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210章 第二百一十章 北疆之行（八）

这世上鲜有不怕鬼的人！

便是那口口声声说一千道一万“不信鬼”的，到了某个特别的时候，只怕也难免心惊胆战一下下。

就如廿三，他胆子够大了罢？便是当年在军中时，死人不知见过多少，可照样怕鬼。

早年间，军中过中元节时——军中也讲究这个，每逢中元节，必要祷告烧纸，一则为逝去的手足兄弟祈福，愿早日超生投胎，二则也是为死在自个儿手下的亡魂表达一下歉意——“两国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兄弟你既死了，也就不要再计较什么，收了这些纸钱，忘却恩怨，好生投胎去罢！”

每至中元节，他爹甘大将军带领着一干属将公开高调地搞迷信活动的时候，廿三就硬扯着他哥不放手，睁一只眼眯一只眼，又想看又怕看，逗得他哥乐得不行。

有一年中元节，半夜里突然刮起大风，呼呼地，将本来就睡得不踏实的廿三给惊醒。那风声，刮过山林，刮过营帐，将成堆的纸灰卷上了天，哗啦啦，哗啦啦，吓得廿三头也不敢抬地直冲进他哥的军帐中，嗖地就钻进他哥的被子里，险些把他哥给尴尬死！

后来，甘大将军觉着小闺女这样不成啊，将来怎么成为一个杰出的斥候呢？也不晓得谁给出的馊主意，甘大将军忍痛拔了一颗门牙，洗洗刷刷，不晓得弄得有多干净，亲自打洞，穿上一根红绳，然后亲手给闺女戴脖子上。

彼时，廿三才十岁出头，瞅着他爹那缺了一颗门牙的哈哈大嘴，还嫌弃得不行，撇嘴道：“人家都是戴个狼牙虎牙啥的辟邪，爹您的牙能辟个啥邪哟？”

甘大将军一点儿也不介意闺女的嫌弃，还得意洋洋道：“你爹的牙，可厉害了，神见神跑，鬼见鬼逃，必能护佑我儿远离血光之灾！”

好罢，看在他爹这份心意的份儿上，廿三勉强接受了这份馈赠。不过，说来也怪，自打贴身戴上他爹的门牙，廿三再入山林受训时，胆子确实大了不少，甚至，还敢装神弄鬼吓唬旁人。

当年，陈威就是他捉弄的对象之一。

当然，这些陈年旧事，早已随着廿三记忆的遗失而深深掩藏了起来。便是甘大将军的那颗牙，也不知遗落于何方。

反正，如今的廿三，胆子依然大，可是，问他怕不怕鬼，他纵然嘴硬，心里却是虚的。

大抵是打小就受甘大将军搞迷信的影响，在廿三的心里，早已买下了鬼神之事莫可测的阴影。

反正，此刻的廿三，心里已经有七八成相信自己丢魂丢到了那位“小将军”身上去了！

对此，他暗暗叫苦，心道：旁人丢个魂，家人站在村口路头，贴张黄纸，喊两嗓子，隔夜就能转醒。我怎么这么倒霉呢？丢到个死人身上——这叫我到哪里去找？就算寻到了那地方，这都两三年了，尸骨都化成灰了，还能找到个啥？

哎呦喂，老天爷你咋这坏涅？

因着这缘故，廿三很受打击。

之后的路程上，他也不去偷摸着翻人家衙门的档案库房了，也不去东打听西探查了，只一昧地闷头赶路。

这一来，脚程便快了许多，竟比预期的时间还早了两日抵达昭武军的驻地——云州城。

云州城并不大，也不够繁华，然，却因附近的函阳关而跻身为北疆五城之一。

从韩瞳的叔祖父到韩瞳，昭武军守卫北疆近二十年，从未赴他地换防。七成以上的军卒都是本地乡民，与北疆有着极其密切的关联。

昭武军所防守的对象是北方蛮族。

百多年前，东洲大陆上战火纷飞，诸国混战，便是北方蛮族都生起了策马南下的心思，也想在这场大混战中大捞一把。

彼时，西魏国深陷战乱中，不及提防，委实被祸害得不轻。

后来，战乱平息，西魏国痛定思痛，便设立了函阳关，重兵把守。

如今，百年弹指一挥间，昔日雄霸一方的蛮族渐渐势弱，难成气候，北疆威胁逐年消减，西魏国对这里的关注也就大不如以往了。

兼又北疆苦寒，西魏国将这里当做了流放之地，大抵，除却兵部的人，谁还记得这块地方这支军队呢？

廿三进了云州城，身份是父母双亡不得不来投靠堂叔的小可怜。

堂叔在昭武军里混了大半辈子，依然是个兵卒子，孤家寡人一个。乍见多年音讯断绝的堂侄儿，老兵油子邱老六激动得只会咧嘴哭啦！

廿三抱着堂叔的肩膀，也是一副泣不成声的样儿，就着他耳边低声将自己的任务草草说了几句。

“狗蛋儿诶，我的好侄儿诶，可想死六叔了诶——”邱老六高一声低一声，抑扬顿挫，比唱戏还婉转悠扬。

廿三没这唱戏的能耐，只能装作抽泣地哼哼着，“叔，六叔，我爹咽气前，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找到你。咱老邱家就只剩我们叔侄二人了，六叔，你不能不管我呀——”

“管，管！我的亲亲好侄儿，我一定管到底！可怜我们老邱家呀，不能断根儿呀，咱们叔侄再也不能分开呀——”邱老六越装越上瘾，开始胡说八道了。

廿三赶紧掐他一把，暗示他别嚎过头了——事情办完了，他还得返回白石庄呢，哪个跟他“再也不分开呀”？

认了堂叔，廿三便在云州城里找个地方安顿下。

邱老六当了半辈子兵，无妻无儿。早年间，先国主在位时，虽不大特别在意昭武军，可该发的军饷总能发下来。自打新主登基，军饷就开始飘忽了，一年到头只发三成军饷。而到了最近这两年，便是这点儿军饷都发不下来了，除了吃穿上还不至于饿着光着，竟是连一个大子儿都见不着了。

有军饷时，邱老六花钱大手大脚，没存下来多少。如今没了军饷，他简直穷得跟叫花子一般。亏得他在昭武军里混得久，脸皮够厚，纵没半文钱，居然也能吃喝拉撒一样不落。

不过，要帮衬这个远道而来的堂侄，可就难为死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