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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昀峥去母亲院子里请安,顺便说他们成亲的事:“你等我回来吃早饭。”
阿致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诗临从外头进来,和陆昀峥擦肩而过,对他行礼后又看了一眼阿致,拿着掸子打扫客厅和房里。
小寒原本蹲在树下,看到诗临立刻弓着背站起来,飞跑进房里躲到床底。
阿致也没吭声,转身出门去买早点,从侧门。
自从布庄里回来之后,诗临便不再跟着她,但打心底里不尊重。在陆昀峥的面前,诗临还装着样子,对阿致弯腰行礼,陆昀峥若不在,诗临直接把阿致当空气;只要陆昀峥不在院子里,诗临便完全不管早饭的事,甚至让阿致自己去后厨里要。
诗临这是想办法为难阿致,阿致没有和她正面起冲突,她便以为阿致好欺负,一日日地放肆起来。
不过,她对阿致实在是了解太少。阿致这个人,向来有仇必报。
阿致站在长安城的大街上,阳光明媚,比鹭双院那逼仄的院子要暖和、敞亮。长安城的早市也甚是热闹,各色早点应有尽有。阿致买了两三样,细细品尝,末了再买一点小鱼带回去给小寒。
她掐着时间在路上慢悠悠走,足足在外呆了半个多时辰才回到鹭双院。
院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连平日里诗临挥着掸子对小寒叫骂的声音也没有。
阿致翘起了嘴角,她如常走进厅里去。
只见诗临面朝里头歪歪斜斜跪着,无声垂泪,上首的桌边坐着陆昀峥,他满脸阴云密布,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肉粥。
阿致将手中的小鱼放到碗里,招呼小寒过来,蹲在地上问他:“这是怎么了?”
陆昀峥歇了火气:“没事,她犯了点错,我骂她几句。”
阿致点了两下头,没有再问,她走进房里,拿出快做完的棉衣,在陆昀峥身上比划:“收个袖口就行了。”
陆昀峥打量着她神色,问她:“这丫鬟近日可有怠慢之处?”
阿致捏着那个没收口的袖子想了想,又想了一想,正好对上诗临怨毒的眼神。
陆昀峥道:“无论什么,你可以直说。”
阿致坐在他身旁,笑着道:“能换了她么?”
诗临赶紧跪得板正,小声哭起来:“三公子,我只是无心之失,我保证也只今日打骂了这猫。如果我被换了,管家定是认为我做了天大的错事,要罚我月银,还要罚我做苦差……”
阿致抿着嘴唇看她,歪着头,兴致很好。小寒吃完鱼,舔干净嘴巴和前爪,轻轻一跃,蹦到阿致的双腿上,盯着诗临。
诗临被那黑漆漆的眸子盯得毛骨悚然。
陆昀峥皱眉,侧头看着阿致:“好,我请母亲重新安排。”
说着,他当即起身。
诗临一脸绝望地看着陆昀峥离开:“三公子,三公子!”
屋里顿时只有阿致和诗临两个人。
阿致看着那热腾腾的肉粥,感觉还不错,可惜方才她吃得太饱了,舀了一勺,完全没有胃口,放了回去。
诗临抹一把泪,嚼着下巴帮子:“真是阴险。”
阿致看着她,长叹一口气:“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还有脸说我阴险?”
“你早就看我不顺眼,故意谋划着将我赶走!”诗临恨恨道,“今日也是你故意让我以为三公子外出……”
今早,阿致照例外出买早点了,诗临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便肆无忌惮地拿猫泄气,正把猫踢得浑身发毛的时候,陆昀峥回来了。当时陆昀峥没有发作,而是问她阿致去了哪里。诗临便说表姑娘自己去外头吃早饭了,然后给陆昀峥上了早饭。陆昀峥看着早饭,头一次发了好大的火,吓得诗临跪下认错。直到这个时候,诗临才知道,这新来的表姑娘可不像表面上那么淳朴。
“你欺负小寒这么多天,就是觉得它一个畜生,没有长嘴,好欺负。这不就是你的报应么?”阿致捏着针,继续给棉衣收口。
诗临从冰凉的地上爬起来,出门之前说:“你以为三公子不会看清你的真面目?”
