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遥遥,与黛青天色融为一体。
灰白的光线中,程寅立在床头,弯腰去拿床上的什么东西。
听见声音,回头。
背上肌肉舒展,线条流畅。
好一副绝美皮囊。
万朵惊住,怀疑自己在做梦。
对,一定是梦。
鼻子又有些痒,她吸了吸鼻子,抬手蹭了一下鼻尖。
“万朵?”
有人唤她。
声音有点哑,放在这样雾气昏昧的早晨,更让人分不清是梦是幻。
鼻子更痒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她抬手去抹,对面的人突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
没等反应过来,程寅已经一把扔掉手里的东西,长腿几步绕过床尾。
她低头看手,大滴大滴的血从鼻腔里流出,滑过她的手背,掉到地上摔成一大朵红花。
流鼻血了?
万朵脑袋还在发懵,后颈就被人掌住。程寅推着她,迅速去到洗手间。
洗手池前,他动作极快地开了冷水,一手依然覆在她后颈,另一手用冷水沾湿她的额头和鼻翼。
水很凉,他的手掌很热。
血混着水,在白色的洗手池里触目惊心。
“我没事。”她躬着腰,要抬头看他,被覆在后颈的大手强硬按住。
“别动,自己捏住鼻翼。”他命令,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万朵听话地抬手捏住。
他松了手,迅速走出去。万朵回身看他,听见楼道里微哑的男声在喊徐姨拿冰块。
这时候才发现,原来洗手间有两个门,一扇通向书房,一扇通向卧室。她刚刚昏头昏脑,从一扇门进来,又从另外一扇门出去。
真是尴尬。
关键,她还流了鼻血。
回想刚刚,她傻呆呆看着没穿上衣的程寅狂流鼻血,这事要被庞郁知道,还不得笑她一辈子。
脚步声很快折返。
镜子里映出一张俊脸,很镇定,可她还是从绷紧的表情里看出了他的紧张。
“好点了吗?”他问。
万朵也不知道,刚要松手,又被他阻止:“还是别了,再等等。”
“……”
万朵只得继续捏着鼻子,一双眼睛不受控地往他身上瞟去。
一眼、两眼……
不怪她流鼻血,大清早的,这谁受得了。
程寅看见了,抽了张纸巾,擦着手往卧室里去,同时关上了卧室那一侧的卫生间门。
万朵:“……”
再回来时,他套上了一件黑色衬衫,没扎进裤腰,下摆有点皱,应该是昨天穿过的。手里拿着冰袋。
徐姨也跟了上来,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流鼻血呢,又说一定是北城空气太干,她应该早点儿打开客卧加湿器的。
万朵怕徐姨自责,解释说她没去卧室,不小心在书房睡着了。
徐姨便又改口,说一定是万朵太累了,她昨晚应该上来看看,就能提醒万朵去卧室睡。
万朵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直拿眼神去瞅程寅,求助。
程寅正拿着冰袋帮她冰敷,收到她一道又一道的眼波,忽然想起她刚刚看自己的眼神。
小姑娘,胆子挺大。
他唇角轻勾,让徐姨下楼做早餐,特意叮嘱带上他的一份。
徐姨仍然不放心,程寅让她放心,说有事会叫她。
徐姨又叮嘱了万朵几句,终于下楼去了。
徐姨一走,卫生间只剩下两人。
万朵站在镜前,抬眼是他,低头也是,满眼都是,都不知该往哪里看。
天色又亮了一些,阳光从敞开的房门斜照进来,被他高大的身型挡住,在地上形成半条光带。
他这个人存在感太强,即便故意不去看,也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和热度。
万朵脸颊开始发烫,是那种连冰袋都救不了的热。就像放进蒸锅的螃蟹,再这样下去准得熟了。
她轻咳一声,问:“好了吧?”
他缓缓移开冰袋,万朵也缓缓松开鼻翼,然后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吓得她赶紧捏住。
程寅也明显吓了一跳。
观察了一会儿,没见再有鼻血流出来,才稍微松口气。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叮嘱她再捏一会儿。
他说完,把冰袋放到一旁,转而去收拾溅了血的洗手池。
“几点的火车?”他问。
“十一点。”
程寅习惯性抬腕,手腕上没表,才想起腕表被摘下放床头柜上了。
昨晚他看出万朵不自在,回城里的公寓处理了一晚上工作,正好可以腾出时间今天送她去车站。早上回来,看见门口万朵的短款白色羽绒服还在,知道她没走。
他进门时,徐姨才刚刚起床。
和徐姨打了招呼,告诉她不用准备自己早餐,只要在万朵出门前叫醒他就行。上到二楼,看见客卧的房门紧闭,猜她应该还在睡觉。
回到房间脱了衣服,忽然听见卫生间里有冲水声。
这卫生间只有他一人用,万朵的客卧里也有独立卫生间。他觉得奇怪,下床重新穿衣,刚穿上西裤,弯腰去捞扔在一旁的衬衫,就听见门响。
回头,就看见小姑娘顶着一头乱发,迷迷糊糊走进来。
刚睡醒,白皙脸蛋上的印子还在。
走了两步,她缓缓睁开眼睛,怔在原地。
他皱了皱眉,猜她该是走错了房门,刚要出声提醒,就见她流了鼻血。
“现在七点一刻。”万朵看了自己的腕表,报时给他。
程寅算了一下时间。
“还有多少资料要处理?”他问着,抽了纸巾去擦地板上的血迹。
万朵看着躬腰蹲在地上的程寅,好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在此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娱乐公司总裁,会蹲在地上擦地。
见身后没声音,他回头,看她的鼻子。
万朵忙说:“三排书柜看了半排,还有两排半。”
“都要看完吗?”
