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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饿,现在去军营。”陆昀峥低头,从小院子的拱门出去。
“不饿?”邬春荣惊呆,双手揣袖子里,小声蛐蛐,“不是你说要准备早饭的么?”
“你在说什么?”陆昀峥回头看他,面色冷冷的。
邬春荣立刻缩脖子:“我说给侯爷您准备出门。”
阿致从后厨出来,她用托盘端了三碗面,走了没几步,正看到陆昀峥一脸不高兴地离开,脚步匆忙,手上捏着一把剑。
他明明撞见了她,却偏偏眼风扫都不扫她。
阿致看着他的背影,眼睛眯了眯,他在躲避她。可是为什么呢?明明昨晚上还挺好的,还答应往后都一起吃晚饭。
邬春荣跟着后面走。
阿致拉住他:“怎么回事?”
邬春荣还想讨个好,便说:“方才和侯爷说一起用个饭,侯爷他又说不饿,现在要去军营。”
看来是真的在回避她。阿致看着陆昀峥的背影,嘴唇绷成一条线,转身去自己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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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必担心,您女儿没有大碍。”这是第二个大夫了,“等会抓一点药,带回去服用三日,便可以去除寒症。”
这个东兴街的大夫,据说格外擅长小儿之症。
“那就好。”阿致终于放下心来,牵着希君在一旁等候大夫写单子。
希君嘴里含着一块饴糖,四处环顾。
突然,希君跑去医馆门口。
门口有个女子正在卖帕子。这女子年纪与阿致相仿,也是二十多的年纪,穿着单薄,最外面是葛衣,方脸大眼,没什么精气神,脸色苍白,鼻头发红,靠在墙边还弯腰喘气,仿佛十分吃力,她右手挎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几个帕子。
阿致走过去,拉住希君,打眼看了那帕子,确实很精美。线头处理的干净利落,花样安排的整齐错落,简单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希君拉着阿妈要看。
阿致低头,瞪了她一眼:“你又不需要,别添乱。”
希君的方子配好了,药童正在配药。阿致把她拉到里头的配药区去。
“哎哟,是陆夫人?”一道夸张的声音传来。
阿致不用听就知道,这是她昨日见过的房牙妙珍姐。果然,一回头,就见一个胖胖的四十岁女人,顶着一脸浓艳的妆容凑过来,手中不停挥舞着一块帕子:“陆夫人生病了?”
之前妙珍姐说过,她年轻时也挺好看的,就是生病了,才突然发胖至此。
阿致摇头:“小丫头贪吃,抓点药。”
“上次那两个铺面,陆夫人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还在考虑。”
“正好又有个铺面空出来,老板诚心想卖,陆夫人你要是有空,等会我们过去看看。”
阿致点头:“好。”
妙珍姐靠过来,拉着阿致闲扯。
阿致带着女儿,不是很想搭话,但妙珍姐却是个话唠。说着说着就说到门口那女人:“美娘要是身体好点,那命可就真是太好咯。”
原来门口那女人叫美娘。阿致抬头,远远望着那女子,确实病殃殃的。
妙珍姐感叹道:“她来保宁不久,便得了怪病,浑身无力,只能躺着休息。她丈夫不离不弃,非要与她成婚,倾家荡产都要治。她丈夫心疼她,连家务活都不让她动手,从来没断了老婆的药,自己却累得要死要活,每日到外面找几份工。”
这语气里,多少羡慕啊。
阿致转头看着妙珍姐挂泪,不可置信。
“见笑了。每次见到美娘,我便想起自家那个混账。”妙珍姐拿帕子轻轻擦眼角的泪,她有些不好意思,便拿着帕子转移话题,“你看,这帕子便是美娘做的,做工用心,也好看是不是?”
阿致看了一眼,轻轻“嗯”一声。好看,但也没有到非买不可的地步。
妙珍姐叹气:“美娘也是无奈啊,心疼自家男人,做一点帕子来抵家用。”
阿致拿了希君的药包,在一旁等妙珍姐。
这时,门外走过来一个高个精壮的男人。大冷的天,他身着一件单薄的葛衣,浑身上下灰尘扑扑,露出大半的胳膊上满是热汗。他瘦长的脸上满是疲惫。
他看到美娘后,眉头舒展开来,快步扶着美娘,接过她臂弯里的篮子:“你出门多累啊。”
美娘早累得气喘,她往后靠在丈夫怀里,小声道:“不怎么累。”
妙珍姐也拿了药包,她笑眯眯凑到阿致耳边道:“这男人就是美娘的丈夫,江善守。”
阿致仔细看江善守,他嘴上满是责备,脸上却满是担忧,劝告美娘跟他赶紧回去。
阿致拉着女儿希君,走到医馆门口,问美娘买两条帕子。阿致想起同样长病不起的母亲。
希君自己挑的花样,格外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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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这铺面,还不错吧。”妙珍姐笑盈盈,“虽然不靠近集市,但这人来人往的也不少。再则,你看这铺面,整齐干净,到哪里都难找到。”
阿致跟着妙珍姐来看铺面,这前头的厅堂确实不错,比较宽敞,前头可以置放两个桌子,刮风下雨也不用担心。更重要的是,这铺面离陆昀峥现在住的院子挺近,步行一刻钟不到。
阿致左左右右仔细查看,越看越满意。
“这后面原本是个院子,老板自己搭了个小房间,你要住还是放杂物,都很方便。”
这样说的话,和她密县的面馆差不多了。阿致直接问价。
妙珍姐伸出手指头,给了个价。
阿致听了,没有说什么,面上不显:“先去看后院。”
若是没什么大问题,稍微压下价,就可以定下来了。
妙珍姐领着阿致往后面走。
阿致捏着希君的手,跟在妙珍姐身后。后门打开的一瞬间,阿致的眉头皱起来。
一股霉味混合着奇怪的香料味道,铺面而来。
而且整个后院逼仄,其中搭建的房间占了大半的空间。老板还在院子四周围了很高的木板,几乎是两人高。阿致抬头,整个后院就像是浸润在灰色的傍晚。
还没踏进去,她背后的汗毛就竖起来了,赶紧手上用力,将希君往厅堂里推。
阿致捂着鼻子,退后一步。
妙珍姐站在小房间的门口,招呼她:“哎呀,这以前的老板娘是卖香料的,你不爱闻,放些日子就好了。你进去看看,这房间也打扫干净的嘞。”
阿致方才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连一张床也没有。没什么好看的。
阿致摆手:“不用了。”
她赶紧退回到厅堂最前面。前面有刺眼的太阳光,她站在太阳光下,浑身的冷意终于被蒸干,紧捏着希君的手。
“陆夫人不喜欢?”妙珍姐摆弄着手里的帕子,“你之前看好医馆旁的那个铺面,不少人想要,现在价格还涨了些。你听我说,现在这个铺面位置也好、宽敞、便宜,哪里找得到更划算的呢?想要得赶紧下手啊。”
“我再考虑考虑。”阿致捏着希君的手,赶紧回家。
妙珍姐站在铺面门口的马路上,没好气地问:“你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给你价格便宜一点,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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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邬春荣准备了晚饭,快熟了,他先将两副碗筷并小菜端过去前院。
阿致正将两个刚洗的帕子晾起来,看着他:“再等会吃。”
“小娘子现在不饿?”
