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庆阳大长公主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别院,明悦县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份儿了。
彼时,纵被母亲紧紧搂在怀里“心肝儿”哭叫着,明悦县主也认不出眼前这个面目模糊的老妇是谁。
她的眼神渐渐涣散,吃力地抬起右手,无助地冲着虚空抓抓放放,什么都不曾抓到手中,最终,不过是一场空。
明悦县主的死,委实怪不得旁人,活该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的。
——但凡知晓内情的人,都如是以为。
虽则明悦县主死了,可她贴身侍奉的丫头婆子,除了一个叫润香的跑了,其余的统统给绑了起来。
县主身边的人,便是仆婢,也被养得身娇肉贵,三五棒子打下去,不消见血,便什么都说了。
庆阳大长公主当即就撅了过去。
她本是抱着要将宜阳侯府阖家给闺女陪葬的想法,可面对下人的供词,纵内心恨得要命,却也清楚这是做不到了。
无论是明悦县主的陪嫁丫头,还是这个别院的管事婆子,皆一致供认——
四年前,县主赴大学士徐府会宴听戏。不多久,便将当日唱戏的一个旦角藏在这别院中。彼时,这别院还不是她的陪嫁,却已得母亲许可,列在她的陪嫁单子之中。
一藏,便是四年。
明悦县主对这戏子委实长情,便是嫁了人,每个月总要过来一两次。因着这缘故,她甚至服了避子汤——这也就是为甚她嫁后三年都无妊的原因。
人家压根儿就不想给宜阳侯生孙子!
宜阳侯的书房里,长灯彻夜不息。
无论是宜阳侯夫妇,还是大爷、二爷,无不深觉着自家八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
宜阳侯夫人哭得面皮发肿,两眼泡得跟烂核桃似的,帕子都哭湿了十来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另一个想死的,还有她儿子,府中的二爷。
二爷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欢天喜地娶进来的媳妇儿,原来打一开始就给自己准备了好大一顶油光锃亮的绿帽子。
他甚至不敢去想,洞房当夜的落红,到底是真是假。
若是假的,那他就是这世上最蠢最笨最没脸的大乌龟!
宗正大人也很尴尬,且,无奈。
虽说明悦县主是宗亲,可身为宗正,也不能偏帮呀!况且,这一遭,丢得不止是宜阳侯府的脸,更是西魏宗室的脸。
从本朝开国至今,县主为了个戏子不给夫家生孩子,被夫家发现了还要拿刀砍丈夫,结果把自己给误杀了,嗐,真是闻所未闻呐!
这事呈到国主御前,国主也是无语。
他对明悦县主并不熟悉,只记得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丫头,得了赏赐也并不喜形于色,总是躲在庆阳大长公主身后。
就是这么个表现羞怯的人,却居然有这胆子!
国主也觉着丢人,可他却左右为难。
庆阳大长公主是他嫡嫡亲的姑母,是血缘最近的人。而明悦县主是姑母仅有的孩子。
可宜阳侯府也是受害者——这并不长的三年,就像一块永远擦不掉的臭狗屎,死死糊在宜阳侯府诸人的心中,恶心,却无法忘记。
到底,国主不是个糊涂人。
于宜阳侯府,由宗正出面斥责了一遭,再寻了个借口罚了侯爷一年的俸禄。
而于庆阳大长公主,王后娘娘亲自安抚,又赏了好些东西。
毕竟,这种丑事,无论谁对谁错,都没人乐意给大门外的人晓得。纵痛纵恨,也只得憋在心里。
庆阳大长公主就是这么给憋死的。
料理完了明悦县主的事儿,宜阳侯转头就将自家六娘子给禁足了。
六娘子觉着自己冤枉死了!
她哪儿晓得二嫂是个那样的人!
当日,润香抱着自个儿大腿涕泪横流,她也吓得不轻好不好?这一吓,便犯了糊涂,也没详问,就径直往庆阳大长公主府报讯去。
结果——
至今,她忆起当日庆阳大长公主那恶狠狠的眼神,血红如要噬人,就忍不住浑身发抖。
宜阳侯对自个儿这个六闺女,真想掀开脑门看看她长脑子了没!
被个丫头哄得团团转,招来庆阳大长公主那个母老虎,险些给自家惹来天大的祸事。
虽说明悦县主横死之事不可能瞒过庆阳大长公主,可你一小姑子跑去嫂子娘家喊“救命”,就是活脱脱地拿巴掌搧自个儿亲爹的脸呀!
若非国主英明,宗正大人公正,只怕他这一大家子就真要给明悦县主陪葬了。
因着气得够呛,宜阳侯委实不想再看见这个蠢闺女,赶紧叫夫人给定下亲事。不出一年,六娘子便被远远地嫁去了汉中。
临嫁前,庆阳大长公主着人来看了一回六娘子。
彼时,庆阳大长公主已经病得重了,起不得床,便命心腹婆子将一块玉佩送给她做添妆礼,偷摸告诉她——
“不管怎样,当日你来公主府报讯,孤便承你的情。将来,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孩儿,若有甚为难事,便拿着这块玉佩来见孤。”
汉中飞凤吴家,乃是汉中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族人甚众,是非事就多。
六娘子嫁的是吴家嫡支的四公子,举人功名,身上担着个荫恩的虚职。六娘子嫁给他,算是下嫁。
起先,吴家待六娘子也算不错,当做是一门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可一年过去了,吴家就慢慢品出了异样。
貌似宜阳侯府对这位六娘子不咋滴哦!
这一年多来,出了送过年礼,就再不见从京城里有啥问候。便是那年礼,也是规规矩矩的份额,丝毫看不出娘家对这位远嫁的闺女有啥怜惜。
于是,吴家对六娘子的态度就慢慢变了。
吴朔出生后,吴家人也的确欢喜了一阵子。
可没多久,有打京城回来的亲戚偷偷告诉吴老爷,说六娘子是被娘家厌弃,这才远远地给打发到汉中来的。
吴老爷大惊,这才明白为啥宜阳侯对他这亲家一直不冷不热——亏得他还以为结了门好亲呢!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自此,六娘子的日子便不大好过起来。
吴家虽不待见六娘子,可孙子却是亲孙子。
况且,这孙子生得还不错,相貌好,又聪慧。吴老爷对这孙子是真心喜欢。
一无所知的吴朔就在这暗流涌动的吴府中成长,直至十三岁那年,他母亲吴府四奶奶病故。
自此,吴朔的命运走向了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