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能只有她一人荼毒。
解裁春打定主意,要争取多接几单活,把这闹心的声乐广为传播。做那争相探春的鸟雀,闯入千家万户。将这如雷贯耳的风调,广为流传。
折戟沉沙,费清明心有亏欠,转从其他方面弥补解裁春。
等他能下地走路,就推倒树干劈成段,剔除枝干,削成木杖。人拄着及胸高的长杖,瘸子给双手双腿健全的人服务。给解裁春烧水沐浴、洗衣做饭。
样样周全,无一处怠慢。
乐在其中的解裁春,十分受用。没有生出一丝一毫不忍和愧疚。
期间,费清明磕碰摔着,伤筋动骨,使本就难堪的患处七损八伤。
原本安心养伤,大半年就能好得七七八八的伤口,拖拖拉拉的,感染发炎,总清不完善。以至费清明时常处于一种难以排解的高热状态,唯有抱着冰肌玉骨的解裁春才能好受些。
本初,费清明原想着解释,无奈解裁春不愿听他一家之言,单自恋地揽镜自照。
“不必多说,我心知肚明。不世出的名门子弟,迷恋上浪迹天涯的风流客。不能除旧布新,为尔指点迷津。致使明珠错投,是我之过。”
燃得凄厉的柴火堆,不住往外迸溅着火星。荒野升腾而起的长烟,直入云霄。
费清明一手拨弄着火堆,一手抱着解裁春。他背后是落照粼粼的波光,眼前是左右浮动的火焰。他略一垂目,视线打解裁春懒洋洋枕着他肩膀的脸蛋掠过,揽紧了倚靠着他臂弯的腰肢。
漫漫杨花铺雪路,无尽柳条结青绦。春风吹绿榆树的第二个夜晚,费清明的腿痊愈。
不幸的是痊愈的第一天,赶路的二人就被一群路匪盯上。
拉帮结派的劫匪,拦路抢劫。盯着路上拦下来的香饽饽——
一个妙龄女郎,推着一个坐着轮椅的废物。二人的组合类似于在头上顶着一排“快来吃啊,快来吃,很好吃,入口即化”的字样,招呼着叫人盘剥。
土匪头子钱投子咳了口痰,往地上一吐,青绿色的。他朝歪眼斜嘴的小弟们磨刀,表情狠戾。横贯面部的刀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吸食着他的精气。
“男的奸,女的杀!金银首饰全给老子扒,尸体就地掩埋。”钱投子振臂一呼,“今晚就便宜了弟兄们,还顺带喂饱流浪的豺狼。”
牺牲小家,便利一窝。
舍他其谁!
小弟们拘谨又为难。
这个不好吧,他们又不爱搞契兄契弟那一套。
总不能跟着兔儿爷的老大混,冷不防贞操不保,还得被逼迫着全体改了喜好。
见弟兄们磨磨唧唧的,没一个争气,能果敢站出来撑台面,劫匪头子就来气。钱投子要手下集体转过头去,给他们屁股兜子一人踹上一脚。
等他踹完,扭头一看,到手的鸭子飞了。他们瞄准的对象早就跑没影了。
这算是咋么一回事。
钱投子探出头查看,“狗日的,大白天见鬼了!一个臭婆娘和一个腿不能行的铁废物,跑路的动作赛过山里的猴子。老子踢个人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究竟跑哪去了?”
“哦,你是在找我们吗?”
一缕黑色长发从钱头子面额前,慢慢悠悠地降落。完美符合所有凡人关于深夜鬼怪的恐怖幻想,“那怪不好意思的,一期一会,要人牵肠挂肚,辗转反侧才能成。”
“不然,把你们串成烤串?”
半炷香时间过去,盗匪们光溜溜地抱着头,蹲在泥黄土坑上,求爷爷告奶奶。“好歹留件衣裳给我们吧!”
一眼看过去,仿佛沿街拉屎,特别不雅观,确乎是有碍观瞻。
费清明动手,给他们一一绑了,捆成阳澄湖大闸蟹。只只膘肥体壮,现宰杀了就能下锅。“进了县城衙门,自有衙役们替你们照看。”
成团的黑云迫近远山,林立的森木如群星交闪。解裁春观摩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再破觚为圆,看他们能耐到几时去,转而威逼利诱,达成极速。
“天晚了,气温骤降。往小了说,发热生病,过了病气。往大了说,山野间,野兽出没,少不了几条牙口利索的,保准能啃得人尸骨无存。”
“有跟我打嘴仗的功夫,不如勤快点,多跑几步路。我们没谋财害命的用意,架不住你们自寻死路。到时野狼山虎跑过来,我们第一个跑。”
“而况,”解裁春保持着一种低沉的,怪能恫吓人的声线。
“干我们这一行的,有诸多的忌讳。长期在郊野山林逗留,易沾染上一些不干不净的邪祟。搁这荒郊野岭,可招不来好心的道士帮忙驱邪。”
女子声音幽怨,似黄公酒垆。消散在深夜的冷空气里,搁山野田村的妖风一吹,一袭素衣宛如凝着霜雪的庭院,落满千余年的孤寂。
暮色四合,山林里响起相互呼应的狼嚎。偶伴随着数不清,道不明的空谷呜咽。
盗匪团伙狠归狠,却并不是一群少不经事的傻大缺。
虽然说古人云,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架不住十业大界确实有幽魂鬼魄存在。
爱惹事,怕来事的作案团伙,杀人越货的胆量,无承当相应后果的骨气。为首的钱投子麻利地领头,拉着解裁春、费清明乘坐的牛车,奔赴附近的县衙。
推车还是从他们手里薅的,这算是什么事嘛!
