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走到廊桥边上,江夏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把搂住了面前的崔璟郅,一边咳嗽,一边嘴里嘀咕着想说什么。
“你干什么,要撞死我啊!”
江夏松开了他,一边拍着胸脯,一边指着外头,顺了口气,顿了顿说道:“齐···齐公子来了,他···”
崔璟郅一听到这个名字,也顾不得江夏话还没说完,一把将他甩道一边就要出去看看。江夏站定了身子,眼疾手快地就拉住了刚要出去的崔璟郅。
“干嘛!”
“他是穿着官服来的,翰林院的官服,还带着一个书童,看样子来者不善,公子,你还是躲躲吧。”
“带着书童又不是打手,我怕什么?他还敢当街行凶不成?”
话音刚落,齐之衍就带着人进来了,不过没有江夏说的那样气势汹汹,反而看着很是温和,一脸笑容。
“参见殿下。”
“阿衍,你怎么来了?你这是···”
李昭晏看着他身上的官服,也觉得很奇怪,除了第一天去太白行宫讲学的时候,他还从未见过齐之衍穿这身衣服呢。
“哦,我刚从翰林院回来,没来得及回家换。”
“那你怎么来这里了?有什么事吗?”
齐之衍一听到这个,便翻了他身后的崔璟郅一个白眼,不屑地说道:“我回家的时候,遇见了御史郭序,他正在跟我祖父商议,要上奏弹劾殿下你呢。”
“弹劾我?为什么?”
“对呀,凭什么?”
崔璟郅也跟着凑了过来,有些不服气。
齐之衍一看见他那副靠近了的脸,愈发来气了,连好话都没有了:“还不是因为你!带着殿下来这种地方,让人瞧见了,立马那个郭序就知道了。”
“不是,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这种地方?”
“他说,你带着殿下逛青楼,喝花酒,有辱皇家颜面,所以,他不仅要上奏弹劾殿下,还要奏崔相管教不严之过呢!”
崔璟郅顿觉理亏,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齐之衍干瞪眼。
“我···我就是来找人的,现在人找到了,我先回去了。至于什么弹劾不弹劾的,日后再说吧,无非就是罚俸,或者是把我关在行宫不让出门罢了,没什么的。”
李昭晏本来情绪就不高,现在这一档子事一出,他就更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殿下放心,祖父已经把人拦下了,他毕竟是祖父的门生,还是会看祖父的面子的。不过就是这件事传得太快了,殿下刚一来这里,待了这么一会,就让御史知道了你的行踪,我想,应该是有人一直盯着你呢。”
“哟,齐公子来,原来是想来邀功啊,早说嘛,还非得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干嘛使的呢!”
“崔公子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看看回家以后崔相会怎么罚你。”
“我的家事就不劳齐公子费心了,我这身子,什么惩罚都扛得住。不过就是怕呀,要是有人非得在背后搞我,那我还真是有些招架不住,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
齐之衍说不过他,只能看着他干瞪眼,不过要是搁在以前,李昭晏肯定会出面阻拦他们俩的闹剧的,但现在,他只想回去待会,静一静。
两人还在争吵的时候,李昭晏就径直越过了他们,直直地往门外走去,头也不回,话也不说。
看着李昭晏如此低落的情绪,崔璟郅又忍不住指责起了齐之衍来:“你说说你,非得这个时候过来搅和一把,你看看你看看,殿下心情不好了吧,都是让你气的!”
“明明就是你,不务正业,还连带着殿下受牵连,殿下跟着你才是倒了大霉了!”
眼看着李昭晏越走越远,他们俩还在这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拌嘴,江夏都忍不住开始劝架了:“公子,你们俩别吵了,殿下都走了,还不赶紧追去!”
