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教堂内的众人感到自己的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细细水渍,黏腻猩红,但众人凝神细看时却又消失不见。
众人越发慌了。
“伊迪丝在干什么?”
“不是说游戏吗?怎么还没开始?”
“我……我说了你别笑我……我已经有些害怕了……”
在众人紧张的交头接耳中,台上,伊迪丝面前的那个血色转盘飞快停下,但这一次,转盘指针指向的是“否”。
否。
“真遗憾啊。我本来以为事情会更简单一点的。”
“你要记住,瑟琳娜——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全都是你的错!”
伊迪丝状似无奈地摇头,而下一秒,她蓦然抬手,手中不知道何时竟出现了一把枪!
还没等戏剧社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
砰!
枪声骤起,在小教堂内回荡,震耳欲聋。
“啊!!!”
随着小教堂内某个人中枪后发出的惊声尖叫,齐蕙心听到教堂某处有沉重的肉.体重重倒下,挤开原本教堂长椅的位置,发出刺耳声响后,砸在地上,紧接着,便是液体汩汩而出、在地上缓慢流淌的声音。
越发浓重的血腥味中,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失去了表情。
“什、什么……”
刚刚发生了什么?
“伊迪丝……”
那位天之骄女、未来的大神官、当代王室中唯一的公主、被王朝引以为豪的凤凰之女……她做了什么?!
一片不可置信的茫然死寂中,齐蕙心侧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目光涣散,仰面倒在地上,眉心正中是一个血色的空洞,而在她身下,大片的血以可怕的速度向外扩散蔓延。
而随着这片血液一同在这小教堂中扩散的,还有恐惧与人类与生俱来的求生欲。
“救命,救命啊!救救贝蒂娜!”
“贝蒂娜?醒醒啊,贝蒂娜!”
艾德琳,也就是原本坐在死者身边的女孩,在这一刻惊恐地扑了上去,摇晃着对方的肩膀,像是要将这个双目圆睁的女孩从死亡中唤醒,但很快的,她发现了自己的徒劳,于是她向着伊迪丝大声哭喊着指责道:“你都在做什么啊伊迪丝?”
“你不是贝蒂娜的朋友吗?你不是我们戏剧社的社长吗?明明、明明昨天你还跟我们说着未来的事,说着毕业后的事,为什么你……你突然就……为什么?伊迪丝?就算贝蒂娜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难道我们就不能好好说吗?!”
艾德琳仍没有明白此刻的小教堂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小教堂内的所有人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脑袋里想的,是伊迪丝与贝蒂娜是否有私人恩怨,是伊迪丝当众枪杀贝蒂娜背后的意义和接下来圣塔雅的时局动荡,想的是自己或自己背后的家族能从这件事中谋取什么利益,甚至想过这是不是伊迪丝在用对下位贵族贝蒂娜的生杀予夺来警告在场的某个人某件事。
他们想了许多许多,但他们唯独没想过一件事:
伊迪丝疯了。
伊迪丝准备杀掉这个小教堂内的所有人!
无知无惧的人们向着这位杀神围了上去,或是投以不赞同的目光与指责,或是极力维护伊迪丝的行为与名誉,甚至他们还迅速分成了好几派,为伊迪丝刚刚那一枪的正当与否大声争执起来,就如同即兴出演着一场荒诞至极的戏剧。
神台座上,庄严肃穆的金色神像如同悲悯又如同嘲弄地看着小教堂中地人们,而在人们身后,年轻的亡者死不瞑目,猩红血液从她头颅的孔洞里汩汩流出,缓慢地、连绵不绝地流入了人类肉眼所无法窥视的虚空。
齐蕙心看到,伊迪丝身侧那轮盘上的血肉越发鲜艳了。
“……我相信伊迪丝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的。”
“……不管什么理由都不是当众枪杀一位贵族的借口!”
“……说不定是贝蒂娜做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呢?伊迪丝可是备受陛下宠爱的女儿,她怎么会毫无理由地杀掉一位贵族?我认为这一定是贝蒂娜的错!”
“……作为高贵血脉的延续,贵族们不该在这样的地方受到私刑、不该被毫无理由地剥夺生命!这是自古以来的规则,伊迪丝殿下,你僭越了!”
“……你们不要不识好歹!伊迪丝殿下可是未来的大神官,哪怕伊迪丝殿下杀了人,那也是赐予了死者奔赴死亡的荣耀!你们这样闹,难道是对王室有什么不满吗?难道是被海对岸的势力渗透了、想要颠覆我们洛克王朝的尊卑秩序吗?!”
“……”
在一片混乱而哄闹的声音正中,伊迪丝浑不在意自己周身的变化,再一次向血色转盘期待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瑟琳娜,再为我死一次吧,好不好?”
——嗡!
不存在于物质界的声音响起。
转盘飞快转动。
但这一次转盘停下后,指针依然指向了“否”。
——又是“否”!