庆幸着自己留有后招的土匪头子,上门自首不带怕。就是憋屈。
木制的四轮推车,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起步,三崴脚。全程哆哆嗦嗦、摇摇晃晃,总走得不踏实,就当场撞个四分五裂,来招大碰瓷。
解裁春嫌弃铺草打底的干草垛扎屁股,故坐在费清明大腿上休憩。
热衷于享受的解裁春,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额头抵着费清明胸膛,人缩进他的怀里。在车轮碾过沙石土坑奏响的催眠曲里,昏昏欲睡。
费清明一手拍着她的后背,一手握着能横扫周边土匪的本命剑。
二人头顶越过书写着青平县的牌匾,破落的屋舍无人修缮,反倒标明政绩的贞节牌坊,建设得红红火火,一路蜿蜒到马路牙子,显摆着凛凛威风。
黄梢枝头捎婵娟,素月幽咽冷光盈。
解裁春按着人头,揭下门前张贴的通缉令,赚了下山以来的第一桶金。
青平县县令公务繁忙,并无余暇抽出空闲招待他们。从头至尾只有衙门聘请的僚属,孙师爷与解裁春、费清明两人对接,上下打点。
孙师爷自述姓孙,名正赐。被李天豪李大人起用,已在青平县担任幕僚二十三年。
“见两位贵客口音、装扮,不是本地人,可有详细的照身贴与路引,小人好备案留册。”
“当然,不是怀疑两位的意思。只是按照章程办事,例行公事,事无巨细,不可轻慢。”孙师爷差人把一伙匪徒带下去,接着游说。
“两位大人为民除害,乃是大功劳一件。青平县感恩戴德,绝不会怠慢两位恩公。”
解裁春常年在五湖四海闯荡,少不了备下相应的照身贴与路引,免除多余的责问与盘诘。
费清明深藏简出。未曾踏足人间世,在这万丈红尘摸爬滚打过,自然在对应证件方面有所欠缺。
就算没有遇到路匪拦截这一茬,为了确保今后的道路畅通无阻,她也会领着费清明赶往就近的衙门,办理相关的通关文书证明。
解裁春给孙师爷出示她的凭照,并给他塞了一块碎银,留作□□手续的费用。“不知通行证何时能办下来?”
“这个嘛……”孙正赐揪着酒槽鼻子下方,往左右撇开的八字胡,“不好说。”
解裁春再给他塞一块碎银,“现在呢。”
孙正赐咂咂嘴,手里晃荡着两粒白银,“少则半月,长则一个季度。”
解裁春再再给他塞一块碎银,“就不能多通融通融?”
“最迟七天。”
“成交。”
费清明看不惯孙师爷说一套,做一套的做法,在旁看得直皱眉。他不要求青平县对他们两人感恩戴德,但至少拿出认真办事的态度来。
他踏出府衙,立即追问解裁春,何必听之任之,任由其榨取油水。分明可以借力打力,打他个七荤八素。
“唉——”
解裁春开解他,“文书证件于我们而言,是必需品。在管制严格的区域,没了它,寸步难行。与其在之后多生祸端,不如一口气全解决了。”
“民不与官斗,要避其锋芒。你此时与他生了冲突,对我们有弊无利。”
“他都不是官。”费清明较真的脾气犯了,“充其量只是县官聘请的佐助人员。而不通知李县令,要他重重惩治,以正衙风?”
“你是说,孙师爷在县衙内公开敛财,毫不收敛,是他一人所为。李县令作为他的顶头上司,全然不知情。二十余载都蒙在鼓里,清清白白?”
费清明不做声了,抄起寄余生就要往衙内赶。
“嘿。这暴脾气。”解裁春拉住他袖子,提要钩玄,“孙师爷知法犯法,而李县令没能做到居官守法,都是浮世事。你一丹霄峡修士,跟着瞎掺和什么?”
“在其位,谋其职。”费清明金声掷地,浩然正气。“为官者不能励精求治,为民建设,他就不应该继续占据一席之地。还不如趁早滚下来,给有胸怀、有抱负的人挪位。”
费清明气她生冷,她笑费清明天真。
“普天匝地,尸位素餐者众,贪墨之风盛行。污吏黠胥遍地,你忙得过来吗?”
“那我就见一个铲一个,非得把这歪七扭八的道路铲平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