真面目?
阿致捏着针的手顿住,随即又快又稳地缝着袖口。她不在乎这些,她只是觉得很累。在长安城这小院子里度过的十天,处处受人掣肘,漫长得像十个月,她很踌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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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会,陆昀峥从外头回来,他身后领着一个十五六的小丫鬟,银盘脸大眼睛,满脸局促,偷偷抬眼看着阿致。
小丫鬟矮身行礼:“奴婢红英。”
阿致点点头,没说什么。
小丫鬟自觉拿起抹布打扫柜子椅子。
陆昀峥这时终于坐下,拿起汤匙,大口喝粥。
粥已经冷了,凝成了块状。阿致让红英热了再拿来。
陆昀峥抬手制止:“不用。”
在军营里时,什么吃食他没见过,不过就是冷粥而已。
陆昀峥三两口喝完粥,阿致在一旁低头缝制,终于做好了。
陆昀峥要换上,阿致不允。
陆昀峥问:“做了不就是来穿的?”
“我做工不行,你穿出去要闹笑话,留着在家里穿。”阿致满意地看着这成衣。
陆昀峥没有再坚持,他两口吃完包子,道:“今早我和母亲说过了,她这两日头风好些了,便会和你见面,谈我们的婚事。”
阿致嘴角挂着一抹笑:“好。”
她转身去把成衣叠起来,放在房间里。
陆昀峥放下碗筷,让红英拿走,然后走到房里,从身后抱着阿致,她穿得不少,但浑身没什么热气。
阿致问:“你不是说今日还有事?”
“这么想我走?”陆昀峥亲她的侧脸。
阿致双手握着他的手臂,两人抱着一会,都没说话。
最后陆昀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忍耐。”
阿致低头看着光整的地面:“我这里事情多又琐碎,总不能什么鸡毛蒜皮都去烦你。”
“我是你丈夫,为何不能烦?”
阿致笑了笑,“嗯”。
终于,陆昀峥松开手,准备外出办事。
阿致送他出门,她站在廊檐下,望着陆昀峥离开。
院子里有阳光,光落在他一边肩膀上,还有头上脸上,很亮。
陆昀峥回头,看了她一眼。
阿致挤出一丝笑来,看着他。
陆昀峥矮身,从拱门离开。
阿致垂下眼,也走到光下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来到长安城,住到这院子之后,她看到的世界似乎是灰白色的。明明也能看到红色、黄色的花,可……就像是黑蒙蒙的失了色彩。
不过,诗临走了,阿致和小寒的日子总归是好过了。
晚上,丫鬟红英会自觉从厨房里拿晚饭来,甚至还问阿致想吃什么。阿致自己没什么要求,只让红英找些鱼来给小寒吃。红英没有多嘴,麻利地办了。
到第二日早上,阿致早起,红英又送来热的洗脸水和早饭。红英听话,阿致便准她不用打扫,毕竟这院子里都没什么人,没必要打扫。
中午,红英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打瞌睡,阿致在院子里晒太阳,做衣裳,陆老夫人身边的许姑姑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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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太忙,慢怠了姑娘,姑娘不会介意吧?”陆老夫人坐在厅堂最上的位置,嘬一口热茶,笑盈盈看着阿致。
“阿致不敢。”阿致坐在厅堂下左侧的大椅子上,她等着接下来的话。
陆老夫人收起一分笑:“听老三说,你们是情投意合,所以想成婚。”
阿致嘴角噙了一丝笑,神态有三分恭敬:“是,我们在宜城便办了婚事。”
陆老夫人放下茶盏:“姑娘,你真心爱我们阿峥?”
