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烈殇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京城风云（二十三）

送走了沈越三人，魏大老爷返回棋案前。

他一手拈枚碧浓如水的翠色棋子，另一手拈枚殷红胜血的翡色棋子，左右互搏，“啪啪啪啪”，不消半刻钟，便已落下了几十枚棋子。

夜叉偷眼望去，便见翡色棋子将翠色棋子杀气腾腾地围住，眼见翠色大龙就要无力回天，魏大老爷却突然停下来，将左手中即将落下的翡子换做翠子。

一声清脆的“啪”，夜叉定睛一看，惊讶地发作翠色大龙居然死里逃生了。

他不可置信地长大了嘴巴——这这这，这也太作弊了罢！

有这么下棋的么？

魏大老爷一抬头，便瞅见夜叉合不拢嘴的蠢相儿，眼中顿显恼意，骂道：“蠢货！”

夜叉一听魏大老爷发火，赶紧跪下请罪，“大老爷赎罪！”

他跪得委实利索，毫无犹豫，可见是娴熟至极。然，落在魏大老爷眼中，却只有更恼怒。

“你可知自己蠢在哪里？”

“蠢。。。。。。蠢。。。。。。蠢在。。。。。。”夜叉脑筋转得飞快，低垂着头，耷拉着眼皮，而眼皮下的眼珠却咕噜噜转个不停，“是属下托大了，以为依仗鬼市的名头，沈公子多少会客气些。。。。。。”

“哼！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巡海夜叉，便不知轻重了么？原以为，这几年来，老夫命你年年拜会沈公子，你已有所体会。岂料，竟枉费了老夫的一片苦心！真真见识浅薄，难当大任！”

“是！是！大老爷教训得极是！”夜叉把头点得跟啄米鸡似的，“属下愚钝，恳请大老爷明示，这位沈公子究竟当如何应对？属下是否要备份厚礼以作赔罪？”

魏大老爷瞪了夜叉一眼，心道：蠢货倒有几分机灵，话也说得通透，倒比那几个混账强几分。可惜。。。。。。

对于夜叉的请教，魏大老爷却不予明示。他盯着棋盘上的那条翠色大龙，眼皮也不抬一下，似乎在自言自语：“谁说下棋就必须得一手落一子？若是都依着这君子之争，世上哪还有那么多生死惨搏？都到了争生斗死的时候了，还要规矩做什么？我偏要连落两子，偏要大龙活过来！规矩？哼！规矩也是人定的！”

夜叉眨眨眼，似乎听明白了几分，又似乎还糊涂着。

魏大老爷一脚踹走了夜叉。

见他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窜出屋去，他方长长吐出一口气，扶着案几缓缓坐下。方才一直强撑的双肩略略松懈下来，面上露出几分这个年岁该有的苍老和疲惫。

——毕竟，年岁不饶人啊！身为鬼市第一人，人前有多风光，人后就有多辛苦。鬼市十楼，哪个楼主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做到这个位置上的，谁不是在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呢？论功夫，鬼市十楼的楼主不一定是最高的十位，可论心机、论狠辣、论手上的人命，十大楼主之上，别无旁人。

而这么多年来，魏一楼始终高踞十楼之首，自己付出了多大的心血，连自己都算不清！

现今，自己在鬼市里呼风唤雨，有如无冕之王。然而，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当年，自己是如何踩踏着尸山血海爬上这鬼市第一人的宝座，如今，那些底下人亦做同样的盘算！

这，是他绝不允许的！

鬼市的今时今日，凝结了他的厚重心血。他在自己儿子身上花的心思，都不及对鬼市注入心血的三成。

可是，岁不我与，人终究是要老的。

魏大老爷自问不是贪权恋栈之人，但是，心怀鬼胎之人窥伺在旁，有如嗜血的饿狼，只待他势孤落单之际，便要扑上来咬断喉咙。

他一生战绩煌煌，可惜，临到老了，却喟然叹息——自己竟没有一个可用的接班人！

这对于一个自诩英雄的人而言，无疑是惶惶而令人扼腕的。

魏大老爷嫡出的儿子有五个，怎奈，个个都拿不出手！这五个嫡子，一个比一个生猛，一个比一个狂妄，可惜，却一个比一个没用！

寻宝没眼光，识宝没见识，估价没魄力，就连御人，都没手段。早年间，魏大老爷也不是没以权谋私过，安排了一些出力少得利大的活计历练诸子。然而，结果可想而知——若非这几个是他亲生儿子，他都能气得亲自动手活活打死算了！

倒是夜叉，虽是外面女人生的，可为人处世上机灵圆滑，也肯吃苦。相较那几个不成器的，还算可圈可点。

只是，毕竟从小不在自己身边长大，眼光见识上差了不少，魄力更是不足，只怕将来成就有限。

如此一看，魏大老爷突然对自己能否从容安然地退位，竟不大敢确定了。

幸而，一个偶然的机会，沈越走进了他的视线。

当年，夜叉将将被提拔为“巡海夜叉”，依着鬼市规矩，他必须外出历练，履行“夜叉”的“巡海”之职。

老大对这个外室子早就恨之入骨，便勾连了楚江龙王，要置之于死地。楚江龙王收了老大给的好处，又担心搞死了夜叉会惹恼魏大老爷，便没下狠手，只是拗断了他的四肢，丢入楚江而已。

原本，若没遇上沈越，魏大老爷收到楚江龙王飞鸽传书送来的讯儿，也会派人即刻前往楚江救回夜叉的。不过，显然夜叉的运道要更好——沈越出手相救，以其高明医术，及时接骨，这才使得夜叉的手脚恢复如初。

魏大老爷得讯儿后，起先，也只是本着指点儿子的想法，让他多个可结交的人，说不得将来就能用上。

然而，夜叉初次拜访沈越返回后，向他细细禀报了沈越的态度，他忽然觉得，沈越是个有意思的人。

有意思的人，是需要细细琢磨的。

魏大老爷既为鬼市第一人，而凭着鬼市的人手势力，要想探出一个人的根底，不算什么难事。

可是，沈越的根底，却很难探查。

他的来历，他的交往，他的父母亲朋师门好友，等等等等，居然——统统查不到！

魏大老爷更加好奇了——什么的人，还能令鬼市的探子一无所获？

是人，都有来历。

而没有来历的人，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是鬼变的人。

这位有“杏林大国手”之誉的沈公子，会是鬼变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