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一个使徒?
对于没有天赋的普通人来说,这个问题就像是如何飞上太阳、如何摘下星星,而即便是对于有天赋的人来说,这个问题也像是阅读长篇大论的大部头、作出一份艰涩的数学答卷。
可对于苏茜来说,这件事是如此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如同本能,因为她只是打开了那本奇怪的书,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使徒,拥有了一些奇怪且不能向普通人宣之于口的能力。
靠着这样的能力,苏茜在极短的时间内赚取了极多的钱财,终于从艰难求生的底层脱出,然而,因她坑蒙拐骗的手段实在不光彩,再加上即便她竭力掩饰也依然能看出的超凡能力的色彩,苏茜一路上得罪的人实在超乎想象地多,想要找她麻烦的人一波接一波,因此短短一年内,苏茜便不得不频繁搬家,以逃避仇家的追杀。
直到一年后,也就是律法登记的十六岁的那一年,“占卜师苏茜”的名头在机缘巧合下扬名帝国,她的生活才终于安定下来。
她开始穿上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昂贵衣物,出入她曾经听都没听过的上流场所,欺骗她曾经看都不敢看的高贵人物。
苏茜曾经以为这样的事很难很难,难如登天,因为那些生来就含着金汤匙的人有那样多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优势,受过她无法企及的高等教育,见过她无法想象的广大世界……像这样的人,一定能轻易识破她的谎言吧?
但令苏茜惊讶的是,事实并非如此,甚至越是在市井中关于流传的愚蠢谎言,在改头换面后就越容易让这些高贵的人士深信不疑。
于是,就在这一刻,苏茜突然醒悟,明白这些披着华美衣袍、一顿就吃掉一个中产家庭一年收入的高贵之人,其实并不真正比她这个从小就与野狗争食的人高贵到什么地方去,那华美衣袍下藏着的恶心的虱子,或许比任何人都要多。
甚至就连被这些人严格把持、吹捧上天的“知识”,也并非苏茜最初想的那样高不可攀。
因为“知识”只是一扇看向星星的窗户,它无法培养人的智慧,无法培养人的良心,无法培养人的道德。
它不仅可以在安静恢弘的图书馆里、在王公贵族们把持的隐秘书籍里,也可以在人生的每一个细微之处,在每个人脸上被时间刻下的皱纹里。
——是的,就是这样!原来“知识”竟如此简单,原来她早已不知不觉中凌驾于这么多脑满肠肥的“上等人”之上!
所以那群高贵的“上等人”到底在高贵什么?
她这些年来的艰苦与挣扎又算什么?
朦胧中,苏茜开始隐约生出了这样的念头:
人类,实在是一群愚蠢、卑劣、善于用可笑谎言禁锢他人也禁锢自己的生物啊。
就像那些穿着华袍的蠢才。
就像如今穿着华袍的自己。
就像世上的每一个人。
……
二十四岁,也就是律法登记里十七岁的那一年,混得风生水起的占卜师苏茜在自己的老顾客处栽了一个大跟头。
那是一位荒淫无度、求子心切且有胆小如鼠的老伯爵。他已经快要五十岁了,在如今这个时代算是走过了人生的绝大半路程,然而他一生始终无子,为了求子这件事不知道倒腾了多少钱财在这件事上,最后甚至找到了“占卜师苏茜”,恳求她赐予他某些“特效药”。
苏茜见多了这样的愚蠢之辈,很快就拿出了自己的应对之法:一瓶宣称以青春之泉为基底的药物,让老伯爵每天睡前服用一口。
但实则这只不过是掺了普通壮.阳药的清水而已,哪怕老伯爵一口气喝掉一瓶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反而会让他感到自己‘重返青春’,对苏茜越发信服。说白了就是一瓶心理安慰剂。
可苏茜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这样一瓶安慰剂,却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麻烦——天知道那天杀的伯爵从哪里拿到了真正的青春之泉,并服用了它,妄图以人身驯服神物。于是理所当然的,那老伯爵暴毙当晚,而老伯爵那本就混乱不堪的府邸更是乱作一团。
三天后,也不知道那座府邸内部经过了怎样的势力交锋与拉锯,当那老伯爵的养子成为府邸的新主人重现人前时,他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了占卜师苏茜头上,那瓶老伯爵从苏茜手中重金收购的“青春之泉”,则被换作了剧毒之物,后又被送到王朝的主人面前,成为了占卜师苏茜“弄虚作假、意图谋害老伯爵”的铁证。
一.夜之间,苏茜名声尽毁,曾经被她经营得繁花着锦一样的美好局面,如泡影般消散了。
明明一天前,占卜师苏茜还是王公贵族们的座上宾,哪怕是战争教会那群眼高于顶的使徒们,都要在她面前避身;但仅仅是一天后,曾经闻名全国的占卜师便成了可耻的凶手和通缉犯,再次踏上了自己的逃亡之旅。
为什么?