崔璟郅一看这小子竟然搅和了自己的正事,愈发来气,不过看着越走越远的李昭晏,他还是先把齐之衍放到了一边去,铆着劲就冲了出去。
“晏儿,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带你来这样的地方了。我实在是不该也拖累了你的名声,叫你跟着受罪,我···”
“我没事,就是脑子有点疼,你回家去给我找个郎中来吧。”
李昭晏作势抚了抚额头,赶来的崔璟郅连忙扶着他,将他搂到了自己怀里。
“身子不舒服啊,那我叫博见去宫里请太医来,先跟我回家吧。”
跟着出来的齐之衍也听到了,也劝李昭晏还是去请太医来瞧瞧比较好,李昭晏直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太医一来必定会惊动宫里的,我不想叫母妃担心,更不想大张旗鼓,还是就找个郎中来吧。”
崔璟郅顺着他的意思,叫江夏去城里叫了郎中,自己扶着他坐进了马车里。
“给我,我来驾马吧。”
博见有些奇怪,怎么他坐到车头上去了呢?这是要赶车吗?没想到接下来他说的话,更加叫人震惊。
“你,坐上来,跟我一起回去。”
齐之衍看了看自己,有些意外:“我?回家?跟你一起?”
“是我们呐!还不赶紧的!”
齐之衍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按照崔璟郅说的,跟他一起坐在了车头上,赶着马车回去了。
原地呆愣的博见有些看呆了,久久不能动弹,直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如风开口说话,他的思绪才飘了回来。
“他那是怕自己的名声传染给了殿下,所以才叫上齐之衍一起的。”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就是爱呀,你不懂。”
博见听着也是云里雾里的,牵了匹马就跟了回去,依旧愣在原地的如风却小声嘀咕道:“你就从来没有为我这样顾虑过。”
舒缅看着他眼巴巴跑来,现在又眼巴巴地看着心爱的人跟自己情敌一起离开,也不免心疼了起来。
“阿絮,回家吧,别看了。刚刚他不是在里头吗,你怎么不去说句话?”
“我没有家了,连泊云斋也不是我的了,那里以后会是他们的家了。我看见他了又能怎么样,他也不会关心我这些天过得好不好,我又何必去自找不痛快呢?”
“那你还是住在我这里吧,这里人多,热闹,也不至于一个人待着呀。”
“谢谢你,这些年,我就剩下你这一个朋友了。”
舒缅看着垂头丧气进屋的如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要是他知道他现在还留着一条命,就是因为崔璟郅让李昭晏帮他求情的缘故,他会不会再次对他燃起希望呢?
不过一个是成双成对的离开,一个是孤独落寞的背影,舒缅竟然看着也有些不忍心了起来,不想看着他再次得到又失去。
还是算了吧,缘分在此,要是崔璟郅真心喜欢他,早就给他赎身了不是?
舒缅看着已经瞧不见人影的马车,连荡起的灰尘都已落下,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不禁连声叹气起来。
自己又何尝不是辜负过真心之人呢?自己在梨桐书院的这些年,每每见到一次这样的离别场面,都难免想起那个让自己终身难忘的人来。或许次次的回想,却终究不能再相见,就是对自己薄情的惩罚吧。
崔璟郅驾着马车,一路上跟齐之衍是半句话也不想说,但奈何他实在是忍不住想问,屡次想开口,又屡次憋了回去,最后还是崔璟郅看不下去了,自己先开了口。
“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看得我烦死了!”
“崔公子,你···”齐之衍还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问,“你为何要邀我一起回去?”
“可不是为了你,别自作多情啊!”
“我知道,你是为了殿下,那你为何要自己驾车呢?”
崔璟郅放慢了些速度,不情不愿地看着齐之衍,不耐烦地说道:“你不坐在前头,别人怎么会知道,殿下是跟你在一起,而不是跟我去逛青楼、喝花酒去了呢!”
“那你···”
齐之衍指了指他握着马绳的手,谨慎地发问道。
“废话,你会驾马吗?你不要命,我们晏儿还要呢!要不是看你穿着这身官服,我现在就把你踢下去,摔死你!”
崔璟郅的恐吓并没有吓到齐之衍,他听完之后,反而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崔公子,你说狠话的时候,更像个好人了。”
“你在放什么屁呢?”
“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我要是真出了事,你肯定是第一个去找郎中的,跑得比谁都快。”
“放屁!我肯定跑得远远的,叫你死在街上,让大家都看看你死得有多难看,看你以后还神不神气!”
