了。
带着的学生们紧随其后,最后还跟着一位身着靛蓝西装的中年男子。
“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吗?只是中了一枪而已。”傅映洲叹了一口气,他抬眼就与中年男子对上了视线,叫了声:“爸?”
傅靖远的脸色晦暗不清,一时间傅映洲也猜不到他的态度。
欧阳利检查身体一切良好后,带着学生们自觉退了出去,最后跟着的人变成了宋贝。
“你不在学校教课,来这里干什么?”傅映洲无所谓道,他将病号服重新披到身上,简单整理了发顶。
傅靖远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左腿搭到右腿上。目光凛冽间是对后代所行之事的无奈:“让人家女孩把你打成这样。”他开口评价。
傅映洲没说话。
“薄君已经找过我了,”傅靖远说,“你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当年将你送入长老会,后来你自己退了出来但挂了个虚名,现在又被白巫打伤。这给在长都血族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你自己清楚吗?”
“清楚。”傅映洲正襟危坐,说:“一个和尚去世就能引来大量境外异神族入境。长老会本就代表了血族最高权柄,我受伤的消息立刻传出,眼下大概会人人自危。”
“你清楚就行。”傅靖远似乎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有过多的干涉,最近自己儿子与那女孩的感情忽有苗头,除了他们俩自己谁都不知道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又到了什么程度。“薄君找我无非就是表明季家立场,我自然不会对季家发难。我知道季家的姑娘肯定是因为某种难言之隐才做下这件事的。”
欧阳利没有彻底离开,就在VIP病房准备室,傅映洲骤然反应过来。“你翻了我调用药品的记录,对吧?”
傅靖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拍了拍衣服下摆就起身了,“你们俩的事情自己解决,别把集团弄垮了就行。我身不在局,只是一位普通的大学老师。”
他的意思是让傅映洲放手去做。
眼下,季洛镜被大长老掳走,无非就是想要趁此机会交换到一些东西。这些都需要有人去交涉,或是他亲力亲为。
但他现在无法出院。身体状态不好,对异术的绝对掌控也会少几分。
傅靖远离开后,欧阳利和宋贝从准备室走了出来,长舒了一口气。
“看傅靖远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还以为要跟你吵一架呢。”宋贝瞅了眼他干瘪的唇色,他给傅映洲病床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温度略烫的白开水,“你喝点水。”
“国外进修的那几位圣水医师,通知即刻回国。”傅映洲与欧阳利吩咐着,“分两批航班,能多快就多快。”
欧阳利点头答应:“知道了,我马上通知下去。”
“宋贝,你和何俞去虹生庄园交涉换出季洛镜的条件。不管是什么样的条件——”傅映洲沉思了片刻,好像在想大长老和洛许生会开出怎么样的条件,“记住,要尽快。那个洛许生,不是什么好人。我怕镜子撑不到那时候……”
提到季洛镜,他的声色便凉了下来。比起自己的伤,他更牵挂的还是现在不知所踪的季洛镜,以及最后的那句“我爱你”。
宋贝点头:“好,我去办。”
“手机给我,我交代给童助理一些事情。”
﹉﹉﹉
季洛镜被拦在铁门内。
她只觉其中所谓大长老以及洛许生其中一个,一定具有读心的能力。不然,她这几日没有任何逃生的苗头,却会在实施后立刻被镇压。
她对声音愈发得敏感,通过从远至近水管中流淌的水流流向,依稀辨别出这地下应该是有些岔路的。她的眼前只是雾蒙蒙一片,但强烈的光线还是能够感知到。只要能够通过岔路避开,那她就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血族隐于人类社会之下,季洛镜只要出了虹生庄园,大长老和洛许生就拿她没办法。
但这一切,都在此间被打破了。
如同泥牛入海般,她与这些身具异术的人有着不可逾越的差距。
洛许生对自己的异术有所保留,并不是所谓的沉眠,而是生物控制。
季洛镜身上的皮肤表层崩裂了一大半,她咬着牙缩在角落中许久未说话。
大长老活了这么久,大概也没有见到如此的硬骨头。
正当洛许生准备施加下一层异术时,却被大长老挥手阻止了。“庄园外有人来。”
“应该是傅映洲那边的人。”
“走吧。”洛许生只是瞥了一眼角落里,怀抱着双膝的季洛镜。她跟身边的护士交代说:“加大营养剂的用量,别让她死了。”,便直当着离开了。
宋贝和何俞在庄园外等候许久,见本在远方的乌云飘了近来,大门才终于开启,身边的侍者垂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俞瞥了眼宋贝的面色,然后被宋贝牵着胳膊一起进去了。
虹生庄园的面积颇大,需要他们乘坐专门的摆渡车才可到专门的会客厅。
悬于墙壁上的挂画描绘着荒诞的中世纪时代,主调为暗紫的布置就像洛许生本人一般,漠然不尽人意。
侍者为他们端上血液制作的茶品。宋贝果断将其推走了,“谢谢,我是混血,不需要这个。”
须臾之后,洛许生与大长老踱步而来。大长老还是面覆面具,身罩长袍的样子,神秘感以及威压十足。
洛许生饮下血液茶品,笑吟吟地说:“来我虹生庄园,有什么事情吗?”
宋贝开门见山:“我们受傅映洲委托,前来与你交涉——需要什么条件才可以放走季洛镜。”
大长老十指搭在膝盖上,随意慵懒地问:“傅映洲无论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吗?”
“那是自然。”何俞说,“双方都有诚意些,就会好谈很多。”
指甲表面涂抹着红色甲油,洛许生用手臂支住下巴,似在思考。
但何俞只消一眼便知,这一切都是逢场做戏给她们看的,命运的礼物早已在一切开始之时标好了价格,筹码自然也是一样的。
“两管傅映洲的血清。”洛许生扬起嘴角,语气轻佻地说,“怎么样?”
听到这话,宋贝手臂上的青筋立刻跳了起来。何俞按住了他的手背,言简意赅:“我们答应你。”
“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确认季洛镜的安全。”何俞能感受到身边那位大长老投来的鄙夷目光,但她只想见到季洛镜,也必须在今日见到季洛镜。
血清给了,人没了,结果只会是一场空。不能被他人钓悬着心以及掌控主动权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来自血族长老会,你身边的那位也是。哪来不信守承诺的道理,血清一到我们立刻让你们见到人。”洛许生说,“你们下午把血清送过来,我们下午就放人。你们明天送,我们就明天放。大家都讲究效率——况且,你信不过我和大长老,我们也信不过你。”
宋贝手背被按住之后,一直噤声着。
何俞果断将他拽了起来,“走,我们回去准备用来交换的血清。”
乘坐摆渡者往庄园外走时,何俞看出来宋贝在听到以傅映洲血液做交换时一直心情不佳,隐隐有暴怒的势头。
“傅映洲的血有什么问题吗?”何俞问。
宋贝摇头:“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他们自己的秘密。没有傅家人同意,我不能告诉你,抱歉……”
“没事。”
“我们赶回去和傅映洲商量一下,虽然他同意的几率高达百分之百,但是提供血清的事还需商议。”宋贝难耐地捏着鼻梁,“这两个人真是得寸进尺了。”
“已经答应了,就不能改变了。况且——”何俞透过摆渡车的窗户仰望着远方乌压压的天空,雨水即将倾盆而下,“傅映洲也说了无论什么条件都答应。我不知道交出这血清会有什么后果,如果傅先生不会给的话,我会去求他。”
“季洛镜是我的朋友,绝不能有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