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第一次向她要东西,飞飞自然要满足他,回家便开始想样式裁布,怕做不好,先拿了那卷嫩黄色的练手,她人聪明学什么都快,不过几天已经便学会了做衣服的技巧,开始为沈浪裁制新衣。
沈浪选的是块青色的绸缎料子,正适合夏日穿,秋日穿便有些凉了,白飞飞捏着手中光滑细腻的布料心中一空,霎时泪如雨下,害怕眼泪滴到绸子上,忙抬了手去擦,可惜眼泪怎么也擦不掉。
“飞飞!我去药铺拿药,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一并买回来。”院中,沈浪疲弱的声音传来,白飞飞忙止住悲伤,含笑回道:“飞飞想吃那家烧鹅。”
“好,我出门了,天色晚了,不要做针线,对眼睛不好。”沈浪叮嘱了一声,提着篮子小心翼翼出了门,这几日飞飞忙着裁制新衣,日常采买都落到了他身上,今日也不例外。
白飞飞听着远去的“哒哒”声,收拾好心情擦干眼泪,趁着天色还亮,拿过布料开始裁剪,这是沈大哥的最后一件衣衫,做妻子的不能马虎,每一剪子都比划了又比划,小心又小心,深怕哪里剪不对了,叫他以后被笑话。
一件衣服裁了半个多时辰,燃灯时分,飞飞收拾好裁剪好的布料,揉着酸痛的腰背去厨房淘米做饭,等着沈浪回来。
沈浪绕路去到西湖边那家药铺,铺子里垂垂老矣的老大夫正被自家老伴提着耳朵训斥,见沈浪来了瞬间松了口气。
老太婆见沈浪进门,松开老伴招呼沈浪坐下,“小沈来了,飞飞怎么没有一起来?”往日这小夫妻两从来是秤不离铊,砣不离秤,恨不得时时刻刻黏糊在一起,腻得他们这些老家伙牙酸。
“阿嬷,飞飞在家裁衣呢,天气冷了,做几件冬衣备着。”自在杭州住下,沈浪便三不五时带着飞飞来这药铺瞧一瞧,请老大夫开些药膳方子慢慢调理,白飞飞本是不愿的,她自来觉得身体很康健,但沈浪坚持她也没法,只能每日吃着,一连吃了月余,如今身子果然更轻便了许多,至少每月的小日子不会像以前那么痛了。
老大夫转头去柜台上拿过早早备好的药材,“一早备着呢,我还想着今日是不是不来了,”同以前不同,今日他拿了两份药材过来,老大夫先拿了一包递给沈浪,“这包是以前的老方子,按往日的法子吃着便是,”见沈浪接过,又拿过另一包说道:“这一份是新开的,听说……”
老太婆嫌自家男人废话多,半天说不到点上,抬手把人推到一边去,瞧着沈浪继续道:“我老婆子听说你们前些日子领养了一个孩子,不过几日又被家人寻回去,想来飞飞还是喜欢孩子,这药方子是老太婆我寻的,是京里妇人们调养了生孩子用的,虽则你如今这副身子不大中用,但她一个妇道人家,往后总要……”老太婆觑一眼沈浪,长叹一声,“往后她总要有个孩子在身边才行,不然老无所依。”
沈浪含笑听着,“我知道!”他也期待自己离开后,飞飞能寻觅到个携手一生的人,“沈浪替飞飞谢过阿嬷!”说着接过药放进竹篮。
老大夫见他脸上无一丝异色,心下也不由难过,这般品行的男子,怎么就短命呢,“小沈啊,你就没想过拼一拼,第一次见你时,你便是如今这副模样,如今数月过去,你还是这般样子,说不得你拼一把,还能给飞飞留个一儿半女,啧……说起来,你知道怎么生孩子吧?”老大夫怀疑的看着沈浪。
见沈浪脸上带着无奈,知他不懂,好心解释道:“这生孩子,首先啊是要睡在一起,当然不是盖着辈子纯睡觉,是要……做什么。”话还未说完,老大夫便被老伴掐了把,疼的龇牙咧嘴,顿时不乐意了,“我这不是顺着你的心意么,个老太婆不讲理哦。”
沈浪脸上笑容淡了一丝,肃然道:“阿爷、阿嬷,我如今这副身子,哪日便死了,又何苦叫飞飞多个拖累。”他不能害了飞飞,这个世道对女子太严苛,他不能……
老大夫眉毛一立,清亮的眼珠子瞪得滚圆,“你们是夫妻,便是不曾同过房,她以后也是二婚的妇人,”见沈浪眉头紧皱,继续劝道:“你试试哟,我开几副药给你也调理调理,没准真能为你们老沈家留个一儿半女,总好过临死了还是个雏鸡强。”
沈浪被他说的哭笑不得,他一个要死的人,何必在乎这些,他只愿不要拖累的飞飞往后日子艰难,“阿爷,不用了,天色晚了,飞飞还等着我呢,我先回了。”说着拿过一旁竹竿往回走!
