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良漫画家的人生模拟器 第31章 三周目：审判之人

菲洛梅娜，它的寓意是“人类的爱人”，也是齐蕙心在接触到外文后，为自己选定的另一个名字。

齐蕙心曾经以为自己或许永远不会再使用它了，但当卡尔向她伸出手，笑着询问她的名字的时候，她突然不想报出那个属于别人的名字。

她想要卡尔记住她，不是“苏茜”，而是“菲洛梅娜”。

但或许……

或许这一切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卡尔早已经死了，从一开始出现在齐蕙心面前的那个卡尔，就是不属于人类世界的幽灵

齐蕙心不敢相信自己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这样的真相。

所以，当疯子不知为何恢复了人类的理智后，那双被邪神赋予的直视疯狂与怪物的眼睛，便再看不到死者的世界与灵魂。

如今，当齐蕙心再回头审视这段发生在“主线故事”之外的相识与插曲时，发现一切好似都带着可笑的意味——

如果齐蕙心还是毫无理智的疯狂之人，她不会明白卡尔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而当她明白这一切的意义后，她却已经恢复了理智，再也看不到那只幽灵了。

“或许……”

或许这件事就如同她的人生一样，从一开始就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笑话。

但又或许，世上的一切本就是不需要意义的。

·

齐蕙心在这间秘密书库里并没有待太长的时间。

因为她不想待在卡尔的书库里，揣度自己已经无法再看到的那只幽灵的所思所想：

那只幽灵现在在书库吗？他在看着她吗？

他为什么对她这样好？他是如何看待她的？

一切关于卡尔的想法，都令齐蕙心感到忐忑，感到怅然，还感到酸涩，因此她很快做下决定，离开这座秘密书库。

但当齐蕙心真的离开书库站在街头时，她又感到了茫然无措，感到这偌大的异世界里，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去的地方、没有一个可容身之处。

这一刻，齐蕙心感到，在自己成为吞尾人之前一直感受到的仓皇无措、麻木疲惫、以及溺水般的窒息感再度袭来，而成为吞尾人后所能带给自己的轻松与狂喜，也在此时如潮水褪.去。

为什么一定要恢复理智呢？

齐蕙心开始不受控制地想着。

为什么那个名为易文君的女人以为这样就算“帮助”她？

如果理智只能让人在现实的世界中溺亡，而疯狂却能令她笑对人生与世界，那么成为疯子又有什么不好？

——当升起这样念头的瞬间，齐蕙心用力掐了一把自己。

长而如同蛇牙的指甲瞬间陷入皮肉，那像是要将血肉生生从骨头上扯下的痛苦，终于令齐蕙心再次冷静了下来。

“不要可怜自己……”

齐蕙心喃喃出声。

“不要可怜自己。”

无论如何，人都是要向前走的。

圣塔雅市东城区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蒙蒙细雨。

齐蕙心看了一眼清晰的、布满工业雾霾的天空，擦掉地上的血渍，平静地走入了这样的雨中，走向了远方。

“你并不是鸟儿……”齐蕙心轻声念着卡尔送给她的那句话，“希望你能用双脚迈步在大地上。即使承受着艰苦，前方依然有着未来。”

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的，齐蕙心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

圣塔雅市的东城区很大很大，到处都能看到旧工厂和旧工业遗址的痕迹。曾经，圣塔雅市的新贵族们乘着时代与科技的风浪，在这里大建工厂、无所顾忌地排放污水和废气，破坏着自然的一切，而当他们从中粗暴地攫取了利益与钱财后，他们便将落后的工厂、工人、甚至是原本住在这边的居民们都统统抛弃，挥手搬去了环境优美的西城区，衣冠楚楚的样子就如同每一个老派的贵族那样。

但东城区的天空却再也没办法放晴了。

在这里，哪怕是再晴朗的白天，也如同雾雨天气一样，哪怕道路两旁一直点着路灯，都无法驱散那浓重的雾，而如今，当天空下起了蒙蒙的雨时，四周的可见度便更低了，放眼望去，周围的一切都灰蒙蒙的、黏糊糊的、影影绰绰的，就像是被蜘蛛网捕捉到的噩梦，模糊了现实与虚假的界限，令一切与未知有关的恐怖想象，都能在此地浮动。

而齐蕙心也是在这时“想起”了苏茜的记忆。

……

苏茜人生中的第一段记忆，是在一片黑暗、摇晃、酸臭和痛苦的窒息中记录下来的。

对于还是婴孩的苏茜来说，她或许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只能感到自己的脸被一块黑布蒙住，脖子则被什么东西狠狠掐住，像是下一秒就会将她的脑袋拧下来。

