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晨钟敲响的时候,火红的金乌羽晖仍然焦灼在东方,竭力燃烧着封锁天界的禁锢。
火光很快晕染大半中天,天衢大街上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像是被这红透的天云燎着似的,躲躲藏藏地钻进了尚有北斗七星笼罩的阴影一隅。
墨银竹他们好不容易避开巡查的护卫接近将军府,然而仅从小五缩回头的速度,墨银竹转瞬便意识到,门口那俩走着猫步的大家伙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慌神须臾,墨银竹小心翼翼地探头瞧了瞧,转而紧挨着墙角藏好行踪,小声问:“北辰大人,我听说驺吾神兽认北方神族为主,大人有办法驯服它们吗?”
平时只侍弄花草的北辰欢咋舌,怔忪了好一会儿才道:“神兽认主不假,但只认一个,就是我北斗星爹,我劝墨兄别招惹这俩家伙,驺吾再神也是兽,这脾气比那个南宫小姐还容易爆,咱俩怕是连半只都对付不了,咱俩还是……”
一句识时务的话还未提醒完,那俩巡视地盘的驺吾神兽忽地动了动鼻子,接着似是发现了什么,瞬间做出戒备的架势,躬缩着身子发出低沉的怒吼。
北辰欢大惊,下意识地拔腿转身,随即脚下一阵踟蹰,又急急忙忙刹车返路来拽墨银竹:“被发现了,快走!”
“等一下……”墨银竹迟钝片刻,突然诧异地转头盯向北辰欢,呢喃道,“我好像……听到了南宫小姐的声音?”
挑眉一愣,北辰欢正打算反驳一句打消墨银竹的幻听时,一声清晰的叫嚣声蓦地袭来,惹得北辰欢还未反应过来,便应激似的喊道:“还真是南宫婵?!”
这南宫婵都答应跟着令仪皇子回天赎界了,怎么还对我哥痴心不改!
不待他们仔细思量,方才的那声无所畏惧的挑衅陡然变成了惊恐的叫喊,墨银竹想都没想便绰起随身的一根烧火棍子,径直往将军府大门跑,然而下一瞬就被北辰欢扯了回来。
与此同时,城内赫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兵刃交割声,但片刻之后又仅剩急促渐远的脚步声。那些巡城的护卫像是被人引到了其他街巷,一时半会儿倒是无暇顾及北街这边。
“墨兄,我与南宫婵同为神裔,祖神天规在上面罩着,这些神兽再鲁莽也不敢当场送我俩见祖宗,我去引开那驺吾,你若当真铁了心要帮三殿下,那也得想办法破了这北斗星阵,在墨兄想到稳妥的破阵法子之前,切勿接近将军府,要是没法子就在这儿等着,说不定我哥自己很快就能破了,反正我北斗星爹没教过我如何破这阵法,我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帮墨兄至此,保重!”
北辰欢交代“遗言”后撸了撸袖子,接着一跺脚,气势汹汹地冲向那俩正将南宫婵逼退的神兽。
目光短促交接的一瞬,北辰欢从南宫婵错愕的眼神里看出了“情敌”二字,他抹了把黑漆漆的脸,随手往一驺吾头上扔了个霉臭的萝卜,然后不怕死地撂下一句:“冤有头债有主……”话音一顿,北辰欢看着那龇牙咧嘴的神兽,当即认怂地指向南宫婵,“她让我扔的!”
想是没料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竟然睁着眼说瞎话,南宫婵愤愤不平地回指了一下,接着同北辰欢心照不宣地大喊一声:“跑!”