明明作为占卜师,她为那些上流人士们提供了他们想要的一切:情绪价值、心理抚慰、温和的劝解,以及玩乐时的伙伴。
那些不缺钱不缺权的人,想要的不就是这些吗?
虽然她将这些业务冠以占卜之名,但哪怕仅仅是作为一个心理疗愈师,她也做得非常优秀不是吗?
甚至她都没有计较过这些人用战争毁灭了她的国家和族群,令她从公主变成阶下囚、又变成疯女人的“女儿”,与野狗争食,在下水沟里长大。
她明明已经如此宽容、如此大度,甚至恪守本职,为那么多人排忧解难过,但为什么当意外来临时,他们却将她抛弃得毫不犹豫?
是因为她没有真正的权势,所以当无人能承担的罪名发生后,她才被作为炮灰第一个抛出?
还是因为她不是真正的强者,所以天下太平时那些人追捧她仰慕她,当意外来临时他们则立即唾弃她鄙夷她?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无关紧要了。
在踏上亡命之路的那天夜晚,苏茜披上黑袍,将自己昂贵的府邸一把火点燃。当冲天火光照亮夜空的那一刻,她站在无人的阴影角落,仰头望着被熊熊烈焰点燃的血色天空,心里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想,果然,人类就是如此。
所有的美好和欣欣向荣其实都是假象。所谓的崇高、正直、大义、爱,等等,都只是人类用来粉饰自我的假面,当真正倾覆性的可怕灾难到来时,人类在此前所展现的贪婪、自私、卑劣等,才是真正的人性。
……真是令人作呕啊。
就像她自己。
“我还会回来的。”
她轻笑着。
“你们赠与我的一切,我铭记于心,所以我一定会回来,将它们一一回报。”
……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苏茜都在逃亡。
她本来可以直接离开圣塔雅,改头换面,在另一个城市从头再来。相信以她的丰富经验,重新回到圣塔雅并以新身份见到那群“老朋友们”并不会花费她太长时间。
但在就这样的时刻,苏茜结识了一位抛弃身份隐姓埋名、自甘成为洛克王朝一名普通偷渡客的公主,艾德里安娜。
艾德里安娜来自海外的一个名为鲁法亚多的小国。
那小国的国土面积甚至没有一个圣塔雅市大,并且还处于落后的、连蒸汽科技都没有攀上的蒙昧时代,同时他们又坐井观天,看不上海外的洛克王朝,只以为自己的宗主国东奥雷王国是世上最强大的国家,而他们则是东奥雷王国最坚实的拥趸。
而艾德里安娜,则是鲁法亚多里一位不受宠的公主。她战战兢兢长大到十六岁后,骤逢宗主国东奥雷王国要为继承人朱利安王子挑选王妃,因此,貌美又无力的她终于躲不过自己上头那群哥哥姐姐们的政治斗争,在被倾轧、被迫害、被栽赃后,又被夺走本就不可能轮得到她的王国继承权,打发到遥远的洛克王朝来。
当时,在艾德里安娜被兄长和姐姐们送走时,他们口口声声说是送艾德里安娜去海外学习,但谁都知道,艾德里安娜是被流放了。
可万没想到的是,真正的洛克王朝和鲁法亚多想象的洛克王朝差别极大,就像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一样,于是艾德里安娜就像当初抛弃她的鲁法亚多王室那样,干脆地抛弃了他们。
苏茜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发现这位公主的。
而作为曾混到洛克王朝最上层的神棍,苏茜敏锐从细节处发现了这位公主真正的想法与目的,因此她很快抓住这个天赐的机会,用自己多年混迹圣塔雅市的经验向艾德里安娜交易了她的正式身份,约定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艾德里安娜·苏菲娅·凯斯门特”,而只有“苏茜·艾德里安娜·苏菲娅·凯斯门特”。
苏茜也问过这位公主是否会后悔,因为当“艾德里安娜·苏菲娅·凯斯门特”的官方身份文件被拿走后,整个洛克王朝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证明她公主的身份,而与此同时,在洛克王朝严苛的监管下,成为圣塔雅市普通市民一员的她或许也再无法回到故乡。