于是，在生命自救的本能下，她用力挣扎，试图大声哭喊。

她的声音虽然没有传递出去，但她挣扎的动静却引来了一位好心女士的声音。

“你好，这位女士，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黑布外，那人的声音关切响起。

“这是你的孩子吗？女士，我明白圣塔雅市的天气不是很好，那雾霾实在让人心烦，我很能理解你，不过如果将布直接蒙在孩子的脸上，是很容易发生窒息的。”

“……孩子？”一个嘶哑如同老风琴的声音响起。

对方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好心说：“是的，女士，你怀里孩子被你的衣服蒙住了脸，你没有发现吗？”

下一秒，那像是要将苏茜脑袋拧下来一般的手松开了，然后，黑布揭开，灰蒙蒙的雾与雨映入了苏茜的眼中，然后是巨大轮船上的冰冷钢铁、庞然风帆、来往的水手，以及汹涌的海浪。

雾、雨、海、船。

这就是苏茜人生中第一眼看到的世界。

而很快的，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双眼隐约能见到蛇一样的冰冷竖瞳的女人凑了过来，挡住了天空，长着蛇牙般尖利指甲的手轻轻拂过她的脸。

女人吃吃笑了起来。

“孩子，孩子……”

女人的眼中开始闪烁着一种混沌而又可怕的邪光。

“对，是的，是的。”

“你是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苏茜。”

与此同时，同一条船上，无数黑发黑眼的人被铁链拴着手脚，浑身肮脏，被粗暴夺去了穿上衣物的资格后，又如同猴子一样被人从船的另一头牵了下去。

一旁，那好心的女士不忍叹息，开始声讨着夜王对西大陆发动的劳民伤财的战争，怜悯着船上那群被俘虏而来的异国人；而更远一些的地方，有水手在低声讨论俘虏里有个什么公主生了个孩子，但谁都没见到那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疯女人什么人都没有理会，她将这一切都抛到了身后，抱着苏茜，无声无息地下船，淹没在圣塔雅市热闹忙碌的港口中。

……

如果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待苏茜的记忆，或许一开始就能得到这样的答案：

疯女人的确是个疯女人，她是连身体都已经开始被异化的邪神教徒，而在疯狂的驱使下，她或许是刻意又或许是随意地从俘虏群中偷出了一个孩子，想要在轮船上掐死她，而那个孩子，就是苏茜。

如果不是动手的过程中苏茜被人看到，又被人误解，令疯女人混沌的大脑将手里的受害者误认为是自己的孩子，恐怕苏茜也难以活下来。

所以，严静姝的猜测是正确的。苏茜原来真的不是洛克王朝的人，而是二十五年前被俘虏后押送到圣塔雅的北国人。

而至于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她的年龄是十八岁而非二十五，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

齐蕙心看到，原本弥散在街道上的灰色雾霾，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磅礴的深色大雾。

它铺天盖地，笼罩了世界的一切，令周围原本隐约可见的影影绰绰的人与物，都似乎在越来越黑暗的深雾中融化殆尽。

细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天色越来越黑，明明是一天中最明亮的正午时分，但四周却昏暗得像是步入了一场持续一生的噩梦。

齐蕙心没有犹豫，走入了这场大雾弥漫的记忆中。

……

苏茜是个不讨她母亲喜欢的孩子。

从一开始，苏茜就聪明地知道这件事，所以很小的时候，苏茜就懂得怎么用哭声骚扰隔壁的邻居们，让忍受不了愧疚或同情或噪音的邻居主动走过来，用各种各样的剩饭将她养大。

而等到苏茜开始能够走路后，她发现自己有着一种古怪的、如同预知般的天赋，于是，靠着这样的天赋，她小小年纪就学会在黑暗的角落守株待兔，从路过的猫狗口下或偷或骗或抢来自己一天的食物。

有时候她的收获是一只老鼠，有时候是一只兔子，有时候是几只野果……这些东西不多，但以足够养活一个年幼的孩子。

再大一些后，苏茜就开始自食其力。她干不了港口的重活，也知道工厂那种地方不是自己的小身板熬得过去的，所以她每天早上都会早早起来，步行几公里，去到繁华的皇后大道，靠帮人售卖报纸、或是替人跑腿传话等活计，赚钱养活自己。

苏茜是个野蛮生长的孩子，毫无疑问。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快忘了，苏茜其实还有一个母亲。

