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253章 第二百五十三章 北疆之行（五十一）

打一开始，韩瞳所谋便是如此！

他是个聪明人，打小就在京城权贵圈子里转悠着，又有大长公主祖母引导着，对于有些东西，他早早就领悟了。

于这等世家子弟，形势永远是决定判断的最现实的因素。

所谓改朝换代，不到迫不得已，永远是最后的选择——天下大乱时，庶民易子相食，世家的日子也难过啊！

所以，顶流世家最乐意做的，是拱立个傀儡君主，做无冕之王。

其次呢，若君主是个平和的，便与君主共掌天下，玩一出你好我好大家好。

再其次，若君主是个强横但不混账的，便做个忠臣良相，好生刷一刷世家的名望，养一养世家的底蕴。

若君王委实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那就考虑考虑，看要不要换个看着顺眼的。

总之，在世家眼中，只有家族传承，没有国与主。至于民么，便是牛羊一样的东西，要不，怎么有“代天牧民”之说呢？

韩瞳很清楚，即便西魏国在皇甫晟当政这十年间被糟蹋得国力大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要想取而代之，何其难也？

若是谋反，他无名无份，师出何来？

况且，他只执掌昭武军一军，却要面对西魏国五军，后面还是个穷花花的北疆，傻子才想着要当西魏国主呢？

再说了，纵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西魏收入掌中，只怕彼时的西魏已被打得烂糟一团，要啥没啥，他做那国主有甚意思？

作为被家族抛弃的世家子，韩瞳从骨子里就侵染了世家的习气。便是心怀怨恨，也是要将审时度势斤斤算计放在第一位。

他心中有恨有怨，恨天道不公，怨人世无情，所以，他心心念念地要翻身，要让天下人看看，离了崇安国公府，他登得更高！他更要让国公府的列祖列宗们看看，谁才配姓“韩”！

可是，权衡利弊之下，在他看来，与其去夺安都城里的那张龙椅，何若自己另搭炉灶呢？

因着韩瞳一开始就确定了起事的方向，所以他的一干举动被极好地掩盖了。

他勾结私盐贩子，收买北疆州府官员，甚至与蛮族刻意交好，在十多年间累积了不菲的财富。

而今，他的准备已近完备，只差最后几步。

他力求要一击中的，要让西魏朝廷上下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迅速立国，将数万昭武军厉兵秣马于北疆一线，使西魏朝廷望而生畏。

所以，他暗暗告诫自己：不可急，不可躁，事缓则圆，切忌功亏一篑。

吴朔被韩瞳这打算险些吓个半死！

他原以为韩瞳是要谋反，结果人家心里有数得很，压根儿不想做以卵击石的傻帽儿，就想着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称王称霸。

不得不说，这个主意，其实还是很有可行性的。

不说旁的，便是韩瞳自执掌昭武军一来便开始安装积蓄力量，十多年来，硬得瞒得紧，几乎算得上是滴水不漏。若非那日他误听到只言片语，惹了韩瞳的疑心，只怕到了起事的那日，他都还蒙在鼓里呢！

尽管韩瞳暗示他将来会有如何如何的荣华富贵，可吴朔，却是一个字都不曾入耳。

他失魂落魄地返回自己营帐中，呆坐于榻上，泥塑木雕般，吓得豹奴以为他大白天撞鬼了。

豹奴却是不知，此时，“分疆裂土”“自立为王”这八个字就如同八道闪电，将吴朔的灵魂劈得险成渣渣。

吴朔自小读圣贤书长大，无论是家中长辈，还是塾中先生，哪个不是教导他要忠君爱国？儿时，他最喜欢听茶馆里说书先生讲的那些忠义无双的故事，每每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以身代之。

即便后来家事遭变，那也是他吴家大宅门里的事，又怎能如韩瞳所言是世道不公？他爹喜新厌旧，是他人品不好，与这世道有什么关系？更不能以此为借口而为乱天下？

咳，那个——好罢，便是当今国主不仁不慈，可咱们尽了臣子的本分不好么？干嘛要做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罪人呢？

吴朔打心眼儿里就反对韩瞳的想法，可是，他人微言轻，那军棍之刑的伤还没养好呢，自然不会傻愣愣地冲到韩瞳面前大放厥词。

那他能做什么呢？

这个时候，他只能六神无主地发呆。

他绝不想与韩瞳同流合污，绝不要做西魏国的千古罪人，可是，他也不想无谓地被韩瞳杀了。

他暗自叹气：若国主不是现今那位，该多好？倘先国主还在世，怎么会有这等荒唐事发生？

唉！

当下之机，且先虚与委蛇，走一步看一步罢！

若能找机会劝得大将军回心转意，也算对得起西魏百姓了。

起初，吴朔还一门心思地以为韩瞳之所以有此念头，全因当年遭遇而心生不忿，只是想出口气罢了。

他便换着法儿地婉言相劝，希望能够打开韩瞳的心结。

唉，他实在是太天真了——

纵然当年遭遇是个起因，可这多么年过去了，韩瞳已非当年那个心怀悲愤的韩瞳。

他的野心，在不知不觉间，已渐渐滋生，养大。

——再也回不去了。

吴朔的劝说越来越无望，而其本人也越发被韩瞳厌弃。

韩瞳深悔当日心软，没趁机以五十军棍打死这个不开眼的。如今，这个厌物成天价在眼前晃荡，时不时就叨叨些可恼的话，委实大恨！

吴朔也从韩瞳态度的变化中觉察到了这些，可是他咬牙坚持着。

不然，他还能怎样呢？

屈身俯就么？

他怕吴家的门楣被西魏百姓的口水淹了！

他怕自己死了没脸见吴家的祖宗！

他想，能守得一日就算一日，大不了，就是个死，也不枉在这世上做一回男儿丈夫！

韩瞳对他的忌恨愈发重了。

只是，现如今，他已经不好下手对吴朔做些什么了。

吴朔有才干，人缘好，昭武军中上上下下都有与他谈得来的人。韩瞳若是对他下手，免不了会有些傻瓜又如上次般来替他求情。

这些来求情的人，皆在军中任职，从参将、校尉，到伍长，不是不能杀，可要是都杀了，谁替他打仗呢？

韩瞳深谙军心之重，尤其是现下正是紧要关头，万不可因小失大，乱了军心，只得恨恨地咬牙忍了，只待来日有机会，必要吴朔这不开眼的死无完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