“以后咱们俩和好吧,我不想跟你天天吵架了。”
“对不起,你大名鼎鼎的齐公子,那可是京都一朵花呀,我哪儿高攀得起呢?您可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的才子,我不过就是个浪荡公子哥罢了,跟您站在一起,那不是玷污了您的名声和官运嘛!”
“我也是为了殿下,崔公子可以看我不爽,但为了殿下,我相信你会愿意跟我和解的。”
齐之衍这次跟他说话,终于没有了之前那剑拔弩张的样子,现在也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聊聊了,不过就是这地方,颇为颠簸,说话还得大声吼,有点不体面。
“你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我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我凭我自己,我无法在王府立足,你凭你自己,你也没办法应对来自圣上或者是其他人的刁难,咱们通力合作,以后在王府,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怎么个井水不犯河水法?”
“我···我不懂这个,反正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你要保证,以后不许刁难我!”
齐之衍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崔璟郅作这样的商议,他脸皮薄得很,这样的话,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简直比登天还难。
“算了算了,我才不想跟你这个书呆子计较呢,谅你也不敢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你算是同意和解了?”
“和解了不代表我要跟你共享晏儿啊,你要是敢对他动手动脚,看我不打死你!”
崔璟郅气势还是摆得很足的,齐之衍倒也不再害怕他这一套了,现在连躲都不躲了他也知道,崔璟郅不会真的对他下手的。
“殿下的心思,就让他自己决定吧,我绝不会强求的,你放心。”
“这还差不多,不过你还是死心吧,哥这样的姿色,摆在这里,殿下以后肯定不会看上你的。”
齐之衍笑了笑,没有接话,只是看着他得意的表情,略微有些落寞罢了。
他们才刚到家,江夏找来的郎中就已经候在崔府门口了。江夏眼见着是崔璟郅和齐之衍一起驾车回来的,眼睛瞪得都快掉到地上了,连招呼都没顾得上打。
“公···公子,这···”
江夏看着跟崔璟郅坐在一起的齐之衍,惊得嘴都不利索了。
“滚滚滚,郎中呢,叫他赶紧过来!”
崔璟郅并不想过多的解释什么,只是招呼着让郎中赶紧过来瞧瞧,一把就将江夏撇到了一边去。
“是是是,公子有何吩咐?”
郎中看着明显有些紧张,踉踉跄跄跑到崔璟郅面前来的时候,还差点没站稳,幸好齐之衍伸手扶住了他。
“你知道药给谁看病吧?”
“知道知道,小的明白。”
“那就好,要是出了什么问题,看我怎么收拾你!”
崔璟郅挥舞着拳头就要向着郎中冲过去,倒也不是真的想打,就是想吓唬吓唬他,但这却把齐之衍吓坏了,还以为他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人呢,赶紧就拦住了他。
“别闹了,赶紧去看看殿下吧,一路上连句话都没说。”
这时候栓好马的博见也过来搭了把手,帮着把李昭晏扶出了马车。刚下来的李昭晏不知道是怎么了,蔫耷耷的,看着整个人都像是被褪去了精神气似的,死气沉沉。
“先扶殿下进去吧,找个地方躺好了,我再给殿下把把脉。”
博见一听,就要把李昭晏架在肩膀上个扛回去,当场就被崔璟郅制止了:“干什么,他病了,这样弄行吗!”
“我···我也···没干什么啊。”
博见有些委屈,他不过就是想搭把手而已嘛,再说了,以前李昭晏生病,那可都是他在身旁照顾的呢。
崔璟郅不由分说地就将人横抱了起来,转头就往崔府大门里去了,一点也不管身后众人诧异的目光。
将人直接抱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崔璟郅才又赶回去把老郎中给拽了进去,还嫌弃他走得慢,赶不上治病救人了。
连一直没敢开腔的齐之衍都看不下去了,一直叮嘱叫他不要对人家动粗,要客气点,但显然,崔璟郅这个时候是听不进去的。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头脑病痛了呢?”
崔璟郅焦急地俯在李昭晏的床边,看着老郎中把脉看诊,一边盯着,嘴里还不停地嘀咕着。
“公子放心,我看殿下并无大碍,就是有些急火攻心,气息郁结于心而已,只需要静养两天就行。”
“真的没什么大问题?”
