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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一声巨响,沈余离直接跌进了宋未海怀里,两个人一同摔在地板上,宋未海一条胳膊垫在她头下面,立马坐起身,一手捧住她的脸板过来,满脸焦急地凑近她:“没事吧?!”
一旁的沈祈生虽然看不见,但听着动静也能察觉到不对,扑通一声跪到沈余离身旁,眼神惊惧,颤抖着手去试图找到沈余离的位置,无助地从喉管中发出几个音节,求助的视线投向宋未海,手指着沈余离,眼泪又急又快,像是快要喘不上气来:“姐姐……姐姐……姐姐她——”
“没事的,没事的,你先不要着急。”宋未海觉得心脏快跳出嗓子眼了,额头惊出了一层冷汗,但情急之下,他还是先简短地安抚了沈祈生的情绪,紧接着从一旁拿起手机,把昨天编辑好的消息发送出去,再打给110说明了地址和情况,迅速地报完警之后,他一手把沈余离捞起来,半跪着让她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凑近要去看她的眼睛。
沈余离感受到有人在靠近,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宋未海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轻轻移开,放轻声音道:“不会有事的小鱼,你别动,你让我看一下。”
他一手垫着沈余离,另一只手捧着她的脸把她固定住,细细检查有没有受伤的地方,耐心地引导她:“你试试看,眼睛可不可以睁开……或者痛不痛……小鱼?——嘶。”
宋未海还没说完,突然感到就在距离自己眼角几寸的位置,有一阵轻微的痛感传来,宋未海下意识伸手捻了下,再看,食指指尖有一丁点儿殷红的血渍。
他见伤势不太大,只当是刚刚被玻璃擦到的,要继续低头去检查沈余离的伤势,沈余离却已经率先睁开了眼睛,撑着地板坐起来:“我没事。刚才没反应过来。”
“啊,没事就好。”宋未海见她眼睛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立马瘫坐在地上,“刚刚我魂都快被吓出去了,幸好……幸好你没事。”
“嗯。”沈余离的神色很冷,她没有多停留,一言不发地转身去厨房抄了把菜刀,准备重新去门口查看,却被宋未海一把抓住了。
沈余离转头看着他,宋未海被她看得有点儿紧张,咽了口唾沫,解释道:“我报警了,你先别出去,太危险了。”
说罢,他又很惊慌地瞟见沈余离掂了掂手上的刀。
……虽然不知道谁更危险一点就是了。
沈余离听到他的话,停驻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回去,哐当一声将危险物品放在脚边。
她抬眸看向一旁的沈祈生,看见她眼睛红了,声音放缓了些:“吓到你了没?”
沈祈生抿着唇,眼泪还没止住,但是仍摇了摇头。
几分钟后警察赶到,沈余离开了门,门口只剩一地狼藉,沈余离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玻璃渣子,然后抬头,看向门口的两位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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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敲门声然后就准备去查看,这时候,就有根细铁管捣碎猫眼捅进来了。”沈余离讲述时表情淡然,从她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害怕,仿佛刚才的经历这一切的不是她,而另有其人。
警察点了点头,看向四周的墙角,皱眉道:“楼道里没有监控吗?”
