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酸 第3章 时间

2024.05.22

碎决/文

初二那年，沈庭宵也忘记了具体是哪一次考试，只记得那一次考试是六校联考。

成绩出来后的下一个周一升旗仪式，学校给成绩优异的学生颁了奖。

沈庭宵记得那是他跟夏欲眠迄今为止唯一一张非常正式的合照，但是照片上，他离夏欲眠有些远，中间还隔着四名学生。

即使后来他和夏欲眠都因为成绩优异而在国旗下排队上去领奖状，但是老天爱玩恶作剧，他们都没能在同一支队伍里上去一起合照。

教务处主任在每一次领奖前都会嘱咐他们，荣誉证书是胡乱发的，不会报名字，拿到什么就先是什么，等拍完照下来在进行交换。

宣读优秀学生名字、颁发荣誉证书和奖品、与校长合照，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做得很快，一排人按顺序走下去，到空地上交换证书。

沈庭宵于热烈的阳光之下打开证书，上面黑色的印刷体闪着细碎的光芒。

他看见上面的名字是“夏欲眠”。

沈庭宵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有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举起了手。

夏欲眠站的位置不算特别好，面对着阳光，眼睛睁不太开，眯着眼，看东西都看不真切。在用手接过荣誉证书的时候，他朝沈庭宵礼貌地笑了笑。

那是沈庭宵第一次将“夏欲眠”和这个人的长相对上。

在夏欲眠向他说“谢谢”的时候，有一个女生叫了一声沈庭宵，说他的证书在她那里。

沈庭宵连忙对夏欲眠说了句“不客气”，在去拿回自己的证书时，脑海里又突然浮现夏欲眠的样貌。

那时候的奖品是一本印着“繁景市第二中学”的学校名字、且质量很好的牛皮质横线本和一盒黑笔。

回到班级之后，沈庭宵想着应该用这本本子记点什么，好让它发挥本子应有的用处，但一直到上课铃打响，他都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升旗仪式因为颁奖进行得有些久，到班级没几分钟就打响了上课铃。沈庭宵便把本子往桌肚里随手一塞，开始听课。

后来他总是在抽屉里时不时翻出这本本子，繁景二中的教室后面有一个很大的书柜，每一个同学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格子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随着资料越发越多，书桌里的书渐渐塞不下，沈庭宵在一个课间清理了一些书放到了教室后面的书柜里面。

那时，他又翻找到了那本学校下发的笔记本，思考一番后，沈庭宵也把这本一起塞到了后面的书柜。见得少了之后，也就逐渐忘记了笔记本的存在。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发展很奇怪，这是沈庭宵得出来的结论。

他觉得，在那次颁奖之前，他在学校里都没有怎么遇见过夏欲眠。

或者遇见过，但一点也不眼熟。

而后，经过那次证书的事情过后，他总是在校园里与那人碰面。而自己的目光也好似不受自我意识的控制，总是可以在人群之中准确地寻找到夏欲眠的位置。

不知道从哪一次擦肩而过开始，沈庭宵有一种过于强烈的**占据脑海——

他想认识夏欲眠。

是那种朋友之间，可以稳定发展下去地认识。

繁景二中有一个微信公众号，上面发了很多关于学校的推文，里面就包括颁奖时的合照。

那张和夏欲眠合照的照片，其实也算不上合照，毕竟中间还隔着人，旁边也有很多人。但是沈庭宵固执地认为那就是合照。

他鬼使神差地把那张照片保存了下来，把图片修剪、打码，似乎也有了合照那种感觉在了，至少比刚开始像。

不过时间久了，那张被精心修改的照片，好像也跟那本牛皮笔记本一样，被主人所遗忘，沈庭宵再也没有点开过那张照片。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一个学期，在初二的第二个学期开始没几天，春天的雨便开始频繁地落下，空气中弥漫着很浓重的青草味，至此很少见到晴天。

沈庭宵和夏欲眠在雨里对视过很多次，但总是隔着连绵不绝的春雨远远地对视，视线像是接触不良的电路路线，没过几秒就短路。

小时候他总是看见蜻蜓点水，水面因为蜻蜓轻轻一碰就泛起一圈圈涟漪。沈庭宵觉得在某些时候，每一次偶然间的对视，他的心里也会荡漾起轻而美的、令人挥之不去的涟漪。

再后来，沈庭宵像是突然间想起来手机相册里的照片，他不爱拍照，也很少保存照片，那张“合照”被他轻而易举地翻了出来。

看着看着，他脑子里面冒出了一个想法。

正打算干点什么的时候，沈庭宵觉得这张合照不太美观，就用白色的圆圈把中间那四个人的马赛克脸给挡住，随后心满意足地去了家照相机馆给打印了出来。

那本一直没有痕迹的笔记本，在初二第一个学期放寒假的时候，被沈庭宵同其他的书本一齐打包回家。

于偶然间，沈庭宵在家中收拾书本时给他翻了出来。

将近半年的本子除了落了灰，其余没有一处折痕，被保存得很好。而在某一个瞬间，沈庭宵像是回忆了点什么，突然知道这本本子的用处是什么了。

他将打印来的合照贴在第一面上，想着，可以拿来写日记。

沈庭宵写下的第一篇日记，是跟夏欲眠有关。与小学那种口水仗日记不同，那个是为了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而这个是独属于自己的日常生活。