东西两街随即各留下一阵卷携飞扬的尘石。
等耳边只剩下有节奏的呛嗝声,墨银竹这才直起身,丢掉脑袋上顶着的锅盖,然后一边安抚被驺吾吓得打嗝的小五,一边警惕地走向将军府。
墨银竹没见识过北辰一族的北斗星阵,他仅是神经兮兮转眸四顾的工夫,再转头时却措不及防地撞在了一面坚硬的透明物上。
而后眨眼之间,一片片高他半个身量的菱形透明石块骤然垒积铺展在他面前,每一块菱石上面都投射有他的影子,冷不防地一看,霎时有种不可言喻的诡异感。
墨银竹顾不得揉着发红的脑门痛吟,他试探性地抬手,用指尖快速地触了下眼前的一块冷若峰刃的石头,紧接着忙不迭地缩回略微刺痛的手,并往后退了两步,试图看清这法阵的全貌。
然而就在他退步的刹那,面前的怪石突然如融化了一般幻化成一面水瀑,不过这水瀑并没有迎面浇向墨银竹,而是犹如一只游走的手臂,转瞬便将墨银竹环抱在了一个水圈里。
墨银竹眼睁睁看着水圈堪堪流动了几下,很快就又凝固成了一块块坚硬的菱形石头,而且他所处的地方就好像是一口深井,即使仰起头,他也看不到出口在哪儿。
袖袋里的小五惶恐不安地抻着脖子四下打量,等察觉到击向墨银竹背心的东西时,小五反应极快地抽身,恰赶在这东西刺穿墨银竹衣物的一霎,猛地将其顶掷了出去。
随着身后惊心的动静,墨银竹慌乱地挪动步子,可他方才微微一动,不知在哪儿飞出的毫无形体的刀刃乍然划过他手背,随即在他手上留下一道沁血的伤痕。
然而墨银竹却来不及捂住受伤的手背,那些如风般无痕的刀刃不住地划过他身周,即使小五不间歇地在他身边奋力抵挡,也挨不住这些星力幻化的风刃割肉削骨地击向闯入者。
墨银竹骇然,四周皆是耸立的石壁,他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躲,只攥紧拳头,妄图用这顶着仙官头衔的身躯硬生生抗下万千锋刃。
可正当他咬牙立在原地时,他的脚下忽然涌上一涓细泉,泉水仿若旋绕的腾蛇护在他身周,将那些袭来的风刃悉数融在了绕动的泉水里。
紧接着,待小五钻进水中,这泉水便裹挟着他们往后退身,直到墨银竹感觉到后背被什么轻轻托了一下,他才站稳脚跟,讷讷地看了眼站在他身边施法布界的苍舒翊。
“殿下!”
大难不死之下,墨银竹颤着生哑的嗓子,惊喜地喊了一声,但很快便噤声,生怕扰乱令仪皇子施法。
不过苍舒翊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对他一笑后道:“那日收到大人遣神兽送回的玉簪,知大人无恙,我本想在鬼界多留几日,但无意间看到南宫小姐同天赎界的人在一起,我担心会有差池,便随着他们入了天界,无奈当时帝都城已被封锁,等昨日仙民有机会出城的时候,我才悄悄跟着南宫小姐他们进入城内,后来发现南宫小姐似是想救北辰将军,于是我就在这将军府附近逗留着。”
苍舒翊在这句话中提到了南宫婵,使得墨银竹一听,只以为因南方神族有意愿要与中天神族联姻,令仪皇子自然格外关注南宫婵,丝毫听不出苍舒翊话里话外只对一人的担忧,也看不出苍舒翊闯入北斗星阵的真正原由。
甚至在听罢这番话后,颇为敦厚的墨大人急忙安抚一句:“北辰欢大人说,驺吾神兽没胆子伤了神裔,南宫小姐肯定不会有事的。”
苍舒翊垂眸苦笑一声,只道:“如此便好。”
随后,望着苍舒翊施法凝结的水界,墨银竹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一面厚实的石墙,接着似是记起来什么,急慌慌唤出了他的建木神笔。