“是,殿下的身体还算强健,这些年应该也调养得不错,确实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公子可以放心了。”
“要吃药吗?”
“是药三分毒,殿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还是尽量不要喂药下去了。不过公子要是实在是不放心,那就给殿下弄碗糖水来吧,喝下去会好受一点。”
崔璟郅一听他没什么大事,也一改刚才对老郎中毫不客气的态度,跟人家道起了歉来:“我知道了,刚刚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让你跑来一趟,还受了这些罪。”
说着,就招呼江夏进了屋,给郎中拿来了丰厚的谢礼以示感谢。
郎中连连道谢,一点都不介意刚才崔璟郅对自己的暴力相向了,笑着脸就出了门。
众人见郎中离开,也纷纷进了屋,看着躺在床上的李昭晏,都想过去瞧上两眼,却被崔璟郅一把拦住了。
“看看就行了,他还要休息呢,江夏,去叫厨房备些糖水糕点,送过来。”
支开了江夏,博见自然也就跟着离开了,现在就剩下齐之衍这个碍眼的继续留在这里了,崔璟郅也得想法子把他支开才行。
可没想到崔璟郅还没开口,齐之衍就自己先有表示了:“既然殿下无事,那我先回家了,我回去看看郭序还在不在,他跟祖父商议了些什么对殿下不利的事情,到时候叫人通知你。”
“哦,好。”
崔璟郅还纳闷呢,这小子跟自己说话竟然还带着商量的语气了,看上去倒像是他们俩在过日子似的,弄得崔璟郅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浑身直发抖。
“都走了吗?”
李昭晏从床上撑着坐起来,看着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崔璟郅在远处给他端茶倒水。
见他起身,崔璟郅放下手里的东西赶紧就跑了过去,连忙扶着他的身子:“好些了吗,是不是在书院着凉了啊?都怪我,不该让你跟着去那种地方,害得你···”
崔璟郅还没说完,李昭晏就拍了拍他的手,笑了笑说道:“不是,是我自己想多了,所以才突然头疼难忍,在车上就睡过去了。”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这么难受?”
李昭晏仰着头,望着自己身后的崔璟郅,不知道该不该开口,犹豫了半天,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崔璟郅也看出了他的为难之情,连忙表示:“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甭想了,以后想起来了再说嘛,我一直陪着你呢。江夏去备吃的了,待会吃点东西,心里好受些了再说。”
李昭晏知道他是在帮着自己解围,不想让自己尴尬,现在也的确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他也就忍了下来。
“刚刚是你跟阿衍一起驾车回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不是困过去了吗?”
“在书院门口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就是没想到你们俩竟然能安然坐在一起,还一起驾车回来。”
“你可别瞎说啊,那是我驾的车,他那细胳膊细腿的,根本不顶用。”
“那你们聊什么了,我一路上都听见有人说话来着呢。”
这个时候轮到崔璟郅不知道如何开口了,他吞吞吐吐了老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怎么了,你怎么也不说话了?”
李昭晏别过身子,从底下望着崔璟郅垂下去的脑袋,玩笑似的盯着他看。
“我···我就是跟他聊了一下人生理想什么的。”
“你们俩聊人生?你们俩的人生轨迹也差太多了吧?”
“你也觉得我无所事事,没什么真本事了吗?”
崔璟郅略显委屈,连声调都低了好多,脑袋也垂得更低了些,李昭晏就只能趴在他的大腿上,躬着身子看着他了。
“怎么会,我从来没觉得你没有真本事,相反,我觉得你才是最有本事的那个人。”
“真的?”
崔璟郅有些惊喜,按着李昭晏的脑门,一边轻轻地揉,一边试探地问,他也很想知道,在李昭晏心里,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当然了,那天跟父皇说起你之前的那些军事理论的猜测,父皇很是惊喜呢,连夸了你好几次。还说,你们老崔家都是人才。”
“真的呀?嘿嘿嘿,圣上还蛮有眼光的嘛。”
“那是我有眼光,你怎么不夸我?”
“是是是,你才是我的人生伯乐,他们都是点缀,行吗?”
