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自房梁渗透下来滴到面颊上。这里靠近地下水源,不免有些潮湿。脚边已经集满了一小摊水,漫无目的的食指将此处平静挑破,随后便是整个手掌倾覆揉碎了全部。
季洛镜眼前一片黑暗,感受不到丝毫光线。她在自己的一小方地方坐着探索,摸到一手的水渍。耳间有水流淌过合金管道的声音,她对这声音颇为熟悉。在策展的那几年里,有些艺术家会采用半水泥浇灌地面以及水管裸露特点营造旧工业风格布置画展。
没有墙壁填充物的阻隔,水的轨迹清晰可辨。她不太记得开枪之后的事情,醒来就在这里了。不知是傅映洲所为还是另有何人,但这里一定是她陌生且没来过的地方。
黑暗之下,时间被无限拉长。手背上被扎了留置针,输送着为身体提供必要基础营养的药品。有人会隔一段时间过来为季洛镜换药或是停药,大概能把时间推出一点——从苏醒到现在,大概两天的时间。
为什么没有厨子直接准备饭食,那不是比频繁来换药停药更方便吗,在这样恶劣的地方打点滴还更有感染的风险。
似乎是铁门,吱嘎一声被人一把推开了。
季洛镜下意识抬起手掌,遮住眼前。她的眼睛还是能感受到一点光线的。
那人似乎也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伸出食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最先感受到的是微长的指甲,指形圆润并不尖锐。再然后,就是玫瑰的馥郁香气明艳照人。
是一位女性。
果不其然,开口便是昂扬明丽的女声:“还是能感受到一点光线的,不错。”
季洛镜猛得一颤,“你是洛许生?”
洛许生略微有些吃惊:“你认识我?”她的指尖离开季洛镜的下巴,退了几个身位蹲了下来平视她没有那焦点的眼睛。
“我参加过你在虹生庄园的拍卖会,仅此而已。”失去手指支撑的下巴垂了下来,季洛镜抬手拢了拢耳边的头发。
“那倒也是,既然跟傅映洲有这一层关系,那肯定能来到我的拍卖会。”洛许生饶有兴趣地瞧着她,“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你有异术?”季洛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她。
“对啊。”
“那就是了,我枪杀了傅映洲。血族十大长老会绝对不会放过我,那你想必也是十大长老会的一员了。”季洛镜声音平静得不可思议,她将腿收了收,换了一种坐着更舒服的姿势。
“是什么异术,沉眠吗?”
洛许生笑了:“你太聪明了,知道太多活得越短哦。”她顿了顿,语气重新略带严肃之色,“你受什么人指使,为了什么目的枪杀傅映洲?”
沉默良久后,“他死了吗?”季洛镜开口问。
“没有,他不会死。长都傅家的血族可都是不死之身,白巫最多只能让他们陷入沉眠要不了他们的命。”洛许生很诚实地告知了傅家血族的事情,她看见季洛镜放松了肩膀,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是白巫,要杀血族还需要什么理由吗?我能在这里想必你们也看见了当时的情况。枪是楚家公子递给我的,扳机是我扣的。”季洛镜说,“我没有其他的信息可以提供给你们,因为只有楚家那位公子单线联系我,季家已被踢出白巫系统,对其中的纷乱不太清楚,受圣水掣肘我只能做事。”
洛许生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你就这么把那个楚公子卖了?”
“我跟那位交情也不深,只是大学时期眼瞎看上了一段时间罢了。卖了他也是情理之中……”基础营养液只是提供活着的服务,提供不了基本的体能。季洛镜双手虚虚撑在地面上,说一句话便会轻喘一口气,然后接着平静对答。对着周身发生的一切都呈现了所谓游刃有余的姿态,这倒让洛许生有些欣赏她了。
但能够枪杀长老会之人的白巫绝不是俗人,存在着这样的人,绝对不能留。
无形中肃杀之气腾生起来,季洛镜无意识地缩了缩身体。
洛许生站了起来,“别怕,没有大长老发话,你暂时还不会死。”她的尾音低低的,似在威胁。
铁门哐得一声被关上了。
季洛镜拔掉了手背上的留置针,血顺着手背慢慢流淌而下。她得试着逃出去,就算被抓了说不定也能拖到别人来救。
在这间面积并不大的黑房里,就算是一直处于低消耗半醒半醒的状态,她也很快就摸清了大概的陈设。
手边就是输液架,面前是一把凳子。她摸上去触摸感受了一下材质,是合金管支撑起来的木板凳。
木板凳后边应该就是铁门了。季洛镜强迫自己在心中数着时间,在之后换药的间隙不断等着机会到来。
心里默数着数字,那大概就无法分出心神想其他的事情了。但傅映洲的面孔却不断萦绕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当时她清晰地看到了傅映洲中枪的样子,血液几乎是立刻浸透了腹部间的布料,那是极其危险的讯号。她现在虽然知道傅映洲不会死,那大概最后的结果也是陷入沉眠元气大伤。那傅家会不会因此对季家展开围剿?
