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透川把自己收拾干净后站到摊在沙发上的俞木面前。俞木给老爹发了个“出去吃晚饭”的消息,然后才息了手机抬头。
他突然发现,孟透川在长相方面是毫不输他的。在有自己的自恋加持下还能和自己帅气的脸庞相提并论的人,他身边就只有两个。老照片中年轻时的老爸算一个,还有一个就站在他面前。
“走吧。”孟透川说。
俞木带着孟透川在交错纵横的小巷野路间穿梭,还不忘分析分析这个男的脸。
不能说孟透川这家伙的颜值和他不相上下,他和串串明显不是一个类型的帅。他嘛,就是很正常的那种长得人模人样的帅。孟透川似乎不能用帅来形容,应该用艺术品来描述,就像一位大师的遗作落在了一间堆满杂物的仓库,乍一看并不能看出艺术品的伟大,但是……
俞木故作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跟他并肩走着的人。
看久了,才发现这件艺术品真他妈的伟大。
付子浩坐在一张空桌前,低头看手机,等感觉到有人走近了,才抬起头,见是他们,就招了招手:“木叔!”
俞木拉着孟透川走了过去。
“木叔,这谁啊?”付子浩看了眼孟透川问道。
“饭友。楼上十七班的。”俞木拉开椅子坐下。
付子浩没多问,叫着俞木陪他打一局。
这顿饭果然请的大气,龙虾螃蟹大鱼大肉都不缺。他们三个小孩耐着性子等台上司仪讲完该说的废话,新娘新郎微笑地站起来向宾客致敬,后厨磨蹭地把菜一道一道端上后,把每道菜都尝一遍过去,桌上的大人忙着聊天,正好没人和他们抢吃的。
“诶,你看这像不像酒?”付子浩把云吞杯在俞木眼前晃了晃。
俞木回了他一嘴:“拿雪碧充茅台,奸商!”
“来,大哥给你也倒一杯。”付子浩像模像样地又装了一小杯雪碧,递给俞木,“还有那个……木叔,你朋友……叫啥?”
“串串……”俞木说着,扭头看全程一声不吭埋头吃饭的孟透川。
孟透川小口小口嘬着酒杯里的透明液体,感受到来自俞木的视线,他礼貌性地停下了动作,看向他。
“好酒。”
在俞木一把抢过酒杯把酒洒进草丛里的气势威胁和苦口婆心的未成年人禁烟禁酒教育下,孟透川勉强承诺不喝酒改喝雪碧。
“木叔。”
“嗯?”俞木下意识看向付子浩。
“笑一个。”
俞木有点害羞地笑了:“偷拍啊。”
“我发给嫂子看。”付子浩坏笑着,手指在屏幕上按了两下。
俞木也收到了照片:“还成吧,没把我拍丑。放你一马。”手上也很诚实,转手就发了个空间。
我超有实力:飞天茅台。【图片1(帅哥瞪大眼睛的小表情).jpg】【图片2(低头内羞害向的笑).jpg】
正是大家吃完晚饭躺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时间,发出去不久,就得到了一堆评论。
E:赌五毛钱飞天雪碧。
Hetttt:@ Larase#### 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你不管管吗
TT修狗:你喝了多少
我超有实力:一箱。
“木叔,走吗?”付子浩问他。
俞木收起手机:“走,你去哪?”
“回家去啊,去哪。”
“我散散步,消化消化。”
“那……串串?”
“我跟他走。”孟透川说。
付子浩用眼神说:哎哟木叔,你不光渣女朋友还渣兄弟啊,我们多少年的兄弟啦,你和这家伙是什么情况啊。付子浩嘴上却说:“哦。”
俞木用眼神说:小朋友饭可以乱吃话可别乱说,再说明天你就见不到你儿子了。俞木嘴上也只说:“嗯。”
俞木带着孟透川走了。不过,作为作为纺织路一块家长们公认的“别人家的孩子”,俞木一路上免不了得时不时停下来应付几句叔叔阿姨的话。
“诶,俞木啊,你也来啦?吃饱啦?等会要放烟花不留下来看吗?”
“吃饱了,我去散步。”俞木嘴上应着,心里却嘀咕:我又不是宝宝班的,还等着看烟花?咦——太幼稚了。
等那个阿姨走了,孟透川却说话了:“烟花?我想看烟花。”
“有啥好看的啊?”俞木不屑。
“多好看啊。你看了就知道。”孟透川还一本正经地说。
“我又不是没看过烟花。”俞木本想再费劲口舌解释一番,却又意识到他如果解释的话就显得和孟透川一样蠢了。于是他闭嘴不语。
孟透川把他的沉默当成让步:“那就别走了,等放烟花吧。”
“不不不。”失去美食诱惑的酒桌简直比他的道法课本还无聊,他可不想待在这儿。他只能调动脑中的“三十六计”“孙子兵法”,来找一个适合用来对付串串的招式。
思来想去,他发现“调虎离山”之计似乎从字面上来说是最为妥当的。至于这个计谋的深层含义是否同他理解的一致,他又不是军事学家,管那么多干吗。
“在这里看烟花,真的,就是纯粹浪费时间。”俞木满脸的真诚,“在这边你能看啥?就闻烟味了,啥也看不到,都被这些楼房给挡到了。这样,我知道一个地,视野开阔,俯瞰全城,那边看烟花才是真壮观。”
孟透川盯了他一会,也许是在想他话里有几分真。半晌,点点头:“那走吧。”
俞木走在前面,开始复盘刚才以及现在自己所有行为的逻辑。经过严谨的分析后,他得出结论:飞天雪碧后劲有点大。
毫无逻辑。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会想到带孟透川去那边,但是话已经在他大脑做出反应前跑了出来,他现在也没法反悔了。
俞木在孟透川怀疑的目光下步伐坚定地走向了校门:“叔!我们俩有张回执落教室了,进去拿一下。”
保安大哥从保安亭里冒出头来,认出俞木后,笑了:“俞木啊,暑假作业做完没?”