崔璟郅慢慢揉着,李昭晏也觉得舒服了好多,不再像刚才那样头疼难忍了,现在翻个身也不会觉得脑子里翻江倒海似的想作呕了。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们家这三个兄弟啊,就你最像样了。”
李昭晏此言一出,崔璟郅都有些不敢相信了,要是之前说的有那么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味道,那这话崔璟郅自己都有些不敢承受了。
见他盯着自己,一脸的质疑,半天不搭腔,李昭晏便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他满脸就写着俩字:“真的?”
“怎么了,不相信我?”
“我信倒是信,不过我什么德行我还是知道的,我能跟我那两位神通广大的哥哥比吗?”
“比本事你肯定是不行的了,人家一个是内衙的头头,一个是边军大将,战功赫赫的,我说的是本性和···”
“和什么,我还有什么优点,都说出来,我高兴高兴。”
“总之,你大哥呢,太激进,你二哥呢,太保守,就你,最滑头。”
“这也算是优点?”
崔璟郅有些失落,他还以为自己能听到什么好话呢,没想到就是这样敷衍的一句话。
李昭晏也看出了他的不满意,连忙爬了起来,跪在了他的身前,摸了摸他的小脸,红扑扑的,再加上这一脸的幽怨,愈发像个刚断了奶的孩子了。
“哈哈哈哈哈,我可算是知道崔相为什么要把你留在家里了。”
崔璟郅的郁闷还没解开呢,李昭晏就又开始笑话起他来了,他也愈发嘟囔着嘴,不言语了。
“因为你小脸一红,容易让人想入非非,放你出门,太危险了,还是把你在家留着比较好。崔相还真是我的大恩人呐,把你藏得这么好。”
可崔璟郅现在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斜着眼看着李昭晏,非得要他给自己一个说法,刚刚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我的小宝贝,我说的是真的,不是哄骗你玩的。滑头不好吗,活得圆润一些,生活会少很多烦恼的。你看看你哥,要是没遇见宇文曜这样的人,年复一年地慢慢开解他,他现在应该还跟你老死不相往来吧?你二哥哥,一个人在边境征战,那么多年,连一个像样的住所都没有,他就是怕有人参他一本,说他居功自傲,生怕犯了错,连累了家人。”
“不不不,等会,”崔璟郅听着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叫停了李昭晏,“我怎么觉得,这不是在说我性格的问题,你这是在说我命好吧?他们挣得的东西,他们享受不了,只能我在后头吃着用着了?”
“哈哈哈哈哈哈!”
听他这么一说,李昭晏也顿时觉得就是这样,笑出了声来。
笑着笑着,两人就在床边翻滚打闹了起来,崔璟郅一边逗他乐呵,一边还要看着他不要掉下去了。
“好吧,我承认,命好有时候也是一种优点。我就不像你,能那么心安理得地享受两个哥哥的恩惠。”
说到这里,李昭晏又想起了那天跟林楼辅说过的话,那就像是一阵挥之不去的阴影一样,一直萦绕在他心里。要是真再不找个人说说,那自己恐怕是真会被憋死的。
他停下了嬉戏打闹,看着崔璟郅,一脸认真的模样,没有了刚才吊儿郎当的松弛,转而代之的则是一脸的严肃,但看着看着,他就不敢直视崔璟郅的脸了。
“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了?你别难受啊,我改还不行吗?”
“不是因为你,我其实···其实有件事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是我憋着实在是难受,我···我有点害怕。”
“那你愿意相信我吗?”
崔璟郅真挚的眼神看得李昭晏愈发低下了头去,说实话,这些天的相处了解,他已经很信任崔璟郅的人品了,但这件事毕竟非同小可,他怕说出口以后,他跟崔璟郅也就到此结束了。
“我当然愿意相信你了,可是···”
“这件事跟太子有关?”
李昭晏依旧不肯开口,崔璟郅也没有强求,他只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猜测,但这样的猜测却让李昭晏心头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崔璟郅。
“你···你···你到底···”
“你是不是觉得我傻呀?”
崔璟郅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李昭晏那样子,满脸的诧异,不就是再说,他不敢相信你小子竟然这样绝顶聪明吗?
“阿郅,你怎么会知道的?”