然而苍舒翊见他手持铭世笔,蓦地脸色一沉,却兀自温声道:“方才我进入北斗星阵后一直往上,以为会是出口,没承想,却掉入了同样的地方,若是我没有猜错,我们现下应是困在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星围拢的方阵中,而将军府处于星阵的阵眼,只要北辰将军在外对阵眼施压,这星阵为护阵眼定然会舍弃围困我们的方阵,我们便能出去。”
“可是就算我们出去,这星阵还是不能破。”墨银竹心急地扫过这方石笼,低喃一句,“飔飔等不了这么久……”
他这句话虽轻,但仍是重重敲在苍舒翊心上,苍舒翊顿觉心口似有寒风冰刃划过,有说不口的刺疼和不甘。
暗叹一声,苍舒翊神情略显疲惫地看他:“这方阵不是我们能打破的,我们只能等着离开的机会,别无他法。”
可墨银竹似是不在意苍舒翊的提醒,他盯着当初能够摧毁北冥雪山的建木笔,目光灼灼地呢喃道:“我想试试……”
这四个字脱口的同时,墨银竹已将手里的神笔发狠地刺向冰冷坚硬的石面,激起的光华流转在墨银竹坚定的瞳仁里,竟仿佛流露着刻骨铭心的情愫。
可惜那铭世笔上本就有一道裂痕,经北冥雪山一遭,这裂痕不仅更深,也封印了笔中的建木神力,现下被墨银竹猛地戳至硬石,这裂痕当即犹如炸开的竹子,裂开的笔杆木报复似的扎入墨银竹虎口,血渍瞬间沿着裂痕淌入笔身,将整个铭世笔染成了炽烈的红色。
然而墨银竹像是感觉不到痛楚,甚至毫不顾及另一手背上撕裂的伤口,他双手紧紧握住笔身,忽视着苍舒翊阻拦的声音,孤注一掷地抬臂,然后竭力击下。
铭世笔断裂消散的瞬间,荡出的神力不仅击碎了苍舒翊结印布施的水界,也以摧枯拉朽之势涤荡开所有风刃,并在对面的石壁上留下一道足够铭世的痕迹。
肩膀被铭世笔激起的气息用力推了一下,袭来的疼痛惹得墨银竹脱力倒地,等苍舒翊惶然将他扶起时,他仍只有一个念头,这念头让他凭着仅有的力气看向被他用神笔刺裂的如蛛网般可怖的石壁,然后扯动嘴角,虚弱地道了句:“殿下你看……真的有效……只是……”
只是建木神笔毁了,还是没能破开北斗星阵。
苍舒翊看着墨银竹固执的样子,眸子里藏着的悲愤终是忍不住凝成一句无言无声的质问:“你为了他,毁了铭世笔三次……三次……值得吗?”
四周突然沉默,小五扁了扁嘴,小心翼翼地凑到墨银竹手边,心疼地舔了舔那皮肉翻裂的伤口。
然而等舌尖沾染的腥甜的血被小五咽下去后,小五兽角上禁锢的金文忽地显形,并堪堪组合成两道咒符,紧接着,这咒符便被小五身周突涨的红雾所吞没。
墨银竹见状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去捞被困的小五。
可他身子一动,苍舒翊便止住他,而此时在苍舒翊蜷起的中指指尖渐渐凝起一簇水滴,等水滴弹向困住小五的红雾后,这团红雾倏然如迸溅的水花散开。
但下一瞬印在墨银竹眼中的并不是巴掌大小的小五,而是比那俩驺吾神兽还要威猛的狮相神兽,若不是神兽头顶上仍摇逸着一簇卷起的红色鬃毛,墨银竹怕是认不出这高壮的兽物正是他神兽儿子。
之前在恐怖幻境的时候,墨银竹曾见过小五变成同老墨家仙驴那般大小,但从未见过小五身上的封印解除后的真正面目,更不知这个不喜理人的狻猊神兽为何会如此亲近他。
不过此时的墨银竹仍然记不起被他遗忘的细枝末节,他任由苍舒翊带他掠身坐上狻猊脊背,然后看着他家神兽儿子勾起脑袋,顶着俩长角,猛地冲向他扎入建木神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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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铭世笔只为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