“可恶!凭什么?为什么不肯为我去死?可恶!可恶!!”
伊迪丝近乎愤怒地大叫起来,脸上有些抽搐的肌肉令她的表情扭曲近乎恐怖。
而在她身旁,那些拥趸却对这恐怖视而不见,反而满脸是笑地迎了上去。
“殿下,殿下!请看看我们,我们愿意啊!”
他们歌颂着,赞美着,浑然不知道自己说出了怎样可怕的话。
“贝蒂娜不知好歹、拒绝了您的垂怜,但我们愿意啊!我们愿意为您付出一切,我们愿意为您慨然赴死啊!”
“……是吗?”伊迪丝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落在了这些人的身上,“你们愿意为我去死?”
“当然!”他们答得毫不犹豫,甚至欣喜若狂,以为自己能借此机会沾上王室的荣光。
但下一秒——
砰!
砰!
砰!
伊迪丝的枪法准得可怕。
她连开三枪,便有连续两人被子弹正中眉心,轰然倒下,唯有最后的那人反应机敏,在最后关头扭头避开,逃脱了死亡的命运,但却也被灼热的弹道烧伤了一大块皮肉。
“啊!!”
尖叫声响彻了小教堂。
这群高贵的聪明人,直到这一刻、直到连续三名亡者出现后,才终于明白今晚发生了什么。
“疯了,疯了!”
死里逃生的人惊慌失措,绝望大叫。
“你疯了?”
“对,你疯了!伊迪丝,你疯了!”
这一刻,众人终于从恐惧中回神,大叫起来:
“快!快叫救护车!!”
“不对!快报警!报警啊!”
“不行,小教堂的固定电话打不出去……”
“快逃,快逃!伊迪丝她疯了,她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众人在惊慌中如羊羔四散奔逃。
可他们很快又发现了更严重的问题。
“糟了,教堂的门怎么打不开?”
“怎么可能?教堂大门是没有锁的!”
“真的打不开!”
“算了别管那么多了,快把窗户打碎了,我相信圣主一定不会责怪我们的!”
“不行,窗户也打不开!”
“这怎么可能?!”
“教堂的窗户也是没有锁的!”
“但它真的打不开啊!!”
在咄咄逼人的恐惧中,戏剧社的众人爆发出了惊人的行动力,也爆发了惊人的怒气。
但这群天之骄子们的奋力挣扎,在真正不可思议、超越凡人的神力面前,只如同蚍蜉撼树一样孱弱无力。
齐蕙心坐在阴影的角落看眼前的这一幕,既满意又不满意,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缺了点什么呢?
想着想着,齐蕙心灵光一闪,唇边便不由得露出了笑。
原来如此,原来是缺了这个啊!
齐蕙心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巡视,很快找到了一个慌慌张张,面容英俊却眼下青黑的男人。
他叫乔治·富兰克林,是将自己的罪行嫁祸给瑟琳娜、害死瑟琳娜的祸首之一,但却只是这场仪式中的小卒子。
可齐蕙心不会忘了他,也不会让他有苟且偷生的机会。
在与乔治对视的那一瞬间,齐蕙心左手手背上的蛊惑神印便亮起了诡谲的光,而下一秒,风再起。
那幽幽的风,带着灵光也带着戾气,闯入乔治的大脑,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蒙蔽他的迷雾。
乔治蓦地回神,站了出来,像是失心疯一般朝持枪的伊迪丝大喊大叫。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是仪式,是古祸仪式,是被教会严令禁止的、用鲜活的生命向执掌灾厄的神明换取一个‘愿望’的古祸仪式,对不对?!”
乔治的声音近乎尖叫。
“你疯了,伊迪丝,杀了瑟琳娜后,你就疯了!你以为你被瑟琳娜的鬼魂纠缠?你以为瑟琳娜在向你索命?你以为瑟琳娜就在这里?所以你把我们都牵扯进这个仪式,把我们都当作祭品,就为了消灭那个不存在的瑟琳娜?伊迪丝,你疯了!彻头彻尾地疯了!瑟琳娜死了!没有人向你索命!快放我们出去!”
直到这一刻,小教堂内的众人才骇然明白伊迪丝想要做什么。
原来是古祸仪式?竟然是古祸仪式!
伊迪丝怎么敢?!
“为什么?伊迪丝,你竟然想杀了我们换取‘愿望’?我们可是朋友啊,你怎么下的了手?!”有人含着泪,不知是失望还是恐惧地喊出了这句话。
伊迪丝笑了出声:“朋友?”她的声音近乎甜蜜,“我和瑟琳娜也是朋友啊。”
“但瑟琳娜是自杀的,你却想杀了我们!”
“错了。”伊迪丝冷酷说,“是我逼死了瑟琳娜,所以她回来找我了……我要杀了她,我杀了她一次,就能杀死她第二次——这一次,活下来的依然是我!”
