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没想到弟弟出去一趟,倒替他解决了一桩老大的难事,昨日还念着的贵客主动上门来,点名……“什么?你说她要见谁?”江清一贯淡然的脸色猛然一变,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大少爷,那位主要见阿桃,”管家欲哭无泪,“公主说了,她看上阿桃了,叫你给皇上发封急函,改改旨意,让他做驸马。”管家看着大少爷越来越黑的脸色,缩着脖子继续道:“公主还说,既然阿桃是我们府上护卫,便不用麻烦人了,叫老爷认阿桃做义子,到时直接从我们府上走,依旧算得和我们府上结亲。”
“胡闹!”江清大喝一声,“江廉呢?他不是一直跟着阿桃?他就没看到公主?”
管家头身子弯得更低了,擦着额上汗水,“看到了,昨儿一早他在桥上看到了,还调戏了人家一番,要不是阿桃拦着,已经把人教训了一顿,”见大少爷快倒下了,忙又道:“大少爷,这也不能怪二少爷啊,谁叫公主一身男儿打扮,这谁看的出来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江清再看不下案卷,推门而出,打算回去教训那个有眼无珠的弟弟,他辛苦谋划来的好姻缘,不过一日竟叫个阿桃截了去,若阿桃愿意也就算了,可瞧着那人就不像是个热衷情爱的,没得罪了公主,伤了天家颜面,最后他们阖府遭殃。
回到家,江廉正一脸焦急等着他,一见到他忙跑上来哭诉,“大哥,大哥,我真不知道她是公主啊,我要知道,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放肆。”
“公主人呢?”江清现在不耐烦见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
江廉脸上一喜,“在阿桃院里,哥,不然你求求皇上,叫他改了旨意,你看公主连阿桃真颜都没看到就喜欢成那样,要是看到阿桃真容不得黏在他身上,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
江清白一眼弟弟,转身回了院子,换了身干净衣裳,亲自去请公主移驾。
阿桃专注的握着手中羊毫,时而浓墨,时而轻点,大气磅礴的山水跃然纸上。
身旁小姑娘双眸生光,捏住阿桃衣袖一角,“送我,送我,我还要一幅小像,你给我画幅小像。”少女声音清悦,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阿桃看着她莫名熟悉,多了些耐心,柔声道:“我今日累了,明日给你画,好不好?”
小姑娘没想到他真答应了,心下有些失落,她还想着若是他不答应,她就借机发火,叫他给自己看看他真正的样子,她快好奇死了。
阿桃有些看不懂小姑娘的心思,抬手摸摸小姑娘发髻,劝道:“生气了?”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多大了,还动不动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小姑娘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除亲人外还没人这么对她说过,半晌心下大喜,他这是也喜欢自己啊!她就说嘛,像她这么天生丽质的姑娘,谁能不喜欢她,哼,那个讨厌的江廉,竟然敢骗她。
江清、江廉兄弟俩看着嘴角带笑的阿桃有些怔愣,认识阿桃一个多月了,他们可从来没看到阿桃这样笑过,难道他真看上这小公主了?不能吧。
江清清清嗓子走了进去,“公主,微臣江清携幼弟江廉拜见公主,公主千……”
“免礼免礼,平身平身……”小公主摆摆手,“出门在外,不讲虚礼,你们叫我庆宁吧,宫里父皇母后都叫我闺名,可惜宫里规矩多,闺名不能告诉外男。”她说完冲阿桃眨眨眼,“不过,我可以告诉你,阿桃,你想知道吗?”
阿桃摇头,“公主,我不想知道。”
庆宁公主眼一瞪,嗔道:“你为什么不想知道,你不喜欢我吗?”
阿桃摇头,他才第一次见她,哪里谈得上喜欢,“我……”
“公主!”江清抢道:“公主,这院子毕竟是外男卧房,公主久立于理不合,微臣着人备下雅苑,请公主移步雅苑,稍事休息。”
庆宁想着自己要在这里住许久,示意小玉,“小玉,你随江清去苑子看看,缺什么赶紧备上,我晚上过去。”说完又盯着阿桃,怎么看都觉得他那张脸乏味,“江清,我想看看阿桃长什么样子,你叫阿桃揭开面具给我看看,好不好?”