“等会你家爷回来了一起吃。”
“侯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不如您先吃吧。”邬春荣可太了解他家爷了,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毕竟现在备战中,军营里的事很多。
更何况,以侯爷的性子,能和小娘子吃一顿晚饭,那已是极限。
阿致没理他:“你再去准备一副碗筷。”
邬春荣不理解,但他也不好反驳,“哦”一声出去了。在后厨里,将饭菜都温在锅里,再拿了一副碗筷去前院。
刚到前院,就听见有拍门声。
希君正在院子里看书,她从石凳上跳下来,人小鬼大要去开门,够不着门栓。
“小姐,我来。”邬春荣立刻去开门。
来人是一个小兵,十八岁年纪:“侯爷说了,半个时辰后回来吃饭。”
邬春荣听了,目瞪口呆:“侯爷真这么说?”
他家侯爷竟然派人回来通知吃饭时间,这可是头一回。稀罕。
“当然。”小兵说完,立刻跑回去军营。
邬春荣不禁侧头,看着从前院出来的小娘子。这才第三天啊,侯爷就这么贴着她了。
如果想要跟着侯爷过一辈子的好日子……
他两步走到阿致面前,提起一颗心来:“小娘子,您若是有任何需要,可以直接和小的说。”
阿致想了想:“屋里被子有点单薄。”
昨晚上刮大风,和希君睡着还是有些冷。
邬春荣一溜烟就跑了,又一溜烟回来,胳膊上抱着一叠厚厚的棉絮。
原来是去拿换的被子了,阿致伸手去接。
邬春荣一个扭身,呵呵笑:“小娘子,我来我来。”
邬春荣迅速地换好被子,擦擦满头的汗,讪笑着贴过来:“小的还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您都可以直说,小的现在就改。哦,现在的饭菜合您的口味吗?”
阿致不懂他这莫名的殷勤是哪里来的。她道:“没有了,你安排得挺细心的。”
邬春荣的心终于放下来,心里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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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昀峥提前回来,进到院子,便看到小丫头正在石桌边上看书。
他脸色冷肃,看到小丫头,眉目舒展,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希君一看到他,便开口闭口喊他叔叔,伸手要他抱抱:“陆叔叔,我等你好久了。”
陆昀峥顺手将她捞在怀里,顺便拿起石桌上的那本书,书页都翻烂了:“希君很爱看书。”
希君笑嘻嘻:“当然了。”
“那我考考你。”陆昀峥翻开书。
他随便挑了一句考她什么意思。
希君兴高采烈地卖弄。
完了,陆昀峥伸手摸她的小脑袋瓜:“看来有认真学。”
“我阿妈说,学会了就有糖人吃。”希君说完,仰头看着陆昀峥。
陆昀峥看她眨巴的圆眼睛,瞬间明白了她的小心机,爽快答应了:“你只要学会一句,我再便奖你一个糖人。”
“我不要糖人,你直接给我十文钱,如何?”希君撅嘴笑着看他。
陆昀峥看她这撒娇的模样,便依她了。
阿致来叫他们去吃饭,正好看到父女俩嘴角扬起的笑容,一派和乐。
陆昀峥抬眼看到她,嘴角的笑容立刻消失。
阿致越发确认,陆昀峥莫名地讨厌她,只是碍于承诺,才会一起吃晚饭。这一顿饭,估计他会速战速决。
果然,三人坐下后,陆昀峥便大口吃饭吃菜,腮帮子鼓起来,恨不得放下碗立刻就走。
他是一点不想靠近她。
阿致担心他噎着,便给他盛了一碗汤,递到他手边。
陆昀峥正准备抬手夹菜,两人的手指在空中一碰,打翻她递过来的汤碗。
热汤一下子淋在他大腿上,还有些溅在他的胸口。
阿致立刻去拿帕子给他腿上擦擦:“现在去换衣裳,用冷水冲冲——”
陆昀峥站起身来,伸手挡住她的手。
阿致不明所以,捻起他腿上湿透的裤子:“不会烫伤了吧。”
陆昀峥伸手,捏住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