“是。”
“不是因为他身上别的东西?”陆老夫人笑意更深,仿佛自己能看透对面的十八岁的姑娘。
面对打量,阿致面色沉稳,她问:“老夫人您指的是什么?”
“你也不要怪我多想,毕竟阿峥他出身侯府,凭着自己做到副将,也算是一身本事。此次陛下还要封他为将,长安城里多少才貌双全的女子要与他结亲。不过姑娘你嘛……”陆老夫人顿了顿,在阿致身上打量,“说实话,我听说的时候很是突兀。”
阿致身上穿着的,是自己做的一身,料子不够华贵,款式更是简单,没有修饰。阿致的双手放在身前,微微动了下手指:“老夫人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陆老夫人看着阿致微动的手指,嘴角的笑意更大:“成婚讲究门当户对,这样两人才能互相扶持,走到白头。姑娘你说真爱老三,那你可曾考虑过,你对老三有什么助力?是能助他青云直上,还是能助他理清中馈?”
阿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看着陆老夫人嘴角的笑意,她眨了眨眼睛,把怒火压下去,咬着牙,道:“理中馈并不难,只要您肯教,我有信心能学得很好。”
陆老夫人垂眸,端起茶杯,又慢慢嘬一口茶。
阿致坐在一旁等回答。偌大的厅堂里,十分安静、暗沉,连阳光也照不进来。
陆老夫人不疾不徐喝完几口,放下茶盏,道:“礼部尚书有意于老三,想要将唯一的小女儿嫁给老三。”
阿致一口牙快要咬碎了,她提醒自己,千里迢迢来到长安是为了和陆昀峥成婚,不是为了吵架的,要忍耐。
她捏紧了拳头,又慢慢松了,缓慢地道:“我理解您的担忧,如果我是您,自然要担心其他人的别有用意。不过,阿峥他并不在乎所谓功名利禄,否则他一开始就不会求娶我。”
“那是因为老三还年轻,没有想清楚其中利害。等他想清楚的一天,总归会后悔。到时候他怨你,你能承受?”
“人生不就是自作自受么?如果有一天他后悔,我放他走。”阿致昂起下巴,“不过现在——我与阿峥已经成婚,有了夫妻之实,侯府不会不认账吧?”
陆老夫人看着阿致,露出得意的笑容:“这就露出真面目了?”
阿致眯眼看着老夫人,终于明白,老夫人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会同意,无论她怎么争取。
“我还当你多厉害呢,原来不过雕虫小技。”老夫人怒道,“你哄得老三与你办酒席,又哄得他三番两次到我这里来闹,又是婚事又是丫鬟的,把他当枪使,想要胁迫我们两个老的就范,以为我不知道么?”
昨日早上,老三请安的时候特意质问她这个老娘,是不是故意冷待阿致,是不是故意拖延婚事,这叫陆老夫人气得胸闷。
阿致直接问:“所以你不会给我们通婚书?”
陆老夫人沉默许久,道:“你若是愿意做妾——”
“不可能。”阿致斩钉截铁,她起身,看着厅堂上的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似乎早就预料到她这反应,十分冷静:“当然,若是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帮你找一个很好的对象,给你准备一笔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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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陆昀峥还没有回来,阿致对着几碗菜,没有胃口。回过神来时,饭菜已经冷了。
红英喂过小寒,将小寒抱在怀里,问:“表姑娘要拿去后厨热一热么?”
中午许姑姑将表姑娘领走,不多会,表姑娘回来了,便这么神不守舍的,在房里坐了一下午,对着三公子新做好的棉衣。
阿致用筷子扒着米饭,确实心思重重。
陆昀峥回来之后,必然会知道他母亲找过她谈话的事,也必然会问她谈了什么。
那她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果然,不多会陆昀峥从外头回来了,他脱了外头的大氅,一脸欣喜:“母亲今日找你谈话,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