老两口瞧着离开的沈浪不由叹了口气,老太婆抹着眼泪直感叹,“你说说,这么俊的人品,怎么就短命呢,飞飞那孩子也真是可怜,这第一任夫君便这般好,往后还能看上谁,怕是注定了独身一人了,以后啊,日子难了,难了!”
“不然我给徒弟去封信,想来他夫妻二人也回来了,叫他来瞧瞧,万一瞧了,又能活个一年半载,也是好的。”老大夫摸着胡须问道。
老太婆沉着脸想了想,“哎,小夫妻两也不容易,生生死死那么多次,能活着总是好的,也行,把莛儿叫回来瞧瞧。”
“诶!”老大夫得了老婆子准信,忙去写信。
沈浪出了药铺门,去买了飞飞爱吃的烧鹅,又顺路买了几样飞飞爱吃的零嘴一并带回去,到家饭正好出锅,沈浪帮着摆好碗筷,拿着筷子不时给飞飞夹点菜,这些日子他身子越发虚弱,已经用不下什么饭菜,平日只能喝点菜粥和蜂蜜水。
飞飞吃着饭,听着沈浪同她讲两包药要如何煎熬,听到第二包药的用处,停下筷子看着沈浪,沉着脸道:“我不要吃,我这辈子只嫁你,你走了,我自己会好好过日子。”
沈浪无奈看着她,烛火下婉约的女子带着一层柔和的光,“飞飞,不管你往后要不要另嫁,想不想生孩子,这药总归有好处,阿嬷辛苦求来的,你不为自己,也该体谅他们一番心意是不是,他们是真把你当亲人的。”
来杭州后老两口帮他们许多,找房子找铺面,看病抓药,连那两个奶娘都是他们帮着寻的,沈浪很感激他们,有事没事便带着飞飞去瞧瞧他们,陪着说说话帮帮忙,就想着往后他走了,飞飞在这杭州府有个能帮衬的人,再多的,他也没法子给她了。
白飞飞自然知道他们待他二人的好,她也知道自己该顺着沈浪心意说,好叫他不再为她的以后操心,可她就是不愿意,这些事、这些药都在提醒她,沈大哥要死了。她瞧着沈浪越发消瘦的脸颊和微微眯起的眼睛,心中哀恸难忍,“沈大哥!”有些事不是想开了就能放下的,如今她已经能坦然面对沈浪要离开这个事实,可心里还是会难过、会痛苦。
沈浪扶着桌子挪到飞飞身边,伸手将她搂到怀里安抚着,“飞飞,我们说好的不是吗?”若是可以他也想活着,看着他的飞飞一点点变老,陪着她白首不离,这些幸福的日子太短,短的叫他难过,每日入睡前他都祈求着上苍,让他能多活一天,多陪飞飞一日,可他不行了,他的飞飞越来越模糊,她的声音也越来越遥远,而他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他得替她安顿好啊,他的飞飞从小吃了那么多苦……
天一日冷过一日,飞飞每日拿针的手不过几息便要停下来缓和下,沈浪方知做衣服如此麻烦,怕她冻坏了手不许她再做,要送去铺子请人做,白飞飞自然不愿意,这是她唯一能替沈大哥做的事了,她如何能半途而废。
怕时间上来不及,索性雇了两个小丫鬟替她守着胭脂铺子,自己日日在家裁衣做衣,半月不到,那套衣衫终于做好了,青色的外衣,红色的中衣,白色的内衣,黑鞋白袜,还有一顶帽子,每一样都是白飞飞一针一线缝的,做的仔细又认真。
做完这套衣裳,白飞飞又取出那块皮毛,不过两天裁制出两件裘衣,一件她的,一件沈浪的,心底越发得意,果然这世上没有她做不好的事,当即便要再接再厉。
沈浪怕她伤了眼睛,不许她再动针线,“飞飞,这些衣衫何时做都一样,你再不去看看铺子,那些冲着你来的客人可就去别人家了,飞飞,那铺子可是投了好些钱的,你可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白飞飞扶他起来,拿过裘衣替他披上,见大小合适,松了口气,这半月多她在女红上的功底与日俱增,针线使得飞起,再不是以前那个连衣服都缝补不好的白飞飞了,如此也算是多了门糊口的手艺,老了也不至潦倒度日,“知道了,你好好在家,我去瞧瞧。”那铺子毕竟是她和沈大哥一起经营起来的,她也不愿叫它倒了。
沈浪含笑送她出去,又折回屋里,摸索着把那些布料同针线收到内屋去,不叫飞飞看到念着,指尖触到那套衣衫,心中一酸落下泪来,他这辈子谁也不欠,唯独欠飞飞良多,可他没时间还了。
