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孰与城北徐公美 第4章 第 4 章

晚上，徐袗卿照例要小九烧水，小九用两个锅烧，他怕徐袗卿要搞到半夜才上床。

好在今天少爷没洗头，泡完澡服侍他穿上衣物他从洗澡房的门进去，小九也跟在身后进去替他将炭盆放在合适的位置，折身回洗澡房洗衣服时他看到那个打开的木柜，里面还有早上扔出来的几件衣服悬挂在外面。

徐袗卿已经躺在床上，透过烛光看小九还站在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那几件衣服，顿时觉得心情烦躁几分：“想要就拿走。”

小九回过头不可思议的看他，一对眼睛圆圆的，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真的吗少爷。”

徐袗卿翻了身背对他不说话了，小九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小心摸到那个地方，还挑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两件看起来还算满意的拿走了。

他将秦妈妈给他的两件旧袄子拿出来洗干净，放在洗澡房内晾好。

因为昨夜熬了了通宵，今早收拾好上床很快他就睡去，直到公鸡打鸣，睁眼瞥见窗外朦胧的曙光，他翻身起床，还好他家少爷有睡懒觉的习惯，他来得及慢慢准备。

他先洗漱一番，从地窖里捡了几个红薯出来，少爷中午才起床，所以不用准备早餐，他预备留一个红薯给自己早上吃，其余的留下准备做一个中午做一个粉蒸排骨。

吃过红薯他照例将剩下的土豆皮萝卜皮拿去喂鸡，却发现马厩的草垛上多了三个鸡蛋，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他将鸡蛋收起拿到厨房，给中午又添了蒸蛋花。

少爷照例是午间起来的，只是今日不是晴天，不好用日上三竿来形容。

小九端着热水进去伺候他洗漱，又在他的要求下去撑着衣柜门，再一次和他找了一通衣服，最后找了一件稍微厚一些的袍子穿上，小九预备再去添一盆炭，少爷却说：“去把手洗净了。”

小九以为自己手上有脏东西，急忙在衣服上擦了擦，少爷却款款坐下：“替我把头发束起来。”

“我，我，不会，”他两只手又捏在一起，红着脸低下了头，这些事情都是女子做的他没有学过，自己也没有束头发，不知道怎么弄，他有些紧张，怕少爷嫌他无用，将他打发了回去。

徐袗卿拧着眉转头看他，果然又是一副嫌弃的表情：“你就不会学？”

小九为难的抬起头，不敢说自己学不会，他怕他生气说要杀了自己，咬着牙，逼迫自己点了头。

去厨房用皂角将手狠狠搓洗一番，擦干净回到房内，看到少爷脸上的不耐烦又多了几分，他脚步麻溜的迈到少爷身后，拿着木梳将长发归到自己手中，想了想，按照自己平时编发的动作将头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

“你这是做什么？”徐袗卿透过铜镜冷冷的看他。

“编，编头发”小九心里咯噔咯噔的。

徐袗卿闭眼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束起来，我要戴冠。”

小九盯着那丝滑的头发，又非常为难的将辫子拆散，归在手里尝试往头顶梳。

约莫折腾了半个时辰，菜勉勉强强立在头顶，只是不够紧实，徐袗卿烦躁啧了声：“就这样吧。”

他稳了稳头顶的冠子，小九这时分出神来打量镜中的人，一下被惊艳住，比起头发散开的少爷，束起头的少爷多了几分书卷气和矜贵气质，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不过这头发没能坚持半天就散掉了，彼时正是用膳时间，立在一旁端着木案的小九忐忑得心跳如雷，徐袗卿脸色沉了沉到底没说什么，嘴动了两下吐出排骨的骨头，然后将长发挽在耳后吩咐：“洗了手来重梳。”

小九松了口气，去洗干净手又重梳一次，掌握到诀窍，这次比第一次好多了。

这样反复梳了几次后，小九觉得自己勉强能比得上阿娘的手艺了，但是这天徐袗卿还是生气了，少爷不说，小九也不知道原因，一整天都战战兢兢的。

直到傍晚洗过澡，他听见少爷打了个喷嚏，觉得少爷应该是受了凉了，当晚回去点着蜡烛熬了个夜，将袄子的收尾工作做完，等公鸡打鸣开门看了一眼，少爷的门紧紧闭着，这个时候还在懒床，他想了想，又倒回床上想趁着人还没醒补补觉。

这一觉睡得沉，模糊中是被门外的声音吵醒的，眼睛半睁之间，他看见门被哐的一声打开，少爷披着长发站在门口，活像一个罗刹，将他吓得一个机灵从床上跳起来。

徐袗卿脸色难看得紧：“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在睡！”