“物业经费不够,加上他们说要保护住户**,所以就没有安装。”沈余离淡淡道,“老小区了,小区正门那个监控摄像头坏了好久了,一直没修。”
“好,我了解了。”那两名警察点了点头,“我们还是会调监控,但根据这种情况,真凶很难找到……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们到警局做个备案,但是未成年人备案需要监护人签字,如果要做备案,需要带上你的家长。”
“……”沈余离顿了顿,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像是只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们可能都不太方便。”
“但是这件事需要通知你的监护人。”警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需要给你父母打电话。”
沈余离垂眸,盯着脚尖,须臾,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我的监护人暂时没有时间。”
听她这么一说,宋未海突然又想起在巷尾的那次,沈余离的小姨一边抱怨着一边过来签了字,还跟她说什么要不是警察给她打电话,她根本不回来,顺带再数落了一下沈余离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他之后其实小心地询问过沈余离,对方倒是很坦诚,说当时她父母离婚之后全部杳无音讯,因此沈余离的监护人就变更为了她的小姨,只不过她小姨并不喜欢她,也并不管她罢了。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沈余离,但后者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只是波澜不惊地看着警察。
“……好,我们了解大概情况了。”警察正色道,“我们会通知物业安保加强对这栋楼的巡逻,同时,你也要保持警惕,如有异常,随时报警。”
沈余离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警察离开后,宋未海看着那个被生生凿空的猫眼,声音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你……你要不要考虑搬家?或者干脆长期住在学校里,他现在摸到了你的地址,人还抓不到,那不就——”
“他能把我这个家的地址找出来,”沈余离看着那个猫眼,平静道,“那我下一个家的地址,他自然也能找出来,这不是长久之计。”
“但是——”宋未海一把抓住沈余离的胳膊,脑海中各种恐怖血腥的画面已经如同泉水般不断涌现,以往新闻上看到的各种字眼让他浑身冰凉,一想到未来沈余离都会长久地活在这个人的监视下,随时承受着一颗定时炸弹把她炸得粉身碎骨的风险,一想到有人在暗处长久地窥视着她,宋未海就一个激灵打上来,那种对未知危险的惊惧密密麻麻地啃食着他的神经,让他一下子被拽到了崩溃边缘,连尾音都有些尖利,“这个小区安保不太到位,你又是女孩子,沈余离,那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再来,你这样真的很危险、很容易出事的,我——”
大概是宋未海掌心的温度实在冷得吓人,沈余离这才回头看他,抓着自己的少年,从脸色到嘴唇都十分苍白,眼神中的担忧和后怕像是海啸一般失控汹涌,甚至紧抓着她的手,还在轻微地发抖。
沈余离看了看他,近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不会有事的。”
“你得警惕一点啊!对面是个疯子!”宋未海的音量难得拔高了,攥着沈余离的手也收得更紧,“我不是否认你……我知道你很厉害,真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可是男女力量的悬殊毕竟摆在那里,你看网上那些和独居女性有关的社会性案件,要是事发的时候,几乎是没有反抗的机会的……我不敢想象你出事,沈余离,真的,这个危险太大了。”
沈余离被他抓着,试图挣了挣,但一时没能抽开来,便没再动作,只是盯了他片刻,突然出声道:“可我现在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么。”
担忧和恐惧几乎已经占据了宋未海的全部大脑,沈余离这一句话有些突兀,像一道冷冷的激流蓦地击中他,让他没太反应过来:“……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还没成为受害者么。”沈余离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事情还没发生前,大家都会默认我已经受害了?”
宋未海的十指一松,突然愣住了。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沈余离甩了甩被捏得有些痛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宋未海,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我没有否认过独居女生确实要面临更多危险,也需要更加警惕,但你有没有想过……网络上铺天盖地地宣扬着绝对力量上的差距,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是在阐述事实,但另一方面,他也可能是一种心理暗示。”
宋未海张了张唇,心中像打开了一道小口,隐隐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在他的认知中却依然模糊不清:“你是……什么意思?”
