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世界观 第13章 (五)垢秽 3

俞木在早上八点准时起了床。

从衣柜上随手抓了件T恤和短裤。上厕所、刷牙、洗脸、把水放下去烧。不等水烧开，他就急匆匆地穿上鞋出了家门。

先坐公交车，再骑共享单车，最后走一段路。他远远地就看见那个灰扑扑的工厂和苍老的桑树如往常一般站在那块地，连阳光散落在叶片上的形状都与昨天大同小异。

俞木走近工厂，从窗户看去，还能看到他画的那一篇寂静的花丛和蓝紫色的天空。他进了工厂，熟门熟路地走到了那扇门前，一切都与昨天并无差异。直到他尝试推那扇门，他才发现门被锁住了。

“串串！串串！串串！”他用力地拍了拍门，但门一点也没动，尽管他把手拍得通红发痛。

俞木低下头毫不犹豫地踹了一脚门。但就像踢在了水泥墙上一样，门仍纹丝不动。

工厂诡秘的寂静，他只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风吹动空气中的浮尘的声音。

冷静了一会，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忙跑出工厂，来到那扇窗户前。平时为了保证室内外空气流动，房间里的两扇窗户都不会关上。

他退后了几步，直到脚后跟抵上桑树的树根才停下。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嗖”地跑了出去，在距离窗台还有一步距离时“呼啦”跳起，准备踩着窗台进去。但他悬空时间短了，步子提前了一点，脚踩着窗台接着就是往前一滑。

俞木飞快做出反应，手抱头缩紧身子打算和水泥地来一次硬碰硬。

但是落地时的触感却异常柔软，泥土的气息铺面而来。

他伸手摸了摸。

是杂草地。

他坐起身，四处张望。

这似乎是另一扇窗的外面。

他站了起来，回头。从面前的这扇窗户能直接看到对面窗户外的老桑树！

他撑着窗台又向房间里翻过去。

落地。他已然又在对面的窗户外。

回头，他看着窗户，看着窗户内依旧安静摊在地板上的两个懒人沙发、墙角拆开了的颜料、墙上的花海和日华。

他明明昨天还可以触碰到的一切，现在都成为了遥远的乌托邦。

俞木无力地看向窗户，发现就连昨天也对他来说如此遥不可及。而这个难忘的暑假，俞木惊恐地发现此刻于他而言更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俞木背靠桑树坐了下来，打开手机。

他缓缓地翻看着暑假拍的照片。

昨天付子浩给他拍的两张照片应该有把旁边的孟透川拍进去。

他两根手指扒拉着屏幕把照片放大，却无不惊异地发现孟透川的脸很不巧被阴影给模糊了。

再往前翻。他又万分诧异地发现自己的相册中再也没出现孟透川的身影了。

俞木关了手机，仰着脑袋，企图从混乱中的大脑中找出一切事情的解释。

对了，之前月光艺轩的李叔还说要他把成品拍下来发给他呢，他昨天怎么没有一点未卜先知地给自己的劳动成果拍个照留念呢。

一片墨绿色的桑叶晃晃悠悠地从树上飘落下来，轻轻盖住了地上的一只小蚂蚁。

他坐在桑树下，怀疑这一段不同寻常的时间都只是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他遇到孟透川是什么时候？对，闭学式那一天。哈，那没准是他考试完后太兴奋了，一口气就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

那自己什么时候该醒来呢？小学二年级以前，他在梦中尿一泡尿后就会突然惊醒，接着发现自己又尿床了。现在长这么大，尿床总归是丢人的。如果梦到有人要杀他的话，刀尖抵到他脖子的那一刻他也总会醒来。

俞木左右手交叠箍住自己的脖子，慢慢地缩紧……等等，他好像在哪个无聊的杂志上看到人类是不可能把自己勒死的。

一瞬间，他又泄气了。松开手，大口大口的空气灌进肺里。

在众多氧分子、水分子、氮气分子钻进他肺部的同时，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孟透川之前用的香水。

他又趴到窗户上使劲提鼻子闻——他的嗅觉没出毛病，的的确确就是这味。

俞木铆足了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被疼得一激灵——如果做梦能做出胜过5D电影的效果的话，那他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俞木脑中突然浮现出他画的那幅写生。二话不说，他叫了一辆车，直奔家中。

