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郎中与廿三齐齐一怔。
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两人居然会在旭州碰上。
廿三行礼问好,许郎中亦回礼。这一来一往,倒令胡郎中吃一惊。
他上下打量着廿三,见他年纪轻轻,其貌不扬,衣着朴素,委实看出不来有啥值得师兄以平辈礼相回应之处。倒是他身旁那个年轻人,容貌俊朗,仪态翩翩,如修竹,似润玉,无论是气度还是打扮,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小三儿,你竟来了旭州?怪道前一阵子听人说,去寻你给牛娘接生,却扑了个空。”许郎中甚是欢喜廿三,丝毫不觉着自己与这个年岁可以当孙子的年轻人以平辈相待有什么不妥。在他眼里,医术是天大的事,但有仁心妙术,便可视为我辈中人。或许以前他还在意人医、兽医之分,而自打廿三给马丫儿成功接骨后,他的观念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故而,他先后两次拜访廿三,就是想与这个年轻人切磋一二。然,怎奈这小哥儿羞怯得紧,问急了便说“师父是这样教的”。不过,即便如此,两次交谈之后,许郎中依然感到获益不浅,尤其是对于骨科的一些见识,他颇觉自惭竟不若这个年轻人多矣。
寒暄了几句,许郎中拉着廿三就要给师弟介绍。胡郎中神情淡淡,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来,只是客套一二。
这便是这对师兄弟的差别之处。
许郎中看在眼里,心里觉得不大得劲儿,却也晓得师弟就是这德性,只是觉着惋惜罢了。
“对了,你是要买药么?”许郎中这方想起来询问廿三来此的由头。
“正是。”廿三点头,“我们要寻几味药,跑遍了旭州,在其他药铺都一无所获。听闻庆云堂是旭州顶尖儿的药铺,便来求药。”
“我们?”许郎中将视线转向廿三身后的高个儿年轻人,见他器宇不凡,“这位是?”
“许郎中安好!在下是小三儿的师兄。鄙姓沈。”沈越赶紧上前半步,接话道。
方才,许郎中向师弟介绍廿三时,沈越才晓得原来廿三在云州城里还来了这么一出“救美”。
当听到许郎中说“甭看这位小三儿小哥年纪轻,可他那手给骡子马接骨的本事,委实称得上是这个!”他翘着大拇指,夸赞着晃了晃,“人家小娘子的断腿,硬是给接得端端正正,齐齐整整,站起来笔直笔直的,比大青骡子的腿还要直溜三分!”
沈越强忍着好悬没喷笑出来!
沈越给廿三当公子爷也有一年了,居然也不晓得这小子还有这等手艺。尽管心里有一大堆的疑问,可当着外人的面,他却必须给廿三撑起面子来。
胡郎中待廿三的态度已经令他心里不舒坦了,为着这儿,他也不能让廿三是小厮的身份给那等没见识的夯货晓得,没地看低了廿三。
一听这位便是小三儿的师兄,许郎中登时眼睛一亮——小三儿小哥的接骨术已是不凡,其师兄的能耐岂非更高?
更何况,这位沈师兄看着就不俗呐!
沈越耐着性子与两个老头子周旋了几句,便问起单子上的药材情况。
许郎中不解地问道:“铺子里倒是有半边莲,却不知沈公子为甚指定要用半边莲籽呢?”
沈越道:“半边莲全株确有有清热解毒的功效,而其籽实功效尤著。青石粉有燥热之毒,若以半边莲籽化解,效用远胜全株。”
许郎中讶异道:“竟有这般说法?老夫行医数十年,却不曾听说半边莲籽有这等作用。不知沈公子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
沈越淡然道:“师门旧卷,不足为人道也。”
许郎中还不死心,追问道:“敢问沈公子的师门是。。。。。。”
“青衣谷。”
“什么?青衣谷呀——”两位老郎中齐齐倒吸一口气,竟有几分不敢相信。
胡郎中比他师兄反应快,当即正衣敛眉,端端正正地对着沈越抱拳施礼:“青衣谷大名,我们师兄弟甚为仰慕。竟想不到沈先生出身青衣谷,实在是怠慢了。”随即吩咐伙计看软座,上好茶。
廿三见状,心下一哂:瞅瞅,瞅瞅,立马就升格为“沈先生”了!
在廿三看来,胡郎中的作态多少有些势利眼,前倨后恭,有失风度。他不是这个行当中人,自然不晓得“青衣谷”三字在西魏国行医之人眼中的分量。
只见沈越对于胡郎中的过分殷勤似乎并无不适,反倒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款款而坐,侃侃而谈。
就着那张药单子,沈越将所列药材的药性大致说了说。尽管并不十分详尽,可于许郎中师兄弟俩人,已是尽够了,足以令他们大开眼界。
末了,许郎中叹息道:“可恨老朽行医多年,还自以为读了几本药书,能卖弄几个药方子,却原来只是井底之蛙。唉,委实贻笑大方,贻笑大方啊!”
胡郎中还能把持得住,只是面上多少也有了几分暗淡。
说到底,还是打一开头就不如人家呀!
瞅瞅这位沈先生,年纪轻轻,就能对各种药材如数家珍,历代名方信手拈来,可见是青衣谷出来的名门弟子,岂敢小觑?
再想想自己,打小就在药铺里当活计,靠着那份伶俐劲儿入了坐堂老郎中的眼,这才拜了师父,算是一只脚踏进了医门。然,到如今,活了大半辈子,见识上却还不如个年轻后生!
念及此,两位郎中都忍不住暗自摇头,为自己感叹一二。
过了好一会儿,胡郎中这才重又整顿好心情,打起精神道:“沈先生,您需要的那几味药材,除却青石粉和连云草,另几味嘛,老朽来想办法。”
许郎中与师弟目光相对,便已然晓得了对方的心意,颔首道:“半边莲籽倒不难,老朽在云州城也有个药铺子。我们两个铺子将库存的半边莲都理一理,多少能拣选出一些籽实来。”
“至于秋阳草和垂珠果,虽则铺子里没有,不过依着您方才的说法,也不是没有可替代之物。我们再往相熟的药商处打听打听。”胡郎中补充道。
“如此,谢过二老了。”沈越起身拱手相谢,尽管并不显得大喜过望的样子,可脸上微微的笑却很真诚。
其实,他又何尝不晓这两位老郎中如此热情,有几分是看在青衣谷的招牌上,又有几分是想与他套个近乎?不说旁的,只要他能多说几个少见的药方子,便足以令他们受益匪浅了。
只是,这又有何妨呢?
为了几个药方子,这两位年岁一大半的老人放低了腰身,客客气气地尊称他为“沈先生”,单是这份为了求得更高医术的诚意,就足以令他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