没人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也没人知道她的名字，但大家都叫她“疯女人”。

疯女人人如其名，是个疯疯癫癫的家伙。她从不出门，整天整天地把自己关在房间，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怪话，更是从没想过要去照顾自己的女儿。

当还是婴儿的苏茜因饥饿而在客厅大哭时，她也随着婴儿大哭；而如果有什么人在街头大叫的话，她也会随着大叫。所以很快的，在这个疯女人搬来后没多久，街上的大家就知道了，这个女人是个疯子。

而更让疯女人的名头远扬的，是不久后的一场乌龙急救事件——

某一天，这个疯女人突然打开了门，在地上一边痛苦翻滚大叫，如同忍受什么可怕的痛苦，一边大叫救命，吓得邻居连忙为她拨打了急救电话。但当社区义工赶过来后，他们却很快得出了义诊结果：这个女人身体健壮得像是一头牛，身上根本没有一点儿病灶，比这条街上的任何人都要健康！

自那之后，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女人身体上是一点毛病也没有。

真正有毛病的是她的脑子。

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疯女人，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遑论照顾好一个苏茜了，所以自苏茜记事起，她照顾女人的时间远远多于女人照顾她。

不过，还好，这个疯女人虽然累赘，但也没有活太久、为苏茜本就不富足的荷包雪上加霜。

在苏茜十五岁后，也就是她终于攒够钱财、搬到萨尔冈修道院附近后没多久的一个深夜里，那疯女人突然惊醒，像是被什么莫大的恐惧摄住，彻底地发了狂。

她在床板上翻来覆去，像是某种只存在于她幻觉中的痛苦再次降临。她痛哭流涕地向冥冥之中不知名的存在祈祷求饶，口中不断喊着“饶了我”“我不想死”之类的话，但死亡依然如约而至。

数小时后，当窗边的第一缕晨光浮现时，痛苦了一夜的疯女人终于两眼圆睁地断了气。

当疯女人还活着时，她没有留给苏茜这个女儿任何关照和嘱咐，没有给过苏茜任何关怀与指引；而在她死时，她那双浑浊眼睛看向的也不是自会走路起就开始照料她生活起居的苏茜，而是遥不可及的天空。

隔壁萨尔冈修道院的修女在得知疯女人的死讯后，实在怜悯看起来又小又可怜的苏茜，她想要让苏茜加入修道院，想要照顾这个与她毫无血缘的孩子，但从小就知道自己与普通人、甚至与整个洛克王朝的人都不太相同的苏茜拒绝了她。

“那么，至少让我帮你最后一件事，在市政厅里登记你的身份吧。”修女怜悯说，“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苏茜目光闪了闪。

与生俱来的敏锐与狡猾告诉她，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或许会在将来关系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于是她看着镜子里因长年营养不.良而干枯矮小的自己，心念一动，轻声回答道：

“我今年八岁，修女妈妈。”

……

从这一天起，来自北国部族的最后一名王室、洛克王朝的死敌，便这样彻底消失在了圣塔雅的茫茫人海中。

……

又后来，二十一、不，是十四岁的那一年，当混成这条街的大姐头的苏茜收足了小弟孝敬的保护费，准备从修道院附近彻底搬走、开启自己真正想要的新人生时，她第一次打开了疯女人房间，整理对方的遗物，并从床底翻出了一本厚厚的旧书——

《无字文本》。

这本古怪的书，不知道在暗无天日的床底等待了多久，而按照常理，它本该布满灰尘、蛛网，又或者早就被路过的老鼠啃得七零八碎。

但事实上，在苏茜的眼中，它不但光洁如新，甚至熠熠生辉！

苏茜带着好奇，轻轻翻开了这本书，如同翻开了自己的命运。

……

不知不觉中，四周深色的迷雾越来越重。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分成了表、里两个部分。

其中的一部分，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拥挤的街头上摩肩接踵，时不时还能见到有人狂打着单车响铃从大雾弥漫的街道上窜过，留下路人的连串怒；

可另一部分却又是一片死寂，布满迷雾的街道上唯有齐蕙心一人的脚步声回荡，就连那辆飞驰而过的单车，也像是从虚空而来，后又没入了虚空之中。

哒，哒，哒——

突然的，齐蕙心心有所感，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向最近的那张门牌：米兰街43号公寓。

——这是哪儿？

齐蕙心在深色的迷雾中环首四顾。

——为什么她在这里？

沉吟片刻后，齐蕙心抬手敲门。

笃，笃，笃。

三声敲门声过后，无人响应。

齐蕙心略一思考后，推门而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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