公主发话,江清自然不敢不从,可看着阿桃冷漠的表情,他又不知如何开口。
“阿桃,你就给公主瞧瞧嘛,你一个大男人整天遮头盖脸像什么样子。”江廉见公主眼巴巴望着阿桃,顿起怜惜之心,上前推了推他。
阿桃目光扫过公主,“容颜易逝,公主何必执着我长什么样子,我是男子,你是女子,看上了,我也不能取下来给你用。”说完换了新的画纸,继续作画。
“噗——”江廉差点笑出声,狠掐着自己胳膊将笑咽回去。
“公主,想来你还不曾用午膳,不如随微臣移步……”江清打定主意要把人请走,不然今日他们这一府的人性命不保啊。
小玉瞧着软硬不吃的主子,忍不住为江清掬一把泪,再看眼病怏怏的阿桃,又觉得公主更可怜,若真嫁了他,只怕不出两年就要守寡。
好说歹说,终于把人劝离阿桃那院子,管家倒也激灵,给公主安排的寝居同阿桃那院子隔着十万八千里,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江清连夜派人送了急函回京城,回禀公主行踪,期待皇上早些把这尊大佛请回去。
这边江清日盼夜盼,期待锦衣卫来人,那边庆宁公主日日黏在阿桃身边,磨着他要看他的真容,阿桃被她缠的受不了,躲了几日躲不开,趁着夜黑风急走了。
江清还未感概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妙,公主也追了出去,幸好手下人手脚麻利,把人拦在城外,小公主吵着闹着要去找阿桃,江清没办法,只能派了贴身护卫,叫江廉陪着一起去,好歹在路上增进些感情。
阿桃到杭州时,荷花刚刚露头,打马逛着西湖,绕过苏堤、行过白堤,瞧着一望无垠的湖水,心里空落落、茫茫然,寒山寺的桃花谢了,杭州的荷花还未开,他想做的事竟一件也没办成。
船家招揽生意,阿桃上了船,在湖上飘了半天,又被船家推着去了灵隐寺、上了雷峰塔,一圈逛完,夜上中天,知道他特意来看荷花,劝道:“公子,你这来得太早,最早的荷花也要半月后才开。”
“好看吗?”沉默了一日的阿桃突然出声,“荷花是什么样子的?”
船家瞧他病恹恹有些可怜他,这公子只怕是身体不好被相好的弃了,不然怎么能一个人大老远来西湖瞧荷花,断桥千年情,不见白娘子还镇着呢,都是痴情人啊,老头子摇摇头,“有红的、黄的、白的、粉的,还有单瓣的、重瓣的,花开时可好看了,多少才子佳人来看,公子不急着走,住几日嘛,左不过十来日。”
阿桃不知道红是什么样的,黄又是什么样的,想着既然来了,就看看吧,于是住到了西湖边一家客栈,每日醒来便坐在窗前等着荷花开。
一日又一日,这一日一大早,屋外传来惊呼声,阿桃开了窗望出去,守了十几日的荷苞开了,湖边围了一圈又一圈,他立在窗前静静候着,日落时分,游人渐少,脚尖一点落到湖边,一池的荷花迎风招展,阿桃伸手摸上花瓣最多那朵,指尖扫过荷花倏然化作冰荷,碎落水中,阿桃吓了一跳,缩回手不敢再碰,只静静瞧着,一连瞧了五日,听着游人言语辨清了哪朵是红的,哪朵是黄的,心头感慨:西湖的荷花确实好看。
第六日他退了客栈,打马离开西湖,行到一条岔街失去了前行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
“阿桃!”远处传来江廉高声呼唤,阿桃立在原地瞧着他,浪荡公子哥带着公主,拖着十几个护卫将他围在中间,“阿桃,你怎么走也不说一声。”江廉怨念地看着他。
庆宁上前揪住他衣袖,娇纵道:“你是不是在躲我?”
