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京城风云（四十九）

所谓“店大欺客”，做生意的人，哪会没有势利眼？

白老大的生意遍及东洲大陆，纵他本人显得低调又谦和，可手下的兄弟们却不见得各个能收敛得住？

于是，便遭了各方的嫉恨。

同行嫉恨他们手伸得太长，啥生意都想捞一把；买家嫉恨他们势利嘴脸，目中无人；而卖家则嫉恨他们心黑手辣，压起价来血淋淋地如狼似虎。

与此同时，东洲诸国朝廷的态度也越来越暧昧，越来越不友好——度过了最艰难最困顿的时期，各国国主回过神来后，再看白老大，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一来，自己最窘迫的样子被人看到，谁心里能舒服呢？若是个心眼小的，只怕还想杀人灭口呢！二来，白老大拿捏着各国大宗商品买卖的主要途径，只要想到此人手里攥着本国的命脉，国主们哪里能睡得踏实哟？

各国国主的猜忌，如白老大这等精明人，如何不晓？只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手下兄弟众多，气焰高涨，已非他一句话就能吼着压下去的时候了。

为长远计，白老大将最早跟随自己的十多个老兄弟召集而来，闭门会谈了整整七天。

会谈的内容无从得知，只晓得打开门后，一些老兄弟带着各自手下一言不发地离开，而剩下的人，则分为十楼，在楼主的带领下，各自经营着分离出来的生意。

白老大胸中自有丘壑，深知当下的调整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只有将各国朝廷与自家绑在一起，才能保证将来不会被人剥皮拆骨。

于是，他将已经积累下来的庞大生意脱手了七八成，而只专注于与各国权贵豪族的“生意”。

——须知，世道多变，今日的一流门第，也有沦落为脚底泥的可能。回想数年前东洲大陆上战火纷飞的场景，谁能忘记“马踏公卿骨，草覆玉堂春”的惨状呢？有见识的人家，都有会未雨绸缪的打算，为儿孙计，总要留下点压箱底的东西。

或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这些压箱底的东西，就能换做儿孙口中的救命粮。

白老大密会了交情不错的几家高门豪贵，说服其以入股的方式加入自己的生意，不取分红，累计生息。而将来，若有需要，随时可以凭手中的符印，将数年积累的红利提走。

这个建议确实吸引人——家族绵续长远，靠得是人。只要人在，即便半途中生出波折，也能扛过去。或许，红利并不能保证让儿孙们继续过着玉粒金莼的好日子，可衣食安泰是无虞的。

当然，要认可这个建议，前提是信任白老大，相信他不会将自家的投资给昧下。

好在，打一开始，白老大表现出来的人品就很不错，诸国忌惮的是他的势力，而于其本人的品性，倒少有恶评。

因着这生意不能公之于众，只能于晦暗之中秘密约定，于是，不知从何时起，白老大的生意便有了“鬼市”之名。

与白老大合作的权贵，无一不是有见识有能力的家族主掌之人——不然，也不能自滔天血光中保住家族！

这些家族，经过了腥风血雨的洗礼，活下来的子弟，哪个不是龙凤一样的人才？

数年之后，他们进入朝堂，站稳了脚跟，逐渐成为各国庙堂之上的擎柱。

他们并不与鬼市来往，甚至，从未见过面。然而，他们的家族，家族的未来，却与其纠缠在一起，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到底关联到何等程度，谁能说得清呢？

便是各国国主，也有暗自与鬼市有交往——毕竟，哪朝哪代都少不了造反的故事！

白老大成功地将“鬼市”这个诸国权贵们的眼中钉扭转为财神爷，就此，一举奠定了鬼市在东洲大陆上的地位。

百多年倏忽而过，东洲大陆上战火时断时续，而鬼市却依然存在，至今屹立不倒。

虽说如今的鬼市与当年白老大一手建立之时，已颇多变化。可就其根基，却并未动摇。尤其是与诸国权贵们的关联，隐隐显显，莫可名状。

百多年间，确有豪门贵族因种种原因而黜落，可相较那些祖上没见识的家族，他们的下场要好得多。便是不能再重返朝堂，起码，做个隐居乡间的富家翁，是无有二话的。

这其中，羡煞了多少因家族破碎而流落如狗的人家。

鬼市十楼各自经营楼中生意，对外——至少在明面儿上，做到了同气连声。

因着白老大的先见之明，尽管经过了百多年的壮大，可在外人眼中，鬼市低调而收敛，不显张扬。甚至，百多年后的鬼市，因着生意的调整而愈发神秘，寻常百姓不晓“鬼市”为何物。

自然，也就不会遭人忌惮了。

当然，被皇甫晟惦记上，这是老天爷也想不到的事儿！

这也难怪——

皇甫晟，太后幼子，国主胞弟，甫一出生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啥需要他为家族长远计而考虑。而他从郡王做到亲王，享受着人间至极的荣华尊贵，可有些不该他知道的东西，他还就是不知道。

譬如，鬼楼与诸国朝廷甚至国主之间的纠葛，他还是头一回听闻。

顺郡王晓得鬼市，是因为他是宗正。

而皇甫晟不晓得，是因为他得位不正。

当然，这话只能心里想想，却不敢宣之出口。不然，惹恼了皇甫晟，便是自己身为宗正，也难保性命。

顺郡王费了老大的劲儿，斟字酌句地将鬼市种种说与皇甫晟，说得嘴皮子都起皮了。

末了，他一脸的苦口婆心样儿，劝道：“陛下，鬼市并非简单的一家生意人，其关联着东洲大陆上诸国的利益。若是动了鬼市，不啻于与诸国交恶呀！”

皇甫晟心里已经打起来退堂鼓，可嘴上却还强硬得很：“那又如何？不是已经将席、柯二人定罪了么？怎么，他们还敢不服？”

“陛下，鬼市再有能耐，也不能触犯国法。说穿了，鬼市中人就好比一家商铺里的掌柜伙计，有不对的地方，换了便是。可若是将这商铺给抄了吞了，触动的便是背后各位股东的利益，怎可同日而语！”

说罢，他深深一礼，“陛下请三思！”

好罢！皇甫晟虽贪得无厌，可一旦认清利害之后，认怂也认得利索。

他充满惋惜地哼哼道：“既如此，那朕就看在与诸国交好的份儿上，暂且不动鬼市了。不过，那两个人，狗胆包天，竟敢盗取王陵，这事儿可不能轻饶，必要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