当时,听到苏茜提问的艾德里安娜只是轻笑:“故乡?不,女人没有故乡。”
艾德里安娜披上黑袍,走入人群,消失不见。
从这一天以后,就像两人约定的那样,世界上再没有了“艾德里安娜·苏菲娅·凯斯门特”,取而代之的是“苏茜·艾德里安娜·苏菲娅·凯斯门特”。
而弗尔塔大学,也多了一张入学申请。
……
拥有了新身份的苏茜很忙很忙。
她要忙着经营和完善自己的新身份、忙着躲避帝国的鬣狗、忙着策划自己的复仇。
但与此同时,她也很闲很闲,终日在三教九流人社混杂的下城区米兰街43号公寓处闭门不出,以致于最后只剩下了两个爱好:阅读《无字文本》,以及绘画。
《无字文本》赐予了苏茜力量,但即便到了这种时候,苏茜依然不知道它的来历,不知道这本能令她变成“高贵的使徒老爷”,并赋予她能从王朝鬣狗们手下数次脱身的能力的东西到底算什么。
是神奇?还是可怕?
无所谓了,苏茜并不很在乎这种事。只要能给她力量,就算这本书来自魔鬼又怎么样?
而苏茜的第二个爱好绘画,其实说白了也不过是一通毫无章法地涂鸦。什么人体结构光面暗面阴影线条,苏茜全都没有学过,只凭着自己的一腔爱好胡乱涂画。
但不得不承认,在终日高度紧绷神经、一边躲避帝国鬣狗一边策划疯狂复仇的情况下,随笔涂鸦的确是个很能放松精神的活动。
就这样,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了。
苏茜拿到了弗尔塔大学的通知书,离自己的计划——那位高高在上的王朝公主殿下伊迪丝又近了一步。
然而,就在她入学弗尔塔大学、搬入新公寓的前夕,她遇到了两个命运之人。
一个,是手臂上纹着衔尾蛇的使徒。他有着一脸狂热混沌的笑容和令人汗毛耸立的竖瞳。
一个,是她一生的友人。她有着湖水般澄澈静美的绿眼睛,和雪山般高洁凛然的面容。
·
米兰街43号公寓。
这是苏茜在逃避帝国鬣狗追捕时曾躲藏过大半年的公寓。
齐蕙心不知道自己是通过什么方式到这里的,因为她分明只是想要探寻苏茜的记忆、只是踏入了苏茜的记忆里……她甚至根本不知道米兰街43号公寓在什么地方,可她偏偏就是来到了这扇门前。
而与此同时,齐蕙心又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齐蕙心沉默下来,片刻后,她伸手推开了门。
吱呀——
随着笨重的门轴声响起,大门开启,只见窄小的客厅里,厚厚的窗帘半闭,室外光线若无若无地从缝隙探入,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令它们宛如一只只在虚空扭曲的幼虫。
齐蕙心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后,迈步入内。
明明此刻的她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公寓,但她却像是早已走过千百遍那样,径直来到卧房门前,再次推门,在被防尘布遮住的再普通不过的床头蹲下,掀起床垫,探手摸索。
片刻后,齐蕙心手中一沉,一本沉甸甸的书籍落在她的手中,她将其抽出,拂去封皮上细细的尘埃,看到了一本在昏暗房间中焕发着奇诡混沌之色的书籍:
《无字文本》。
曾在海对岸的大地上掀起过滔天血雨的衔尾蛇教会的无上圣典。
·
苏茜从来都是个聪明人。
这样的聪明,让她可以开始蔑视人类蔑视人性,也让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与一位阴晴不定甚至神智混沌的邪神崇拜者走近。
更何况,二者的气息本就同处一源,于是很快的,那位衔尾蛇教会的成员就在苏茜的刻意引导下将苏茜误认为了同道中人,甚至对苏茜无话不谈,将那些仅握在王室与战争教会高层手中的消息,向从未离开过圣塔雅的苏茜敞开大门。