“沈大哥,出事了!”白飞飞惊慌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沈浪心下一骇扶着墙壁走出去,白飞飞拿着一张告示跑到他身边,气喘吁吁道:“唐乐和彩月去皇宫盗药,被……失手被擒,人证物证俱在……人已经关入诏狱,下月……下月初十问斩……”
沈浪心中一急,眼前一黑,呕出一口黑血,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沈大哥,沈大哥?”白飞飞赶紧把人抱回榻上,看着陷入昏死的沈浪,心中又急又乱,她没想到他们会被抓到,明明万事俱备的,怎么会被抓到呢?“不,不行,我得去看看……”唐乐和彩月是沈大哥的亲人,如今他二人遇难,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只是沈大哥他怎么办?
白飞飞左思右想,踌躇不已,这杭州府她认识的人太少,临时临了想找个人帮忙都难,思忖再三咬牙负起沈浪,急急忙忙往药铺赶去。
药铺里老两口帮着把沈浪安顿好,一人看病,一人安抚,“飞飞,人都有一死,你千万看开些才是!”老太婆以为沈浪死了,怕白飞飞想不开,急忙开口安抚。
白飞飞苦笑一声,俯身请求道:“阿嬷,飞飞有事需去趟京城,夫君身子不好,不能颠簸,忝颜求二老替我看护几日。”
老两口一听忙问道:“出了什么大事?”
白飞飞摇头,“其中内情飞飞也不知如何言说,飞飞知自己这请求无理,可飞飞实在没法子了,求二老帮帮忙,待飞飞回来……”泪珠滚落,此番进京救人九死一生,她……“若我回不来,夫君这里……”白飞飞从袖袋里取出一枚小令,“这是唐家钱庄的取用令,夫君的身后事便麻烦二老了!”
看来这事不小,连沈浪的身后事都来不及处理了,老太婆脸色一沉,“飞飞,都是江湖人,不讲这些,你放心去,小沈这里,我夫妻……”
“京里盗药那两人同你是什么关系?”老大夫年纪大了,听到唐家钱庄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当初沈浪带着飞飞来瞧病时,后面跟进来一姑娘小伙,那小姑娘似乎就叫彩月,那小伙好像姓唐,一个是巧合,两个合在一起可不能是巧合了,何况当日听说他们找到个什么法子,正在找药,这伙人胆子可不小啊,竟敢找到皇宫大内去。
白飞飞神色一冷,“阿爷、阿嬷,飞飞知自己是强人所难了,这就告辞!”说着弯腰搀起沈浪,老太婆忙按住她,“诶诶,小娃娃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你这样火急火燎去了京城,知道怎么救人,知道去哪里救人,临了人救不回来不说,把自己搭进去可不值当。”
白飞飞看着沈浪惨白的脸色,“那样也好,和夫君死在一起,飞飞很欢喜!”这样他便不能生她的气了,毕竟她是为了救人啊。
“死什么死,小娃娃满嘴胡咧咧,诶,我胡老汉金盆洗手这么多年,今日便为你二人破次例,陪你们走一遭。”老大夫上前扶起沈浪,“走吧,你这夫君一并带上,正好叫我那好徒儿替他瞧瞧,我那徒儿,哼哼,可比糟老头子厉害百倍,也算你们运气好遇到了。”
白飞飞放下沈浪,“噗通”跪了下去,“飞飞多谢二老相助,今日大恩,飞飞……往日老二有所求,飞飞……”
老太婆忙上前把人扶起来,“好了,年纪轻轻怎的如此迂腐,我和老不死的活到这般岁数还有什么祈求,要你一个小娃娃报答什么,”老太婆叹了口气,怕白飞飞多心,又道:“何况我夫妇二人所求,你夫君已替我二人做到。”
白飞飞不解地看向沈浪,老大夫抹把脸,“哎,说这些做什么,走吧,不是赶着去送死,还不快些,迟了可赶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