“女性受害的案件不在少数,但是女性反击成功的案例依然不在少数。”沈余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大家对力量差距的顾忌,让很多姑娘往往认为自己没有反抗的能力,从而自动地把自己放在了受害人的位置,‘不相信自己有能力去面对和反击’,让很多人从一开始就没有了反抗的动力,这其实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我不是要莽撞地去硬碰硬,如果有其他避免冲突还可以把风险降到最低的方法,我一定做,但是现在,赵志云不是临时起意,他是蓄谋已久、是咬死了我。”沈余离看着他,轻声道,“我退无可退了,宋未海。”
宋未海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即便现在心中的恐惧如暴风下的浪涛,但就在这水花肆虐的正中央,有一块永远不会被摧毁和吞没的礁石,屹立在那里始终不倒,让他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
对面的姑娘表情从容,即使在这样的劣势和境地里,她的背依然挺得很直,每一句话的语气都淡然极致,却透露着一股凌驾于情绪之上的镇定和坚守:“我会担心,是因为我身后有小祈,但他要真干什么出格的事情,我也一定和他拼了。”
心中那道口子被撕裂得更大,某种少见的情绪油然而生,那并不是害怕,却自然而然地定住了宋未海的四肢与神魂,他花费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钦佩。
沈余离声调依然平稳,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分毫地动摇:“在这种孤注一掷的情况下,相比没有足以匹敌的肢体力量,丧失勇气,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宋未海抬起眼,微长的刘海挡住少年的眼睛,沈余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深沉的目光透过层层的遮挡,宋未海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拳头。
他嘴唇颤抖,声音有些沙哑:“我……对不起…我只是觉得你太厉害了,相比之下,我真的……”
太没用了。
在沈余离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心中的豁口唰然而开,羞怯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无数思绪如彩炮中的飘带飞扬而出,往事如同连接的胶片在他眼前掠过,他的瞻前顾后、他的步履薄冰、他的谨慎、他的胆怯、他的退缩、他的顾虑,构成了一盏吊灯,它有着流光溢彩的表面,却只有宋未海知道,这盏灯早已摇摇欲坠,沈余离的这句话,更像是一股狂卷而来的风,击穿了这盏吊灯的最后一个支撑物,就在下一秒,它即将砸在地面、碎得四分五裂、最后被狼狈地扫进垃圾桶——
“但是,勇敢也不代表着一定要盲目地发生正面冲突,至少你在为我考虑风险最低的解决办法,不是吗?”沈余离笑起来,她的笑容很坦然、很从容,最真诚的感情从她的眼中缓缓而出,没有掺杂任何虚伪或者客套的情感,“更何况,没有胆小鬼有勇气在漆黑的楼道里坐一整夜。”
宋未海呼吸一滞。
——但在那些情绪被粉碎成更加不堪的样子前,突然有人把它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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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沈余离看着面前有些惊慌的少年,眼神依然平和无波,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激荡起她心中更加强烈的情绪。
她的面容十分平静,看起来就和往日一样,但只有沈余离自己知道,她的心底,似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除了沈祈生,沈余离对这个世界抱有的情感就像地面上覆盖的一层雪,它既不完全的冰冷锋利,但也不带有任何的炽热与波澜,它柔软却又荒芜、洁白却又冷淡,但是和那盆兜头浇下的冷水一样——宋未海就这么唐突地撞进他的世界里,不是大雪散尽后猛烈的太阳,能够顷刻融化所有寒冬,但是却像一颗被猝不及防抛过来的雪球,他们拥有同样的颜色、同样的质地、同样的朴素、同样的内核,却在碰到彼此的那一秒,一声轻轻的闷响,下一刻,平静的雪原上,向四周飞溅出无数雪点。
那是一场世界仅此一场的烟花,一场倒垂的、纯白的、没有滚烫火星的烟花,在她的世界里沉默地绽放。
它像是dv镜头下被静音的场景,晃动着转瞬即逝,却在沈余离心里停留了好久好久。
她的成长过程缺少被爱的经历,也很少爱谁,沈余离从来没有春心萌动的时刻,她对于特殊情感的唯一参考来源于沈祈生,那是一种非常简单非常直白的感觉——在这场连她自己都有些自身难保的人生里,她仍然愿意从自己的漠然中划分出一份温和和耐心,然后,再挡在那人的身前。
她站在那里,看着宋未海,他们每一次四目相对的瞬间,沈余离都觉得时间被无形地放慢了。
她未必定义得了喜欢,但沈余离没有那么多峰回路转的纠结,有一点,即便在这样乌云密布的境地下,她依然无比明晰和确定——
——宋未海对她而言,和其他人不一样。
就在她晃神的这一个刹那,宋未海的内心仿佛也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雪崩,沈余离盯着他的眼睛,心中莫名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被重建了起来,再开口时,宋未海眼中的恐惧和慌张,终于褪去了一点儿:“我……我有个……有点冒昧的想法。”
沈余离笑笑:“什么?”
“那个……”宋未海的眼神有些担忧地看向被捅碎的门口,在原地踌躇了半晌,良久,轻声开口,“我能不能……再陪你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