“快了,下午清点作业时发现回执没拿。”俞木随口说道。
“他也忘记带了?”保安大哥看向俞木旁边的孟透川。
俞木笑了一声:“我本来想让他拍个照我去复印一下省得这么麻烦还得跑一趟,结果他一找,才发现他也没带,我们俩就凑一块一起来拿了。”
伸缩门缓缓打开,俞木回头,示意孟透川跟上。
孟透川边走,还不忘中肯地评价俞木刚才的精彩表演:“你很熟练。”
“我平时也没有……”说到一半俞木连自己也骗不过,笑了笑,又掂量了一下,说,“也就偶尔吧。有时候看事情我们得结果论一点,不要太注重过程。”
孟透川呵呵一笑,不反驳俞木又随口扯出的歪理。
俞木并没有带他去教学楼,而是拐了个弯去了旁边的行政楼。
一口气爬了七层楼,俞木回头一看,发现孟透川已经出现手脚并用扒着栏杆艰难行走的返祖现象后,便明智地让孟透川先原地歇会儿。
俞木自己则又往上爬了一楼,在楼上窸窸窣窣翻动着什么。
孟透川休息片刻后回过劲来,蹬蹬蹬地又爬上了一楼。
只见俞木背对着他。听见声响,俞木回过头,俞木身后的铁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门背后,是被万家灯火照得恍若日暮的夜空。
背着光,俞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笑。
“上来啊。”
“上上届的几个社会哥把这里的监控给砸了。”俞木走在天台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脚步声,“听学长们说,好像还被处分了。反正,后来这里就成为体育组的第二基地。在办公室抽烟不太好嘛,他们就会吃完饭后爬上来抽两根。”
感受到孟透川眼神里的猜疑,俞木忙补充说道:“我不抽烟不喝酒,我是清白的,我光吸他们的二手烟了。”
孟透川耸了耸肩,姑且撤去怀疑的目光。
“钥匙好像也是被处分的那些人偷偷配的。”俞木说,“我有时候放学后会来这边看日落。”
“你还挺有情调的。”
俞木毫不谦虚:“那当然。”
天台的四周围了一圈墙,俞木手肘撑着栏杆,悠闲地看着不远处亮着冷暖不一的灯的楼房。楼房背后的云山重峦叠嶂,月色将云的边缘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看到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在自建房的楼顶上喝酒吃饭;不知是谁家忘收了一条内裤,内裤孤零零地挂在晾衣绳上随夜风飘动;卖豆花的婆婆去世三个月了,但那辆改装过的电动小三轮仍霸道地占着一个车位;喜欢吹夜风的那只小橘猫团缩成一个毛球在空调外机上睡得正香。
窗户背后,每一片光明或黑暗,都是一段人生啊。
“烟花什么时候开始放?”孟透川走到他身边。
“要再等一会。”俞木说。
“俞木。”
孟透川叫了自己的全名,俞木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有时候,还挺好奇你以后会成为怎样的人。”孟透川没头没尾地抛来一句话,让俞木不知如何回应。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烟花?”孟透川又问道。
俞木迟疑了一会:“红色?黄色?都挺好看的其实。”
“明天……”
“嗯?”
“明天我就要走了。”孟透川说,“所以你明天不用去那边了。”
孟透川突然扔出这个消息,根本不给人一点心理准备。
俞木傻站了顷刻,在犹豫下问出了自己憋了一个暑假的困惑:“你为什么要在墙上画花?”
“为了……留住一些东西。”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暑假要过了啊。
暑假这么长,长得可以认真认识一个人、认真陪伴一些人。
暑假却又那么短,短得让他措手不及。
“孟透川,你知道吗,我总是有种感觉,就是……你压根不是人!”俞木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说完,俞木不敢直视他,一个劲地盯着水泥地上的烟头,简直快把烟头盯出火星来了:“我不知道是我脑子哪根筋搭错了,但你有时在我眼里……是不真实的。”
孟透川冲他嘻嘻地笑了:“你觉得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冲上俞木的天灵盖。
无力与希望交织缠绕,这是他的日日夜夜。
而孟透川,对他而言就是哈雷彗星的短暂回归。
俞木还想说什么,只听得一声巨响在头顶响起。
俞木被突如其来的烟花惊得睁大了眼睛,无数玫瑰金色的如雨一般如利刃一般的火花倒映在他的角膜上。
呆愣间他就感到后脑勺被人摁住了,某种薄凉短暂地与他的嘴唇相拥,而又告别。烟花在他们的头顶上炸开,猝不及防就像这个吻。
孟透川笑嘻嘻地看着他:“送给你的礼物,这个暑假辛苦你了。”
俞木看着他,错愕、困惑、恐惧,不断炸开的烟花在耳边嗡嗡作响。他像是被一双冰凉的手捂住了嘴,所有的话都无法说出,只能望着孟透川,企图得到一切解释。
一道金色的光拖着烟尾直上云霄,沉寂不久,就“轰”地爆炸,在空中下起了金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