季洛镜脑海里各种事情层出不穷地叠在一起,轰得一下炸开才觉后怕。虽然这房间潮湿闷热,但身体却无端地更冷了。愧疚,后悔……数不清的情绪在一起,已经压倒了对死亡的惧怕,反之冲上来的是对自己的厌恶。
傅映洲就这么看着一意孤行的自己做着傻事,忽然才觉自己实在是幼稚到了极点。
……
“哎呀,你怎么又把留置针拽了啊,手上全是血。”应该是来换药的护士叨扰着,“我给你换一只手,别动啊。”
季洛镜将右手递到护士的手心里,酒精的凉将她的意识一下子激醒了。
“也不知道这活什么时候是个头……”那人小声抱怨着。
季洛镜刚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抽离出来,适时补了一句:“我死了,你不就没事了。”说罢,她甚至还扬起嘴角笑了笑。
她看不到那护士的表情,接触的手掌心却微微一颤,应该是被吓到了。
“抱歉,我没发现你醒着。”刚刚颤抖的掌心立刻脱手了,季洛镜将手背悬在空中以免再次污染。
“继续吧,嗯……你也是血族吗?”季洛镜问她。前些天,受环境影响她一直没有开口与这位护士交流,现在得了空倒是有了闲心说话,顺便还能套出点什么。
季洛镜听见塑料薄膜撕开的声音,随后那人便说:“我不是,我只是人类。我导师是虹生医疗队的医生,不过也是人类,所以我也就跟着过来了。”
留置针进入皮肉的一瞬间,季洛镜嘶了一声。
“对不起,我技术不好。”护士慌忙道歉。
“没事,扎针就是会有一点疼,你又没扎错,怕什么?”季洛镜安慰她,“血族庄园的医疗队也会纳人类医生吗?”
她拆了新的点滴,挂在架子上。似乎对季洛镜的问题并不感到意外,“嗯,你不是我们专业的,不太清楚。我高考那年考的好,被血族专门的医疗院校主动招去的。”
“这样啊,我不太清楚。”季洛镜靠在墙边,只知自己现在一定格外狼狈。这位护士还愿意跟自己有来有回的说话,实在是心善。
“虽然刚开始不太能接受,但周围环境都是血族之后好像也不是那么害怕了。他们又不咬人,也不是书上写的害怕太阳害怕十字架大蒜什么的,与正常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大学设施豪华又免学费,老师都是行业大佬,多划算啊。”护士将输液架往季洛镜身边拉了拉。
“嗯,是没区别。”季洛镜垂眼说。
“虽然不知道你干了什么,被关在了这里。你应该不是血族,如果你想跑我也会帮你。”那位护士的声音轻轻的,其中的内容却让季洛镜身体微微一颤。
她将额头上的乱发拢到脑袋顶上,无所谓地说:“我的眼睛这个样子,怎么跑?”
护士没说话,端起凳子上的托盘说了句再见,关闭铁门就离开了房间。
回想来,温声说话之下的种种都有循循善诱的意思。季洛镜不想误会好人,但也不想落入圈套。
这护士的一番话,倒是让季洛镜浮想联翩起来,难道血族在尝试用现代医疗的手段解除种族的诅咒吗?傅氏集团旗下确实有大量的投资流向各种医药公司,甚至有自建的长都五院。本以为只是个用以盈利的项目,但其中会不会还有这种深意。若是如此,那一辈子秉承着猎杀血族的白巫们,他们的种种猎杀行为难道是在证明自己的存在性?
七月一号是事情的发生伊始,现在估计也未到中旬。季洛镜又想起了季尘,又想起了何俞……不知道他们回来了没有——
但是如果傅家发起报复,她还是希望季尘他们别回来了。最后的结果只是收拾自己的烂摊子,知晓她的幼稚之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