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白飞飞第一次来京城,络绎不绝的行人把她挤的紧紧靠在沈浪怀里,沈浪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提着两人行囊,避开拥挤行人,带着白飞飞去找京里最出名那家胭脂铺子。
到了地方果然热闹,白飞飞心中欢喜,拉着沈浪挤进去,试胭脂、闻香膏、瞧口脂……逛的不亦乐乎,沈浪默默跟在她身后,听着她细说香膏里用的花,胭脂颜色,口脂浓淡,他既看不清颜色,又闻不出浓淡,只能一直盯着她,从她眉眼中寻到她最喜欢那几样。
胭脂铺子自来男子少插足,今日偏来了个俊俏的郎君,还如此细心陪着自家娘子逛了一楼又一楼,满楼姑娘妇人都噤声瞧着两人,白飞飞沉浸在香膏里,沈浪发觉也当没看见,陪着她一样样挑、一件件选,恨不得帮她把一辈子的胭脂膏子都买好。
逛完铺子,两人又去瞧烟火,不知京里哪家大人物做寿,烟火燃了一轮又一轮,白飞飞瞧着绚丽的烟火心下大悲,沈大哥本该是天上艳阳,再不济也是头顶明月,可他如今,如今只能像这烟火般短暂。
沈浪亦仰头望着满天星火,“飞飞,好看吗?”
白飞飞压下心底伤痛,“好看,飞飞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美的烟火。”去年朱七七订婚,汾阳城也放了一整晚的烟火,声音传的崖底也能听见,她靠在沈大哥墓碑前,瞧着染红半边天的烟火,心中全是凄然,若沈大哥没死,同朱七七订婚的人该是他啊。
“我也觉得很美,飞飞,我这一生虽短暂却绚丽,有欢喜,有悲伤,有遗憾,有意满,知己不少,红颜亦多,有过快意恩仇,也有落拓失意,喝过最烈的酒,娶了最爱的姑娘,得了可爱的妹子,有了知心的兄弟,这一生已很好。”
“沈大哥!”这般时候了,他心里想的念的还都是开解她的话,她还要想什么,悲什么,她得珍惜他们的好日子啊,“飞飞亦满足了。”她轻轻靠上沈浪肩头。
两人在京城逗留下来,一连几夜,沈浪避开飞飞翻入江家,只探到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没寻到想要的线索,又带着人去茶肆酒楼闲逛,一连待了十几日,拿到定制的东西后,带着白飞飞出了城,一路南下,停在了杭州城,隐居到西湖边。两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子倒也过的和和美美,只是飞飞心中始终存着一丝遗憾,他们有订婚宴,却无迎亲宴。
那日得知沈大哥不见了,一堡上下全慌了神,散了人出去找,找了两日,找到成亲那日也没寻到人,没了新郎官,还成什么亲,白飞飞坐在喜庆热闹的新房里悔之不及,她没想到沈大哥能那样绝情,就这么不声不响走了。
婚礼作罢,白莲愤恨又无奈,在唐家堡苦守了半个多个月,日日瞧着女儿同女婿吵架,看了十几日再受不了,强行带着白凤和平儿回南疆。唐乐心中懊悔,又舍不下面子留人,醉了几日后同王怜花、熊猫儿密谋了些什么,带着彩月下了山。
白飞飞避开百灵,偷偷跟着他们,以为他们一定能找到沈大哥,跟了一段时间才恍然大悟,他们不是在演戏,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沈大哥在哪里,她顿时慌了神,把所有能想的地方全想了一遍,猛然记起那日沈大哥说要带她去江南看寒山寺的桃花、西湖的荷花。
一路快马加鞭,到了寒山寺没寻到人,连桃花也谢了,引路的小沙弥低声嘀咕着:看桃花也不先看看日子,一个两个都等谢了才来,来了瞧不着又丧气,好好的雅事变成扫兴事,怪叫人不舒服。
她以为那是沈大哥,忙追问踪迹,小沙弥却说不是白衣银发的公子,是姑苏城里江家二少爷同他的护卫阿桃,她不信,去江家府外守了两日没瞧见人,一打听才知二少爷带着一行人去杭州赏荷花去了,因为没看到寒山寺的桃花,特意早早去守着。
她心灰意冷,在姑苏住了两日,寻了两日,一无所有,打起精神赶往杭州,西湖边看荷花的人真多,每一日都挤满了人,她日复一日在西湖边走着寻着,穿白衣的人好多,她一个个寻过去,没有一个是她的沈大哥。
沈大哥那日只是想骗她一起离开吧,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喜欢这些附庸风雅之事,她怎么就相信了呢?可她不相信又该怎么办,她还能去哪里找他?汾阳城他不会再去,南疆他更不会踏足,唐家堡她在一日,他只怕也不会回去,天大地大,哪里还有他?