有人忍无可忍道:“瑟琳娜没有回来!瑟琳娜已经死了!她的鬼魂早已经下了地狱,根本没有人在向你索命,所以也不需要开启这样可怕的仪式,醒一醒吧,伊迪丝!”
伊迪丝古怪笑着,刚刚看起来好似还可以沟通的她,这一会儿则喃喃自语了起来。
“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她回来了,她就在这里!我看到了!”
见伊迪丝执迷不悟,小教堂内的精英、帝国未来的希望们,终于大哭出声。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爸爸可是议员!我未来也是议员!我怎么能死在这里?”
“伊迪丝,哪怕你是未来的圣徒,你也不能这么对我!快放我离开!”
“救命!开门!快开门啊!!”
齐蕙心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的空洞似乎被某种无形之物逐渐填满。
齐蕙心一直知道这个理论:一个人精神健康、心态平稳,不是因为这个人有多么强大的内心,而是因为他处于一个稳定的环境下。
而当平稳的假象被撕裂,真正的压力倾泻到每个人的身上时,无论是高贵还是低贱、聪明还是愚蠢、善良又或恶毒,他们统统会被击溃。
无一例外。
齐蕙心点了点自己的唇角,笑容更深。
是的,无一例外。
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
在步步紧逼的死亡威胁下,小教堂内绝望的人们终于撕下了伪装与伪善,将凶恶的目光投向伊迪丝。试图用武力令伊迪丝屈服、逼她开启教堂大门。
“伊迪丝的枪里没有子弹了!”
有人这样高声喊着,试图煽动众人。
“伊迪丝已经开了四枪,而那把枪里最多只能装四枚子弹,所以伊迪丝已经开不了枪了——只要我们制服伊迪丝,我们就能中止这个仪式,我们就能成功逃出去!”
小教堂内的人们精神振奋起来,就好像真的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但是,他们显然忘记了,一位使徒真正的力量,可不是手中的枪,而是被称为“神眷”的超凡力量!
于是,只见伊迪丝冷漠注视众人,眉毛都没有抬起半分,伸手向小教堂内的众人屈指一弹。
嗡——!
无形的力场以伊迪丝为中心扩散,将逼近的众人狠狠击飞。
这一记重击实在厉害,这些试图以武力逼迫伊迪丝的天真的家伙们,或是在空中就痛苦吐出夹杂着内脏碎片的血沫来,或是重重砸在小教堂的长椅上,滚落一地血痕,又或者是在撞上墙面的瞬间就昏死过去。
这一刻,小教堂的台下,尸体与鲜血爬满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扭曲如恶鬼的人们躺在地上哀嚎,挣扎向前的手像是要抓住那不存在的希望;
而在小教堂的台上,伊迪丝衣着光鲜,耳畔的发丝一丝不苟,俯视恶鬼们的神色高洁,如死亡中绽放的无暇之花。
——如此荒诞可笑!
而艾达也笑了出来,笑得满脸泪水。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艾达又哭又笑,大哭大笑,“你怎么能这对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啊!从你还是公主的时候,从你还是普通使徒的时候,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都是我——只有我!只有我一直一直都在陪着你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伊迪丝最好的朋友——这是艾达永远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的头衔。
为了这一句话,艾达参加了她根本看不上的戏剧社,像小丑一样站在舞台上,任由他人点评;为了这一句话,艾达不惜得罪每一个试图跟伊迪丝交朋友的人,甚至不惜构陷他人、将一个纯然无辜的人推向死路!
因为——艾达最好的朋友是伊迪丝,伊迪丝最好的朋友是艾达。
只能是这样!
事情只能是这样、并永远是这样!
艾达是这样相信着的。
可现在呢?
伊迪丝竟然要杀她?
冷不丁的,艾达向伊迪丝扑了上去,带着比伊迪丝更疯狂狰狞的神色,掐向了伊迪丝的脖子。
伊迪丝神色冷漠,抬手就要故技重施,将艾达扔开。
可此刻,无形的风又起,拖住了伊迪丝的手脚,令她陷入了某种无形的泥泞中,于是就是着片刻的迟滞,艾达那沾满鲜血和灰尘的手就掐在了伊迪丝的脖子上,将这个连发疯都高高在上、纯白无暇的伊迪丝拉下了神坛。
“回答我啊!伊迪丝,回答我啊!”
艾达狰狞大叫。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是你最忠实的狗,只要你开口,无论是谁我都会像狗一样地咬住他的脖子——你不就是把我当成了一条狗吗?可就算是狗,这么多年了也不能轻易放弃,但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回答我啊!!”
有那么一瞬间,齐蕙心看到伊迪丝浑浊的目光恢复了清明。
但这并非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厌恶。
只见下一秒,伊迪丝毫不费力地扭开艾达的手,一拳击中对方的小腹,将艾达放倒在地,居高临下的目光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最好的朋友’,‘最忠实的狗’,‘只要我开口你就会像狗一样咬住他的脖子’——你是谎话说多了连自己都相信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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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三个存档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