这位衔尾蛇教会的使徒告诉苏茜,说如今的洛克王朝北部,有一股名为黑党的势力正在兴起,他们侍奉着一位从未有人听过的“文明与进步之神”,以推翻洛克王朝和战争教会为己任。
——这很正常,苏茜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自二十多年前那位远征西大陆的夜王死后,洛克王朝其实就已经江河日下,到了近些年,苏茜几乎每个月都能听到有什么地方闹革命的消息,不是这个党就是那个党,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所以真正令苏茜惊讶的,是这位邪神使徒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你知道吗,洛克王朝已经是当世技术能力最强大的国家了。在大海的那一边,那所谓的东奥雷和西奥雷王国,甚至还停留在一个世纪前!”衔尾蛇教会的使徒这样告诉苏茜,“但黑党的技术,却像是领先了洛克王朝一个世纪。黑党与洛克王朝的差距,就像是洛克王朝与东西奥雷王国的差距一样……你能想象这样的场景吗?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苏茜问。
“因为黑党侍奉的那位神。”
文明与进步之神。
这是绝不存在于正神体系、甚至不存在于邪神体系中的一位未知神。
祂就像是被一群疯子凭空捏造出来的,就连一直藏于世界暗面的邪神教会都对它们的来历毫无头绪。偏偏,这位未知神的能力特别强大,赐予侍奉祂的使徒们的能力也颇为古怪,以致于将洛克王朝的逆党从一群小小的游兵散勇,推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
如今,别看圣塔雅市一派的歌舞升平,但其实洛克王朝早在与黑党的交锋和战争中节节败退,就连北地最大的奥斯顿省都已经陷落敌手。
若不是洛克王室死死把控着战败的消息,恐怕亡国的恐慌早已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但除此以外,除了稳步迫近的黑党之外,洛克王朝还在面临着第二个危机,那就是邪神教会。
这位衔尾蛇教会的使徒告诉苏茜,隐藏在世界暗面的如他们这样的教会,还有三个,分别信奉着以黑山羊为标识的生命母神、以深海和眼珠为标识的万物归一者,以及以黑暗之月为标识的朔月女士。
但除了生命母神的血肉教会和万物归一者的众者圣教外,其它的教会成员混得并不算好,特别是他们衔尾蛇教会的成员。这是有原因的。
多年前,他们衔尾蛇教会曾在北国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星响仪式,试图送一位蜕变到最后阶段的吞尾人升入那个有全知主宰存在的无星之海。
但就在最后一步时,意外发生了:他们不但弄丢了那位即将在仪式中彻底褪.去血肉躯壳、升上星海的伟大圣人,更是弄丢了教会的圣典《无字文本》!
于是,一场本该上升的美妙仪式,变作了开启深渊的大门。
巨大的爆炸后,无数不分敌我的远古生物“古老种”从深渊深处涌出,肆意捕杀着大地上所有活着的生命。
外人都以为这就是衔尾蛇教会的目的,以为他们是刻意以这扇深渊之门毁灭北国、毁灭死亡之主在人间的牧羊之地,但没有人想到的是,这其实是一场上升仪式被迫中断后发生的可怕意外。
在此意外中,衔尾蛇教会同样元气大伤,不但再也无力向外扩张,甚至就连圣主全知主宰交代下来的任务也变得难以完成。
越来越多的教会高层开始走向死亡、走向疯狂,在这样的情况,遍寻西大陆都无法找到《无字文本》的衔尾蛇教会的成员们,不得不收缩战线,开始低调行事,甚至一度悲观以为这就是他们教会的结局。
但没过多少年,衔尾蛇教会就意外得知了一个消息:原来,他们教会之所以迟迟找不到圣典《无字文本》,不是因为他们无能、被圣主抛弃,而是因为多年前它就被战争教会的人秘密带走,如今正被战争教会大神官秘密保管!