小九捏着手里的袄子往外面看看，又是没有太阳的一天，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他急忙翻身下床：“少爷，小的错了，小的这就去烧热水。”

他要从徐袗卿身边过去，却见少爷眼睛落在他的床上，那两件熟悉的衣服是他的，他垂眸去看要走出去的人：“你用我的衣服做了什么？”

小九闻言转头，一下红了脸，他也只是勉强为妹妹缝过两身衣服，手艺算不上好，还不知道少爷能不能看上，他支支吾吾的：“是，是给少爷做的衣服。”

这下轮到徐袗卿瞪大了眼睛：“你给我做了衣服？”

小九咬牙点了点头，脸红到了耳根：“我的手艺不好，做得不好，想改了再做……”

他说这话的时候徐袗卿已经走到床边，拿起那件衣服看了看，突然笑了声，转头看小九：“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小九，”小九手放在身后捏着门框，还在将才徐袗卿的怒火中没有反应过来。

徐袗卿拿起两件袄子看了看，里面的厚棉有些破旧，用一层里衣夹住，再用针线和外面华丽的衣裳缝合，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小九，拿去洗了。”他将将两件衣服拎起来递过去，末了又补一句：“不用改了。”

小九懵懵点了头，又干净去烧热水洗米做饭，饭菜摆上桌，少爷将长发挽再耳后，许是心情好，他忍不住提醒到：“今日的柿子了？”

小九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明白自己没有多此一举，自己的好意也被少爷接受，他有点兴奋，话说得磕磕巴巴的：“我这就去摘。”

趴在楼梯上选了两个圆润的，摘下后将皮剥干净，放在精致的小碗中端进去。

少爷瞥了一眼示意他放到一旁，一边用食一边抬眼打量他：“你是自愿来的？”

小九不懂少爷为什么要这么问，低低嗯了一声：“冯妈妈说，工钱翻倍的。”

徐袗卿冷哼了一声：“没出息。”

小九不知道这句话哪里得罪了少爷，遂不敢多讲话，准备抱着木案悄悄退出去，脚步刚抬起，听见少爷又说：“来了可没那么容易回去。”

回去，回去做什么了？回去可没有这么多工钱了，小九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好，略微抬起的脚尖立马改了方向，两步走到少爷跟前跪下了：“小的，小的哪里做的不好吗，少爷说出来小的一定改。”

他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一副哀求的模样，甚至自己都不曾注意自己一只手揪住了少爷的一角衣袂。

徐袗卿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眉头拧着却没有推开，轻叹一口气端起那个装有柿子的小碗，难得肯多说几句：“你怎么这么蠢了？一辈子待在这庄子有什么前途？回府里才有机会攀高枝啊。”他尾音拖得长长的，一边说，一边垂眼用余光打量小九的神情。

他已大发善心将话说直白，自己是被赶出府的，府里若是记得住还肯管一管他的死活，若是记不住，断了他的生计，别说什么工钱，管他一口汤喝都难。

回到府里，虽然只是个下等奴役，毕竟机会多不是，看他这么能巴结对主子又殷勤，保不准哪日就升个管事了。

“你若是……”看见他一滴泪水从大眼睛里滚出来，徐袗卿犹豫一瞬，但还是选择将话说下去：“若是想回去，我也不是不能帮你想办法。”

就当还了两件袄子的情，徐袗卿想，毕竟出了府这小半年冷言冷语他听得不少，一个蠢的小厮，也没什么心眼，耗在他这里做什么，他还不定哪天才翻得了身。

“小的做错了什么吗？”小九听了这话，哭腔更明显，不管不顾的跪到少爷腿边，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眶红红，鼻尖也红红的：“小的一定改，少爷不要赶我回去。”

徐袗卿啧了一声，一把将他提起来放到旁边的凳子上，掏出帕子扔到他脸上，不耐烦的解释：“怎么听不懂了？回府里更安全，更有前程，能有更多工钱，明白了没有？”

小九捏着帕子擦了擦泪，似仔细思考一番，然后期期艾艾的看少爷：“可是，冯妈妈会觉得是小的办事不力，少爷嫌我……”

说着又委屈起来，掉了一滴泪。

徐袗卿受不了他这副样子，啧了一声站起身来：“行了，你要留就留吧，以后可别后悔。”

他扔下一句起身去书桌边，看到桌前的人在那扭着帕子，泪水倒是不掉了，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果然是个蠢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