崔璟郅轻轻安抚了他,他就知道,李昭晏会是这样一幅表情看着自己。
“我是猜的,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猜得这么准?”
“傻瓜,你就那么点心结,无非就是如妃娘娘和圣上,再有就是我那个外甥了,还能有什么?想必是林大人跟你说了什么吧,看你那天回城的时候就不太高兴的样子,那时候我就没敢问。”
李昭晏也一下子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崔璟郅向来是看破不说破的,恐怕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了吧,自己还跟这儿演戏呢。
“那你都还猜到些什么了?”
崔璟郅慢慢地靠了过去,躺在李昭晏怀里,一条一条地说起了自己的猜想:“我猜呀,肯定是林大人野心甚大,你消化不了,所以积郁于心,难以抒发。”
说完一句,崔璟郅就看一样李昭晏,他那满脸惊慌失措的表情上,已经写满了答案,就算是他不开口承认,崔璟郅也知道自己说得没错了。
“还有就是,他对圣上颇为不满,觉得自己这些年没有像我父亲和齐相这样受到重视,甚至连张常守这样的半路出家的人都能在圣上面前排在他前面。”
李昭晏依旧沉默不语,崔璟郅就继续说了下去:“内衙这些年实际上在他手里,所以他便生出了许多的想法来,尤其是在圣上派你去洛州视察民情之后,他的野心也更加显露出来了,对吧?他觉得圣上还是偏爱你的,就算是自己的计划不成,你也不会有事,所以,他想要铤而走险,但是被你严词拒绝了。”
“你怎么知道我···”
“看你表情喽,一脸的生无可恋,要是你真的答应了他,现在你应该是一脸愁容,生怕让人知道了你们的计划才对嘛。”
“那你还···还不揭发我?”
“我为什么要怎么做,你可是我的小宝贝呀,揭发你我以后靠谁呀!”
李昭晏实在是有些意外,自己纠结这么长时间的一件大事,在崔璟郅嘴里,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他都忍不住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太过谨慎,以至于草木皆兵了,否则崔璟郅怎么能像现在这样满不在乎地跟自己讨论这些东西呢?
“那你觉得,我···我应不应该去···”
“去什么,去向圣上告状,说林楼辅心怀不轨?”
“不能吗?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讲情面了呀?”
崔璟郅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无奈:“晏儿啊,圣上在乎的不是他林楼辅谋不谋反,而是他能不能为自己,为朝廷办事。结果显然,这些年内衙在他的治下,很不错嘛,圣上为什么要对他动手呢?就因为他有谋反的念头?你信不信,这朝中,多少人都这样想过的,圣上在乎这个吗,他当然不在乎了。为什么呢,因为他是圣上啊!”
崔璟郅自问自答地说了一大通,李昭晏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的,半懂不懂,不过看他那样子,但像是很有道理。
“晏儿啊,如果你的能力只够自己温饱的话,你当然就在乎别人是不是要跟你抢饭碗咯。如果你能征战四方,睥睨天下的话,你的眼里就只剩下更高的权力地位和无上的荣耀了。等你做到天子的时候,这些臣子们就可以得到的东西,在你眼里,那就已经是理所应当的了,你不需要去争,因为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所以呀,圣上不是不知道自己手底下有些什么样的人,他只是不屑去跟他们争。人越往高处走,越是不会去做自降身份的事的。”
“你的意思是,父皇要养着这些狼子野心的人,为自己所用?”
“对咯,晏儿真是聪明,一点就通。”
李昭晏看着崔璟郅一脸的笃定,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真的是自己见过的世面太少了吗?怎么这件事在自己看来,就如此荒唐呢?
“可这些人,不危险吗?”
“圣上用人,用的是他们的好处,但相反,圣上也得想办法拿捏住,或者说是遏制住他们的坏处。人有野心不是坏事,没有野心的人早就归隐山林去了,只不过就是野心用在何处的区别罢了。圣上既然敢将内衙这样的地方都全盘交给他,那就肯定有制衡他的法子。相比起圣上,咱们的见识可就浅薄得多了,你又何必操这份心呢?”