当听到这个消息后,衔尾蛇教会众人如获至宝、如蒙神音,迫不及待地远渡重洋,来到洛克王朝的圣塔雅,想要不计代价地夺回圣典。
可他们远远低估了战争教会的实力,特别是战争教会的最高战力大神官的实力,于是理所当然的,这些本就元气大伤的邪神使徒们,在这场战斗中被彻底击溃,几乎再不能成气候。
当苏茜面前的这位邪神使徒再次提起那年与大神官的战斗时,他的脸上任有残留的暴怒和轻蔑:“一群正神教会的无耻之徒,为了寻求绝对的力量竟然将大神官之位拱手让给一只卑劣的吸血鬼、一个天生的[死亡]的信者?可笑!那些盲目叩拜战争圣主的蠢材们,他们有谁会知道,那个在神像下凛然宣讲着[战争]的教义的家伙,竟然会是一个根本不信仰战争的死亡的使徒?所谓的战争教会,果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战争教会的大神官是一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血族,是自上上位国王还活着时就已经执掌战争教会的超凡生命。
这是洛克王朝公开的秘密。
可是——每一位血族竟然都是死亡之主的信者?
那个站在战争教会最高的位置为信徒们宣讲教义的,原来根本不是战争的使徒?
听到了这样近乎荒谬的秘密后,苏茜并没有花费过多心力去分析这位邪神使徒脸上的表情,没有兴趣去辨别此刻他眼中翻涌着的是对战争教会的轻蔑更多还是对那位大神官的恐惧更多。
她只是越发迫近了对方,一种近乎跃跃欲试的心情在她的心脏中跳动着。
“那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既然那位大神官不可匹敌,那寻回圣典的事,难道要就此放弃吗?”
苏茜引导着这名邪神使徒的话题,感到自己胸膛内的心脏砰砰狂跳。
——是因为看到了复仇计划的曙光?还是因为这群可怕疯子在异国犯下的邪恶重罪?
或许都有吧。
但没有关系,这不重要。
这一刻,苏茜在脑中不断地回想那本被衔尾蛇教会众人苦苦寻找多年而不得、如今却正藏在自己床下的《无字文本》,想到同样拥有吞尾人力量、被衔尾蛇教会称为“圣者”的自己,感到有一种莫大的喜悦与颤栗的渴盼席卷全身。
——一切都可为我所用。
那位邪神使徒说:“不可能!我们绝不可能放弃圣典!但那个卑劣的吸血鬼也的确是当世最强大的家伙,我们没办法直接从他的手下夺回教会圣典……但我们还有第二个选择。”
“什么选择?”
“你知道王皮之吻吗?”
“那是什么?”
“它是来自血肉教会收集的圣物——一把以第二纪最后一位君王的血肉为刀、以他被撕下的脸皮为柄,只要轻轻一划就可以撕开任何活物的皮肤、污染任何活物的灵魂的匕首!”邪神使徒的声音如此得意,“我们与血肉教会正在进行交涉,接下来,只要我们拿到了这把匕首,找到机会,将这把匕首刺入那个吸血鬼的心脏,那么哪怕他是从第二纪元活到现在的古老生物,都绝对会死于这把匕首的诅咒之下!”
“可你们要怎么做?”苏茜质疑,“如果大神官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强大,他又怎么可能给你们用匕首刺入心脏的机会?”
对方露出了邪恶而神秘的笑容:“这当然是因为我们与阴谋有过约定。”
接下来,这名邪神使徒又看向了苏茜,说:“我的教友,我们伟大路上的同行者,你要加入我们的行动吗?你想要给这傲慢的洛克王朝和那该死的正神教会一个狠狠的教训吗?!”
苏茜笑了起来,心中涌出了莫大的讽刺与莫大的讥笑。
看吧,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可笑。曾经先后为她的王国覆灭添砖加瓦的祸首们,如今竟各自掐了起来,甚至还邀请她的加入?
那她的回答当然只有一个。
“乐意至极。”
……
在这一天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苏茜都陷入了一股难言的焦虑、或者说难言的迫切中。
而也不知是被这样的迫切所影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苏茜开始整夜整夜地做梦。
有时候,她的梦里会出现一条猩红的可怕巨蛇。她站在地面,仰头看到那条可怖巨蛇在黑暗的夜空中盘旋着,一圈比一圈大,一圈比一圈狰狞,最后它张开巨口,眨眼间就吞噬了整个世界;
有时候,她梦里会出现令人头皮发麻的黑暗狂潮。它们聚合时像是大海一样涌动着,席卷了圣塔雅的每一个角落,分开后竟显露了人形,化作扭曲的黑色怪物,吞吃掉世上的所有生命,甚至将对方取而代之!