“2020.04.16 阴雨

繁景总下雨，阴雨天气令人心烦。

但我今天在校门口的小店遇见夏欲眠了，他应该不认识我，也不知道我的名字。

阴蒙蒙的小雨，好似在遇见他的那一刻，好像也没有那么扰人心生厌烦了。”

这篇日记好像有一种让人说不出口的魔力一般，把沈庭宵的日记内容给框在了一个限定的范围。他曾以为这本本子上会记录很多很多有关于生活的日常，比如班级里面很搞笑的事情什么的。

但是没有。

沈庭宵在某天发现，他写的日记内容都跟夏欲眠有关。与原本的初衷背道而驰。

就在那个一直处于阴雨天的春季，《某天遇某人》这首歌曲火遍全网。

沈庭宵突然发觉，他在校的每一天好像都可以遇见夏欲眠。

后来的一个星期，他留心观察，发现的确是每一天都可以碰面。

只不过夏欲眠好像只把他当作生命中一个悄无声息的过客，自那次颁奖过后，再也记不得他。这个只是沈庭宵个人的主观臆断。

沈庭宵的日记里，多了许多“二零几几年某月某日，我又遇见夏欲眠”的类似字样。

《某天遇某人》这首歌成了沈庭宵的心头爱。他从节奏中，从歌词中，寻找到了自己一遇某人心脏就乱跳的原因——

是少年难言的喜欢，是青春的朦胧情绪情绪暗涌。

在初中毕业那时，他曾以为他再也不会遇见夏欲眠，更不会再次打开那本本子。所以日记本被沈庭宵收藏到自己房间书柜的最上面一层。

沈庭宵怕会落了很多灰尘，又去向沈风鹤要了几张报纸，把日记本给包好。

八月末，高中开始为期七天的军训。万里无云，太阳滚烫。

沈庭宵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自己应该要捕捉点什么。眼神控制不住地四处落脚，却又频频让满心期待落空。

但生活也没有给沈庭宵百般刁难，和他开了一个短暂的玩笑过后，便又让其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在学校门口的人潮汹涌中，遇见了一个人，让沈庭宵之前内心的空缺瞬间被一种难言的情绪所充盈。

满满当当。

沈庭宵忽而觉得，阳光也没有总是那么刺眼。

回到家后，他从书柜的最上层翻出了那本被报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日记本，报纸上落了一层灰。

沈庭宵把报纸小心翼翼地揭开，扔进垃圾桶，又去厕所洗干净手，从桌上的笔筒里拿出一支黑笔，翻出新的一面，他认为是新的开始。复而认认真真地开始执笔：

“2022.09.01

生活总爱给人一些失落后，又给人一点甜头。

比方说，在一个不起眼的某天，让我再次遇见你。

好久不见，夏欲眠。

我们今后，有的是时间。”

而直到现在，正确的时间时点上，这本笔记本并没有被写完，却也满满当当，饱含着一个人所有的真心。

—

等他们到班级入座后，离早读七点十五还有十分钟，沈庭宵看了眼时间，从桌肚里面拿出了日记本。

夏欲眠刚好瞥了一眼，就瞥到了“繁景第二中学”这几个字：“诶，你也是繁景二中的呀，好巧，我也是。”

难怪总觉得眼熟。夏欲眠心想。

却又再次感觉到，心里还是缺了一块没有被填补的记忆。直觉告诉他，这份记忆或许是跟眼前的人相关。

沈庭宵抬头，对上了夏欲眠的眼睛。他很喜欢后者的眼睛，觉得像是漆黑的夜，而且里面可以包容世间万象。

在某一些对视的时间节点里，那双好看的眼睛也可以容纳下他的身影——

比如现在。

沈庭宵明明想问你还记得我吗，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虽然他心知肚明，但也害怕。

害怕听到不想听、令自己难过的答案，或者换来夏欲眠的一阵沉默。

夏欲眠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没说什么，而是指了指沈庭宵桌上的本子，问：“你这本本子是用来写什么的？”

“日记。”沈庭宵回答，而后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上一句——准确地来说，是关于我和你的日记。

夏欲眠听后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很识趣地转过身坐正，准备早读要读的书本，给沈庭宵留下私人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