阿桃扯回衣袖摇头道:“我本就打算来西湖看荷花,如今荷花看完了,我也该走了,”朝江廉微点下颌,“天涯茫茫,人生匆匆,今日一别,再无相逢,祝各位前程似锦。”说完牵了马就要走。
庆宁忙双手拉住他,“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公主要说什么?”阿桃再次扯开衣袖,“阿桃洗耳恭听。”
庆宁贝齿轻咬,再一次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我喜欢你,想嫁给你,你同我回京,做我的驸马吧,你放心,我一定一生一世只爱你一人。”
阿桃怔了怔,似乎也有个人同他说过这样的话,可他记不得她的样子,也忘了他们的过去,淡淡一笑,婉拒道:“公主,我不喜欢你,我不会娶你,你的未婚夫婿是你身边人。”
江廉脸色一红,瞥了一眼小公主,眼中载满落寞,少年不识愁滋味,一入情海痛断肠,当日岸边那么多姑娘,他一眼就瞧见了她,可惜被阿桃搅合了,也幸好被阿桃搅合了,不然他早已身首异处,毕竟调戏金枝玉叶的罪名,他委实担不起。
“我身边人就是你啊,你是不是怕自己要死了?”庆宁一脸天真瞧着他,“没关系啊,宫里有很多药,还有很多厉害御医,他们肯定能治好你。”
瞧着少女一脸天真烂漫朝其他男子倾诉爱意,江廉心里老大不是滋味,他当初干什么要多嘴把他带来江南,瞧公主眼里那诉不尽的钦慕,自己是彻底没希望了。
阿桃收回视线再次摇头,“生死由命,我不在乎。”再一次拉开公主手掌,“我只是不喜欢你,所以不愿娶你。”说完他牵着马,挑了条僻静些的小路转进去。
“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你对我的好还不了解,没关系的,等我们多相处几日,你就知道我有多好了……”庆宁忙抬脚跟上,在他身后叽叽喳喳。
阿桃不再言语,他知道,人若认定了一件事,旁人说再多也无益,不如不说。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跟在他身后,庆宁越走越近,拉着他分享湖边美景,阿桃听着听着,恍然想起另一个小姑娘,圆圆的脸,眼睛大大的,时而温柔,时而暴躁,喜欢朝他撒娇,他愣在原地,她是谁,叫什么,同他是什么关系?
庆宁也停了下来,“阿桃,你怎么了?”
江廉见他神色不对凑了上来,“阿桃,你怎么了?”
阿桃转头,语气有些急,“我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可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她家住哪里,更不知道我同她是什么关系。”他抿嘴,“我想去找她。”
江廉愣了愣,“你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找,光一个杭州府,就够你找半年。”
阿桃摇头,“她不是杭州人,”他顿了顿,细细描述起来:“她头上带着一顶帽子,帽子上有两只角,手上有很多镯子,那些镯子似乎会响,她很喜欢晃动它们。”
江廉跟着他哥走过许多地方,立马反应过来,“我知道了,她是……啊!“庆宁脚一动,踩住江廉,江廉强忍着痛,“我哥应该知道,不然我们回姑苏问问我哥?”
阿桃低头看向庆宁,“松开,他很疼!”庆宁脸一红撤回脚,“阿桃,我们先回姑苏,找江清调兵,帮你一起找。”她眼珠子一转,俏生生道:“不然我们回京,我找父皇调锦衣卫,他们最厉害了,很会找人的,保证很快就能找到。”
江廉忙接话:“阿桃,你就听公主安排吧。”说着拉了他紧走几步,站到湖边小亭内,“阿桃,你先答应她,不然她一生气,不知又有多少姑娘遭殃,”怕阿桃不明白,“你想想,如今公主喜欢你,你呢又突然记起一个姑娘,她肯定觉得那姑娘挡了她的路,她还好说话些,但她爹不好说话啊,她可是知道那地方的,万一皇上派兵去捉人,你能护住她?”
“那地方在哪里?”阿桃再次问道。
“你别犯傻!”江廉紧紧揪住阿桃,生怕他跑了,“在公主没有放下你之前,我是不会告诉你具体方位的,你死了这条心。”
阿桃默了默,“二少爷,你确实该多听大少爷的话,他比你聪明许多。”说着回到岸上。
江廉愣在原地,什么意思,他哪里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