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好了改日取药的时间,沈越告辞而去。
两位老郎中亲自相送到药铺大门的台阶下,拱手告别,礼数做得委实周全。
待相携着返回药铺后院时,许郎中突然道:“沈先生是小三儿小哥的师兄,那岂不是小三儿小哥亦为青衣谷出身。可是,从未听闻过青衣谷有兽医之授啊?”
胡郎中也是疑惑,想了想,然后不确定地迟疑道:“说不得人家青衣谷有什么特别的说法也不一定?”
许郎中忆起一桩往事,沉默了片刻,道:“师弟,你说我问问小三儿小哥在青衣谷是如何学习兽医的,可算失礼?”
胡郎中晓得师兄问这话的意思,觉着这多少年都过去了,师兄的心里还是挂着这往事旧人,也不知算好算歹,只得打马虎眼:“我与小三儿小哥并不熟,不好判断。师兄你且自己斟酌罢!”
许郎中老大不客气地冲着师弟翻了个大白眼,对他的滑头行为表示鄙视。
几日后,胡郎中遣人往沈越主仆下榻的客栈送信,说是两处药铺里的半边莲籽都归整出来了,不多,将将一两一钱。另几味的药,也传话给相熟的药商了,只是还未得回讯,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得不到。
沈越谢道:“如此大费周章,委实叨扰贵东家了。”
送信来的是胡郎中的大徒弟,看上去比沈越还要年长个十多岁。只是,在沈越面前,他却执以晚辈礼,恭谨得紧,可见是被胡郎中特别叮嘱过的。
“家师道,若沈先生得闲,可否往庆云堂一晤?也好查验一下那些半边莲籽是否妥帖。”大徒弟是当地人,人高码子大,足高出沈越一个头去,却将腰身低低弯下。沈越甚至能看到他后领下面黝黑的颈肤。
小小一包半边莲籽,每一粒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足见其诚意。
沈越谢过两位老郎中,便问起价钱来。
许郎中道:“这点东西,能值什么钱?沈先生可莫要笑话老朽了。”
胡郎中亦一旁帮腔道:“半边莲本非珍稀药材,这点籽实,不值当什么,不过是一点收拾的功夫罢了。沈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沈越淡淡一笑,正要说什么,却冷不防被身后的廿三偷偷捅了后腰眼。
他一僵,当即止住了话头。
大抵,廿三觉得只捅一下不足以表示自己的态度,便又翘起食指,再一下,再一下。。。。。。
沈越生得宽肩窄腰,便是隔着衣衫,似乎也能感受到平滑而紧致的肌肤。廿三觉得这一下一下戳下去的手感不错,甚至有点反弹回来的感觉,便生起了趣味。
突然,食指被钳住了!
“钳子”冷而硬,虽则修长而白皙,却偏生无情得很,将廿三的食指牢牢钳住,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廿三大惊。
他挣扎了几下,却毫无用处,便只得乖乖地服软,将翘得笔挺的食指放松弯曲,仿佛告饶般在那“钳子”上轻轻点了点。
一会儿,“钳子”松开了,廿三长吁一口气,终于逃出生天。
到底,沈越还是卖了廿三个面子。
他不再追问半边莲籽的价钱,于是,对面的两位老郎中齐齐松了面皮。
沈越暗自冷笑:这笨蛋心忒软,拿我做人情。人家就是活脱脱两只老狐狸,想用这点东西就算计我,是当青衣谷出来的人都是傻子么?罢了,老狐狸欠我的,我既算在这笨蛋身上,看你怎么还我这人情。
其实,廿三又何尝看不出许、胡二人眼中的闪烁呢?胡郎中不论,单就许郎中的为人和品性,难道还不该承这份情么?
他生怕公子爷拿出软硬不吃的态度撅回了老郎中的好意和期待。若是真咬死了要付钱,那他以后也就没脸再见许郎中了。
不再提及银钱之事,似乎两边的距离在无形中又近了几分。
胡郎中道:“前些日子,我师兄弟遇到一位病患,病症不算蹊跷,只是不好判断和处理。不知沈先生可否容我分解一二?”
“愿闻其详。”沈越对“先生”之尊称接受得毫无障碍,架子也撑得大,便是面对胡郎中这般客气的话,他也不过是微微点头。
胡郎中说得便是昭武军吴朔吴校尉的伤。
他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逐一详细说明,叹道:“我们师兄弟皆勘验过这位吴校尉的伤势。虽已结疤,可触之指下柔软,似有脓液,而病人头痛欲裂,日夜难眠。我与师兄商量多次,都觉得多半是疤下另有未愈之伤,只是到底不敢将结疤掀开。”
他苦笑道:“不怕沈先生笑话——那位毕竟是军中之人,又非一般军卒。军中之人脾性都不大好,我们师兄弟年纪大了,生怕医治不好反而惹上麻烦,故此畏手畏脚,也是无奈之举啊!”
“无妨。”沈越并不以为意,追问道:“可知那位吴校尉是因何而受伤?”
胡郎中摇头道:“我们问过,只是那侍卫支支吾吾,并不肯明言。或许是另有隐情罢?”
许郎中补充道:“我细细察看过伤处,应当是被坚硬之物砸中。当时应该是皮肉出血了,至于骨头是否有损,却不好判断。”
听到这儿,沈越与廿三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夜潜伏在将军营外所见的一幕——
中军营帐中,猛地传出一声大响,然后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帐子。
沈越更是想起了吴朔营帐里小侍卫“呜呜呜”的哭声,还有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原以为不过是一点皮肉伤,却哪承想这伤势居然如此严重!
廿三又偷偷翘起了食指,打算在沈越后腰上划拉三字——“好机会”。
岂料,食指距离后腰还有一寸呢,便被守株待兔的“钳子”逮了个正着。
沈越心里颇觉得意,可又忍不住想骂廿三:你家公子爷很蠢么?竟要你来提醒?这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傻子才会放过呢!
沈越装作沉敛眉思的样子,片刻后,抬头道:“依在下的愚见,七八成是这位吴校尉的伤势出现恶化,不止是脓液积蓄,更可能是头骨有裂隙。造成此等伤情,十有**是受到重物冲撞,而且,那重物还不干净,污物浸染腠理,邪入三焦。”
许郎中大惊:“竟是这般?那,那,那该如何是好?可有医治之法?”
沈越道:“这个,在下还不能肯定当如何应对。只有见过病患,察验过伤势,才好判定。
只不过,依二位所说,吴校尉的伤应该不能再拖了,否则,只怕邪入骨髓,便无药可救了。”
胡郎中一听,“嗖”地站起来,几步奔到沈越跟前,眼中满是殷切,“敢问沈先生可愿往昭武军营走一趟?”
沈越微微笑道:“若是医治无法,岂不拖累了二位?”
胡郎中态度坚决地摇着头:“绝无可能!沈先生是青衣谷的高徒,您既已猜得七八分,定是已有了医治的法子。”说着,他当即弯下腰深深一鞠躬,“不知沈先生可否愿意带我二人一同前往?我师兄弟愿为沈先生打个下手,效劳一二。”
胡郎中这姿态太过骇人,惊得廿三当即目瞪口呆。
他忍不住往沈越面上打量再三,可怎么也看不出这位公子爷的脸上哪里写着“包治百病”的大字?
难道,青衣谷的招牌已经神奇到这种地步了么?
这一刻,廿三忽觉着,自己似乎并不清楚“青衣谷”到底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