又回到熟悉的纺织路，又回到熟悉的老破小区。

用力地拧开门把手，不顾趁着清闲时段吃早饭的俞志辉，俞木直冲向卧室，“哐”的一声把门打开。

“你小子着什么魔啦？一会门摔坏了我可不给你修……”俞志辉边喝着稀饭边说。

俞木冲进房间，却愣住了。

画本被他随手摊开到最后画的那一页纸，画中桑树翠绿依旧，工厂灰灰的墙面仿佛触手可及。

一根钢笔横放在纸上，漏下来的一滴墨不偏不倚滴落在画面中央那个瘦弱少年的脸上，把人的脸糊掉了。

孟透川。

俞木举起画本。那滴墨早已干透，晕在纸上的边缘是棉绒一样的毛边。

孟透川。

俞木盯着画。

孟透川。

串串。

Chuan？

俞木疑惑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个音，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开学前一个晚上，俞木把一个暑假没穿的那堆校服从衣柜的犄角旮旯里拿出来试穿了一下。

俞木两个月都是黑白T海魂衫工装衬衫老大爷背心换着穿，陈哥乍一看到穿校服的俞木，竟还有点不习惯。

“校服一穿还挺像模像样的吼？”达达在一旁评价。

“小木是不是长高了？”陈哥道，“我记得之前校服套你身上不是像套麻袋一样？”

“我当时一米六的人穿一米八的校服，能不像麻袋嘛。”俞木说。

陈哥问：“好小子，现在有一米七了吧？”

达达说：“何止哦，我一八三，他就和我差个十厘米不到了。”

俞木到楼下的药店量了一下身高，顺便把体重也量了。

他站上机子，不一会，机子就哔哔大叫起来：“身高：174.8厘米。体重：55千克。偏瘦！”

最后一句倒也不用说了。俞木在心里说。

“小木身材不错啊。”药房的大妈大声说道，“叫你家老俞来给你买点葡萄锌钙！最近做活动这么多盒只要两百多呢！”

“阿姨我多大了还喝那玩意儿！”俞木笑着回答，跳下机子一溜烟跑了。

“木叔，社会实践表借我抄一下。”开学第一天，付子浩就来找他要作业了。

“大哥还差什么作业？”俞木的同桌笑嘻嘻地问道。

“语数英、物化生、史地政，没一科写完。”付子浩哀嚎道。

俞木呵呵一笑：“我们都还没学化学你叫啥。”说着，把社会实践表递了过去。

“哎呀，嘴瓢了。”付子浩接过纸，埋头苦抄去了。

“诶，木叔，你暑假有去那个神鹿漫展吗？”后桌的申绘娜探头过来，“我当时好像看到你了。”

“怎么没和我打招呼？”俞木偏头一笑。

申绘娜害羞地捂嘴笑了：“我当时出了奈奈生，我看到你那时你好像在找老师要to签。”

俞木点点头：“对对…你也看元气少女缘结神吗？”

“巴卫是我的世界第一初恋诶。”申绘娜道。

“巴卫吗……”俞木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比较无感……我更喜欢瑞希。”

“瑞希也可爱的。”申绘娜点点头，“你当时是一个人去吗?”

“对。”

绘娜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诗婷不看动漫呢。”

“对。”

“国庆节一起去mintZ吧。”申绘娜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出妮可。”

俞木低头笑了：“好，行，我期待一下。”

和妮可一起度过美好的一天？那确实得期待一下。

这时班主任吴老师进教室通知道：“班长带十个男生去行政楼抱新书。”

俞木站了起来，自觉把自己划到“十个男生”中，跟着班长去搬新书了。

班长是班里最矮的女生，此刻领着一溜五大三粗的男生，好不滑稽。

九月的太阳并没有收敛的意思，火辣辣地无差别攻击着每一个在烈日下行走的人。水泥地砖被太阳晒出了淡淡的让人皱眉的味道，俞木猜测没准是落叶在水泥地上被烤焦的味道。

负责老师在行政楼一楼大厅中一摞摞被牛皮纸包裹着的新书中，找到他们班的课本。几个男生弯下腰来，一人扛一包回去。

班长手上也抱着一摞书，走在俞木身边。俞木看小小个的女生被压得寸步难行，笑着叹了口气：“书给我来拿吧。”说着微微欠下身，让她把那裹书堆到他自己抱的课本上面。

班长被热得脸红扑扑的。把书放上去后，她道了声谢。

俞木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对了，俞木。”班长看着他，“你物理这么好，平时有上什么补习班吗？”

俞木摇头。

“这样啊。”班长收回视线，“我物理不太好，我还想打听一下你去上什么补习班我也去报一个呢。那你就听老师平时在学校讲的吗？”

俞木点点头，想了想：“其实只要平常上课认真听，课后写作业，把不会的题弄懂就差不多了。”

“这样吗。”班长笑了一下。

俞木说：“你如果有不会的题可以来问我。”

阳光轻轻地洒在班长看上去稚气未脱的脸，脸上微微的绒毛表明了他们都还只是一群小孩子，尚且天真烂漫的孩子。

俞木大步朝前走着，心中已经在想晚上要去美食街吃点什么了。

羊肉串、铁板鱿鱼、包浆豆腐还是帝王花甲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