崔璟郅说的似乎确实是句句在理,李昭晏也听得一愣一愣的,跟着崔璟郅的思绪就进入了思考,看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那···那那天,我们在行宫,遇到的行刺,又算怎么回事?”
崔璟郅本来觉得没什么,不过听他说完这些话,倒是显得更为惊喜一些。
“你的意思不会是,觉得是圣上派人在试探你吧?”
“不是吗?那可是行宫啊,除了禁军,哪里还有人能找来这么多人马,光天化日行刺皇子!”
崔璟郅也确实这样想过,不过后来,他倒是想明白了为什么。
“晏儿啊,有时候,自导自演和借刀杀人并不矛盾。你要是看明白了,就一定会懂,为什么那些人行刺之后,便再无下文了。”
“谁自导自演了,还借刀杀人?什么下文,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下文就是,你的好大哥,我的亲外甥,把自己关在东宫好些天,不见客,不上朝,就在家装病。”
“装病?大哥没病吗?大哥有病没病根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李昭晏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崔璟郅,等着他说出了那个他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没错,那些人应该是东宫的暗卫,或者是太子私养的府兵。”
“为···为什么?为什么要养府兵,为什么又要他们来刺杀自己?”
“或许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他自己,而是你。”
“大哥不会这样做的,他没有理由这样做的!”
李昭晏不敢相信,也不敢去细想崔璟郅的推断,自己跟大哥就算说不上是兄友弟恭吧,可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为什么要取自己性命呢?
“你要是死了,他就可以把祸事往老二头上推,这样一来,对他威胁最大的两人都被除尽了,他就能够高枕无忧了。要是你没死,他也可以把这件事嫁祸给刚刚伏诛的兖王,自己照样可以撇得干干净净的。这个时机,错过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所以他狠下心来,想对你痛下杀手!”
“我···我无功无名的,大哥何必这样呢?”
“因为圣上喜欢你呀,还更喜欢如妃娘娘,人家都说,要不是当年我爹极力促成,现在的皇后,还不知道是谁呢。况且如妃娘娘头一胎本就是没保住的,要是保住了,那肯定是圣上心尖尖上的太子爷呀!”
李昭晏对这些倒是不怎么了解,他只知道,母妃很是得宠,宫里人人都敬她、怕她,就连皇后都不敢随随便便给她三分颜色的。
“大哥他···他那天还见到我了,他就不心痛吗?我···我明明什么也没做过啊!”
“所以呀,以后咱们俩还是好好过日子吧,这样的事,少沾染,免得一不留神就惹祸上身了。”
崔璟郅的叙述倒依旧是平常,听着也是风平浪静的,不敢就是把李昭晏给着实吓了一大跳,心里也愈发不安稳了。
他本来就是一个多思多虑的人,现在被这么一吓,要是没有崔璟郅陪着,他恐怕晚上做梦都能把自己给吓死在里头了。
“你为什么不害怕呢,阿郅,还有,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
“我也想啊,可你不是多愁善感嘛,我怕你知道了,说我挑拨离间,不怀好意,所以呀,我还是等着你自己想告诉我的时候,再跟你提上一嘴比较好,免得我跟着被误伤了。”
“那父皇那里···”
“放心吧,那天连我都看出来了,宇文曜和我大哥也在场呢,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原委的。那天夜里咱们去的那个佛陀寺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
“那些没死透或者是被抓住的刺客,应该就被关押在那里,你要是不信,可以去看看。”
“看什么?”
李昭晏还是有些懵,崔璟郅话也没说透,他半梦半醒的,当然看不清原委了。
“傻瓜呀你!那天宇文曜都提醒你成那样了,想叫你进去看看,可你不去,人家的一番好意也白费了。说不定那时候他们还没死透呢,口供也还在,现在的话,我看悬了,估计要么被毁尸灭迹了,要么,圣上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李昭晏忍不住地开始回忆起那天来,那天宇文曜的神色的确是不太对劲,他似乎一直在有意地引导自己往那条小路上走,但被自己拒绝以后,他竟还有些失望之色,如今看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怎么知道那里关押了刺客的?”