“尽量吧。”谁知写的时候用不用得上,万一有用呢。
程寅站起身,把纸巾丢进垃圾桶,盯着她的黑眼圈说:“你去睡觉,我帮你弄。”
万朵还捏着鼻子,惊讶地张大了嘴。
他看着有些滑稽,指了指她的鼻子,笑说:“应该可以了。”
万朵把手缓慢地拿下来,的确没再出血。
“呼——”
两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万朵心中一动,他在紧张她?
她抬眸去看他,只见他眸色沉沉,也在毫不避讳地看她。
心跳蓦地加速。
在这个凛冽的严冬清晨,快得像刚跑了三千米。
“不,不用了。”她结巴了一下,努力稳定心跳。
“你着急吗?我可以拍了照片,晚点传给你。”
万朵想过这个方法,只是觉得太麻烦他。他那么忙,哪有时间帮她一页一页翻书,找到有关昆曲的描述,再拍给她。
再说,她可以判断是否需要,然后再决定是否拍下来。而他不能,他得把所有记载都拍下来。
那样更累,更耗时。
“不用了,”她说:“你能帮我找到这些资料,已经很感谢了。”
再笨也知道,这些一定是他特意为她收集来的。
想了想,她也只是在南城和他闲聊时,随口抱怨了一句资料难查,没想到他会记在心上。
“不用谢。我也只是不想让别人说我的女朋友,大学肄业。”
万朵:“……”
就……无语。
刚刚的感动,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之后程寅让万朵去睡觉,他帮她处理文件。万朵反对无效,加上她实在困得不行,只能先去客房睡了。
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毕竟让程寅一个人帮她处理,自己跑去睡大觉,过意不去。
她打着哈欠去了书房,和程寅两人分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要到了出发时间,而柜子里还有好多书。
万朵认命了。
就这样吧。
她把手机一丢,摊在墙边的单人沙发上。
程寅还在翻书,看到有关昆曲的记载,拍下来。见万朵都要崩溃了,缓和她情绪问,“回学校有什么事?”
“写论文。”她闷闷答。
“除此之外?”
“没了。”
闻言,程寅正在翻页的手一顿,抬头看她,表情怪异。
“怎么了?”她纳闷。
“只是想到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们两个都不用这么辛苦。”
万朵一喜:“什么办法?”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缓缓站直身体,把手机放下,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
“退票。”
“……”万朵茫然,脑袋已经转不动了。
程寅去拿杯子,里面是空的,于是去茶几边倒了水,有点热,他手腕轻摇,晃了晃透明杯子。
“反正你回去也是写论文,不如就在这儿写。”
一语惊醒梦中人。
万朵的表情从茫然,一点点解冻,化成惊喜。
可,还有一个问题。
程寅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喝了口水,看向窗外远山。
“这段时间我比较忙,不会住这儿。”
最后一个问题也解决了。
万朵点头,心里欢快得像飞出一群鸽子。
于是,两人同时走出书房。
终于可以睡觉的程寅叹了口气。
该早点问她的。不对,不用问,一个放了寒假的大学生,能有什么重要事?即便有,办完了再来就是。
该早点想到。
客卧里,万朵迅速在手机上退了票,给庞郁发了微信,然后换上徐姨特意给她准备的睡衣,打开加湿器,准备美美睡上一觉。
刚躺好,手机振动。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捞过手机一看,庞郁回消息了。
郁郁葱葱的郁:昨晚过得怎么样啊【色】。
阳光朵朵:累死了。
郁郁葱葱的郁:这么激烈【惊】,程寅也不怜花惜玉一点。
阳光朵朵:【汗】
阳光朵朵:不是那个累,是我昨晚查了一晚上论文资料。
郁郁葱葱的郁:【震惊】
郁郁葱葱的郁:程寅是不是不行?守着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他能坐得住?
聊到这儿,万朵忽然顿悟。
怪不得他不让她去酒店。
可他刚刚说这段时间不住这儿,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该不会也像庞郁这样嘲笑他吧?
万朵想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也不想搭理脑袋不纯的庞郁,扔掉手机准备睡觉。刚闭了一会儿眼睛,又重新拿回手机。
阳光朵朵:我看见程寅的腹肌了。
郁郁葱葱的郁:好看吗?
阳光朵朵:好看。
郁郁葱葱的郁:然后呢?
阳光朵朵:我流鼻血了。
阳光朵朵:是真的流鼻血,流了好多。
郁郁葱葱的郁:【惊悚】
郁郁葱葱的郁:你不知道你的血矜贵吗,还敢流鼻血!
阳光朵朵:……好像,吓到他了。
郁郁葱葱的郁:要是我也得被你吓死。
郁郁葱葱的郁:你这样不行,看个腹肌就流鼻血,以后要是那啥,全脱光了,还不得血流成河……
被庞郁这么一闹,万朵眼前真的浮现出程寅脱光衣服的样子……
阳光朵朵:你够了啊!
郁郁葱葱的郁:建议你拍个程寅腹肌照片,每天看看,提早免疫。
万朵无语。
阳光朵朵:我睡觉了,你一路平安。
敲下最后一个字,她把手机一扔,迅速蒙上被子。
许久之后,脸颊依然烫得像被火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