老天到底还是眷顾她的,找到快要放弃的她,突然听到一阵少女的笑声,还未感叹她们的青春活力,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虽然带了面具,但那确确实实是她的沈大哥。
这日一大早,白飞飞梳洗打扮后便出门买菜,这些日子沈大哥身子越来越不好,时常一睡便是几日不醒,初初她忧心忡忡,数次想传信回唐家堡,想到沈浪的意愿又放弃了,活着于他太痛苦也太艰难,她实不该再强留。
在外吃了朝食,又买了制作药膳的食材,白飞飞挎着竹篮往回赶,远远便停了脚步,看着远处小院泪珠盈睫。
这座院子是他们精挑细选买的,初到杭州城,沈大哥想要建一座她喜欢的院子,飞飞怕他太累拒绝了,直言自己不喜欢大院子,只想要一间一转身便能看到他的屋子,沈浪无奈顺从,陪着她在杭州城跑了几日,看了几十处院子也没选到合适的,最后还是药铺那老大夫的夫人给他们推荐了几套,两人看后定下了这一套小院,院子不大,只是两进,胜在清幽。
往日清雅的小院此时热闹又喜庆,院门口,沈浪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副喜联正往门上贴,白飞飞悄默声息落到他身后,穿过沈浪瞧进去,满院红绸飘飞,大红的双喜贴满窗棱,心中一喜扑上去紧紧抱住沈浪,原来他都知道,是啊,他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他默默为自己准备好一切,叫她连惊喜的表情都忘了怎么摆。
屋里床上,摆着熨好的喜服,是民间女子成婚的样式,“以前那套在唐家堡,这一套是我在京里时请师傅绣的,时间有些赶,做的不够精细,你瞧瞧大小合适吗?”沈浪张开喜服替她穿上,“我找先生算过了,明天是个吉祥日子,诸事皆宜,尤其宜嫁娶,飞飞,你愿意同我成婚吗?”
白飞飞忍泪嗔他一眼,哪有红绸挂号,婚服做好才来问求娶的?看着沈浪期待的眼神,到底不忍拒绝,“愿意,飞飞愿意。”她小心拿过花冠,是民间新人婚嫁时戴的凤冠,金灿灿,红艳艳,瞧着便很喜庆热闹,就是有些俗气,比不上以前那套雅致。
“我想,婚嫁到底是人生大事,不能过于出挑,不然上天会嫉妒的,”沈浪接过凤冠替她簪好,“平平常常最好,所以只小小改动了些。”
白飞飞低头,满绣的衣裙上全是意蕴福寿绵延、吉祥安康、财运亨通的仙草仙树、仙禽仙兽,怎么瞧怎么俗气,白飞飞侧目,朝沈浪嗔怒道:“谁家新娘子婚服上绣这些?”
沈浪摸着那些栩栩如生的纹饰,柔声劝道:“仙鹤长寿,碧波迎财、万福吉祥……”这些都是很好的祈愿啊,“人这辈子,求的不就是这些?”他祈愿飞飞都能得到。
白飞飞噙着泪拉住他的手,是啊,都很好,可缺了最重要的那一样,夫妻和睦,恩爱情长,白头到老。
“别哭啊,你可是新娘子,不能哭的!”沈浪替她拭去眼角泪水,“我希望我的飞飞,活到一百岁也还是个幸福的小姑娘!”
白飞飞“扑哧”一声笑出来,娇嗔地瞪着他,“谁要活一百岁,那岂不是活成老妖婆了?”
沈浪只看着她笑,目光里含着无限期许,像是要透过此时的飞飞看到百岁的她,他的飞飞一定能百岁无忧。
第二日,乡里邻居纷纷上门贺喜,城里的福气嬷嬷并着几位一脸和蔼的婶子替白飞飞装扮上,多福多寿的喜帕盖住娇媚的容颜,扶着她出了门。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一条红绸递到眼前,牵着她一步步走向他们的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三叩九拜,新人入洞房,喜娘带着一群狭促鬼瞧着沈浪揭开新娘子盖头,在一众欢呼声中饮下合卺酒。
忝做高堂的老大夫扶着老婆子哭的老泪纵横,比自己娶亲还开心,老婆子嫌他丢脸,把人丢到一旁,走到一边拉过欢欢喜喜的白飞飞,暗暗叮嘱她些什么,听的白飞飞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咬着嘴唇偷看了沈浪一眼。
沈浪含笑注视着她,目光如水,温柔缠绵,白飞飞笑了笑,羞红着脸道:“阿嬷,飞飞晓得了!”
酒楼送了十几桌喜宴来,沈浪牵着白飞飞一桌一桌敬过去,众人瞧着一对新人悲喜交加,不知该感伤新郎官身体不好,还是嫉妒他娶了如斯娇妻。
热闹的喜宴喝到夜上中天,沈浪扶着笑的合不拢嘴的新娘子回到喜房,打了水替她换下婚服,哄着半刻不肯安歇的白飞飞睡下。白飞飞躺在他怀里,灼热的脸颊贴在他带着凉意的胸膛上,叫她被酒意蒸腾的脑子恢复了些许清明,“夫君!沈大哥,夫君!”
滚烫的手指抚上冰凉的嘴唇,“飞飞好欢喜,今天是飞飞这辈子最欢喜的日子,”她翻个身趴在沈浪身上,炎日的夏日,身边躺着这么一个冒着寒气的人,真舒服啊,她忍不住蹭了蹭,“飞飞很欢喜,沈大哥,你欢不欢喜?”
沈浪瞧着醉酒的妻子,勾起嘴唇在她唇上亲了下,他不能喝酒,这十几桌是飞飞敬下来的,他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好,把一院的人都喝趴下了,最后还追着几个酒中君子斗酒,唬的几个酒君子连爬带滚跑出去,一想到明儿一早,他们家出了个酒中豪杰,沈浪就忍不住的笑,笑完感慨道:“以后的酒友有了。”
白飞飞枕着他胳膊,小声嘟囔着:“嘿嘿,沈大哥,飞飞是不是很厉害,都趴下了,趴下了,趴下了……”
喜案上,龙凤双烛散着柔和的光,氤氲出一室柔情,沈浪拉过锦被把她裹好,复才抱上去,看红烛寸寸燃尽,一夜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