崔璟郅看他越想越着急,便一边安抚着他,一边细细道来。
“宇文曜不是说了吗,重犯都关在那里头,再说了,行刺这么大的事,内衙不可能不管不顾的,这件事一定会有一个结果的。按照他们的办事效率,本来早就应该给你和太子一个说法的,现在迟迟未动,说明什么?说明这件事要么超出了内衙的管辖范围,要么,就是已经被该知道的人知道了,而你,是不该知道消息的人,所以被排除在外了。”
“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又不会真的去找大哥拼命,他们···他们也太···”
“好了好了,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崔璟郅一把将他按在了床头边上,叫他冷静下来。
“那天回来之后,我又细想了一下,咱们那天应该去的不是时候。”
“那天?那天难不成还有刺杀?”
“我想那天应该是太子安排的人正准备去劫狱呢,咱们突然闯入了,所以宇文曜才来得那么快。不然堂堂内衙的秘密地牢,怎么会连一个看守都没有呢?”
“那你哥呢,他还真情流露了呢,他也不知情吗?”
“哎哟,我们家人你还不了解吗,那都是我哥的缓兵之计,就是怕我看出来了什么。再说了,他跟我爹都这么多年了,难不成脑子一热,突然就开窍了?连我都被吓懵了呢,我还说呢,我哥怎么一下子就转性了,后来回家一想,原来如此。”
李昭晏顿时无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崔家这一大家子人了,原来是自己小看他们了。本来以为崔璟郅是崔家最没有心机,最没有城府,最不谙世事的人,可没成想,人家只是隐而不发罢了,不是真的傻!
“你···你骗我,你耍我!”
李昭晏当然生气了,不仅仅是自己在意了这么长时间的一件大事,竟然早就在崔璟郅心里埋下来了,他还毫不知情,而且背后竟然还有许许多多的他不知道的隐秘。崔璟郅竟然连一件都没有告诉他,隐瞒到了现在?
“好了好了,晏儿,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别生气,别生气,我就是怕你担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嘛。”
“你看我是不是特别傻,像耍猴一样耍我呢?”
“怎么会,我也是不久之前才慢慢猜到的,怕你胡思乱想,睡也睡不好,还不如等事情平息下来了,我再慢慢跟你说。谁承想你自己先开口问了,那我就只好借机全盘托出喽。”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说!全部说出来!”
“我真的不知道了,我就是瞎猜的,这些东西咱们又没有真凭实据,只能就是全靠想象了嘛。”
到这里,李昭晏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开始认真思考起崔璟郅说的话,也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自己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别样的地方的崔璟郅来。
或许真的是自己看错了,他真的就是一个实打实的崔家人,崔家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养得再放纵,又怎么可能真的会出一个一无是处,整天就知道混吃等死的废物呢?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话,等着我出糗呢?”
李昭晏有些委屈,泪眼巴巴地看着崔璟郅,本来还想强撑着,现在却一下子全都卸了下来。
“我当然没有了,你可是心尖子是的宝贝,我怎么会要等着看你的笑话呢?是我的错,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还得你担心了这么久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有什么事都立马跟你说,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那咱们怎么办,要是大哥再对我动手的话,我怎么应对啊?”
李昭晏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京都的地界也不算是太安全,再说了,他们都敢在城外动手,而且是圣上刚刚离开不久之后,想来他们应该也没什么顾虑的吧?
“这个···还真是不太好办呐,我这点武功,对付对付江夏这样的小屁孩和一般小毛贼就算了,这种顶级杀手,还一来来一堆,我还真是应付不了。”
崔璟郅也头疼啊,现在李昭晏是知道实情了,反而叫他吃不好睡不着了,这不是更叫人担忧了吗,还真是棘手啊。
“要不,我去找宇文曜,请他帮我?”
“咱们也没有名头啊,让人知道了,还以为京都出什么乱子了呢,连堂堂晋王都需要专人护卫了。”
“那你说怎么办嘛!”
两人正焦头烂额呢,外头江夏的敲门声又响起了:“公子,公子,睡了吗?”
“睡什么睡,大白天的,我是那种就知道上床睡觉的主儿啊!干嘛,有屁就放!”
崔璟郅一边吼,一边朝着门口走去,打开门,江夏正跟博见一起,俯在门上偷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