有时候,她的梦里会出现一次荒谬的谋杀——她亲眼看到,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用匕首刺死了身穿至高神袍的大神官,轻易谋害了那位王朝众人心中不可匹敌的最强者后,扬长而去,并为黑暗的潮涌敞开大门;
有时候,她的梦里一片虚无,只有一颗银色的二十六面的骰子在虚空中滚动着,不断变换着倒数的数值;
还有时候……
苏茜的梦千奇百怪,有些危险可怕,有些意味不明,像是一场可怕的预知之梦,又好像仅仅是她精神错乱之下的幻想。
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一天、哪一个噩梦之后,苏茜猛地惊醒过来,定睛一看,震惊发现自己此刻竟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书桌前,手里握着笔,身前的纸上还写着字:
“是谁杀了知更鸟?”
苏茜瞳孔紧缩,蓦然起身,用近乎恐惧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这一行字。
这一刻,苏茜恍惚间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变化,正在她身上发生。
那甚至是比她获得《无字文本》后更深邃、更宏大、更代表着无常之命运的变化。
而就在苏茜陷入对未来的焦虑忐忑、思考这样的变化对她来说到底是福是祸时,弗尔塔大学的春学期开始了。
她随大流地搬入了弗尔塔大学附近的学生公寓里,并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对方的名字叫做瑟琳娜·伍尔夫,一位出身社区孤儿院、毫无身份背景,但却在弗尔塔大学建成数百年来第一个考入这座帝国人才库的学生。
……
“……苏茜,你就是苏茜吗?”
……
这一年的春学期,在弗尔塔提供的那座窗明几净却鲜有人入住的学生公寓里,突然迎来了两位学生。
其中那位从异国漂洋过海而来、名为“苏茜·艾德里安娜·苏菲娅·凯斯门特”的公主,率先抵达了公寓。她只拖着一个小小的箱子,用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关上了门,拒绝了门外众多好奇探究的视线。
而第二位到来的,则是弗尔塔大学数百年来的第一位平民,瑟琳娜·伍尔夫。
当瑟琳娜推开学生公寓的房门时,早已习惯性拉上窗帘的苏茜感到有炽烈的阳光从狭窄的门外挤进,将屋子里怡人的阴冷和黑暗驱散。
苏茜先是皱眉,为了这突如其来的亮光和打扰,但当她循声望去后,却见到一个姑娘提着一只被擦得褪色发白的行李箱站在门边。
阳光从那人的身后洒落,照亮了对方年轻秀美的面庞,也照亮了那双漂亮得惊人的绿色眼睛,好像它们只要微微一弯,便会有美丽的宝石从湖泊内满溢。
不知道为什么,苏茜有些发怔。
她感到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还感到这张脸的主人一定是个极和善极优秀的人,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样的感觉从何而来。
而在这个时候,对方主动向她伸出了手。
“你就是苏茜吗?果然就像她们说的那样,苏茜你有一双漂亮极了的黑色眼睛,真少见呀……啊呀,糟了,我是不是有点热情过头了?吓到你了吗?抱歉抱歉,我只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大学太兴奋了,总之,很高兴见到你,苏茜,我是瑟琳娜,瑟琳娜·伍尔夫。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啦!”
对方说着,眼睛一弯,笑了起来,绿色的湖泊中有波光粼粼浮动,就像苏茜想的一样,充满了温柔、希望,以及对未来的期盼。就好像有一簇不知名的火焰一直在她的心口熊熊燃烧,令她的人生哪怕在“上等人”的眼里腐烂如同一团肮脏的淤泥,却也能自顾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苏茜开始对这个人生出了惊讶,也生出了好奇。
瑟琳娜,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明你我都是从这座城市的底层狼狈挣扎出来的野狗,为什么你却能站在阳光下,怀着对人性对未来的希望?
你的信心你的希望还有你眼中的光,都从何而来?
第一次,苏茜开始想要真正了解一个人。
了解那个与她有着相似背景、却又拥有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的瑟琳娜·伍尔夫。
不好意思,这次拖的时间有点长,主要是替换旧文字数只能多不能少,这章有八千多快九千字呢
如果把这一章当作三章来看我其实还能算隔日更的对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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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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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二个存档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