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被留在急诊室打点滴。
大家一窝蜂挤在医院确实没有必要。陆羽试图说服爸爸妈妈回家睡一觉再来医院。
陆爸爸一开始不放心女儿,是陆妈妈先松口:“医生说大约要住一礼拜。是要回家一趟,整理好妹妹的换洗衣物和日用品带来医院。先让小谢顶一个晚上,后面我们来陪夜。”
小谢还在看验血报告和b超报告,听到陆妈妈这样讲,抬起头,说:“叔叔阿姨,这事怪我。包子住院这几天由我来陪。我会照顾好她的。有什么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联系你们。”
陆羽抄起垫在腰后的手包就往小谢身上砸,咬牙切齿道:“闭嘴!”
小谢手忙脚乱抓住手包,双手捧给陆羽妈妈,“阿姨,你的包。”
陆羽妈妈微笑道:“麻烦你了,小谢。我和妹妹爸爸明早来替你。”
“陆工,走啦。”陆羽妈妈拉着脸色阴沉一声不发的陆羽爸爸离开了急诊室。
小谢坐到陆羽身边的扶手椅。
陆羽原本头枕椅子,正在闭目养神,透明的液体在滴壶里一滴滴下落,药液被输液管输入她的手背,她觉得整条手臂又冰又涨。她听到旁边的椅子“吱呀”一声响,就知道小谢坐下来了,马上睁开眼睛,头往侧边一歪,目光上挑,盯了小谢一会儿,然后,空握拳头打他,这人也不躲,仿佛料定陆羽不会真的用力打,有恃无恐地微笑。
“什么叫都怪你?”陆羽没好气道,“是不是心里很得意啊?在我爸妈面前话那么多,找死是吧?这么猛干什么?不猛不是晋江男主了是吧!”
咚咚咚——
拳拳到肉,声声发闷。
小谢还是不躲也不避,干脆抓住陆羽的手腕,他的手也不用力,任凭陆羽带着他的手打他的胸口,他甚至低头,单指滑动手机屏幕,边挨打边玩起了手机。
从陆羽的角度,小谢的手机屏幕一览无余,她看到小谢打开了手机浏览器,正在百科:晋江男主是什么?
打也没用,他脸皮比墙都厚。
骂也没用,他只会眨着玻璃珠子一样的眼睛,无辜可怜地看着你,看起来比小孩子还天真纯净。
小谢幽幽说:“你对**定位有偏差。他们管得还挺严的。都不太猛。”
陆羽用手指揉眉骨,哭笑不得地睨着小谢。
小谢慢慢浮起一个稚气的笑。
他就是故意的!
陆羽知道这个机器人又在使坏心思,身上又虚又疲,也就懒得搭理他。她的头一点点往下垂,直到靠在小谢肩膀上,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蜷缩身体,开始滑动手机屏幕,消磨下半夜的时光。
小谢挺起胸膛笔直坐着,手掌压住手机放在椅子上,盯着输液袋看的水线看。陆羽偶尔会用食指戳一下他的脸蛋,他就垂下眸,看她播放的一则视频,听她打着哈欠问:“奇怪吧?肯定是摆拍,太假了。”
输液袋里最后一滴液体滴入滴壶,小谢手臂抬起来,穿过陆羽的后背,将她整个身体贴着自己的手臂轻轻往外一推。陆羽“哎”了一声。在她滑落的一刻,小谢用手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身上压,再努力往她那边挪一挪,按到了陆羽座位后面的呼叫按钮。
陆羽嘟囔:“你按你位子后面的按钮不是更方便吗?”很快,她自己就“哦”了一声,回过味来,很快接了下去,“本性难移,你这个机器人执行命令奉行精确无误。”
护士走过来,仰头看输液袋上的信息,询问:“叫什么名字?”
陆羽正在看Claire刚刚发来的微信,心不在焉地“嗯”了几声,就没有下文了。
小谢看着输液袋被抽干空气一般蜷缩起来,说:“陆羽。”
护士把针头从干瘪的输液袋里拔出来,戳入旁边悬挂着的三袋输液袋中的一个。“这么年轻可以再快一点。”护士用手指拨快了滴壶里的水滴,后面的喇叭又在呼唤护士,她转身看了一眼屏幕,急匆匆走了。
凌晨的急症室渐渐人多了起来。小谢的位子让给了其他打点滴的病人。他就靠在不远处的窗户边,像哨兵站在岗亭里,始终注视着输液袋子。
陆羽发给Claire的文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她犹豫不定,余光扫到小谢,叹了口气,“总不能这样站一夜。你过来,我们坐一个位子。”
小谢坐在一人半宽的扶手椅上。陆羽并膝横过来坐在他腿上,单手环住他的脖子,枕着他的胸膛,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陆羽说:“大C说,你和我的热搜是她经纪人让公关公司顶上去的。都是因为版权问题。她打断歌剧,唱了那首没有得到授权的歌,惹上了官司。经纪人把其他新闻的热度推上去,这两天最抓人眼球的爆料就是你的恋情了,所以——”
小谢说:“她能主动告诉你,是怕失去你这个朋友。Claire是个很好的队友。”
陆羽说:“嗯。大 C向我道歉,说损招虽然不是她出的,但她也没有很强硬地阻止一切发生。她说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在她近几年的人生中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可想了一天一夜,还是觉得要告诉我一声。”
小谢用手指转着陆羽的头发丝,“是她帮我们。其实,我不太明白,她为何如此愧疚。我们的恋情曝光——不好吗?”
陆羽把手机屏幕压在小谢胸口,搂他搂得更紧,“你是不染尘世的神,不知道世俗的力量有多可怕。很多人——我不是说你,是可以把爱情和婚姻分得格外清楚的。有些人你可以和她恋爱,却不能和她结婚。和财力和地位相差太远的人结婚,别人即使不说,也会觉得你别有企图。”
小谢安静听着陆羽的话。
陆羽问:“我父母这样对你,你觉得难过吗?”
小谢道:“不,我羡慕你有这样的父母。”
陆羽轻轻问:“你有没有想过,谢崽崽的父母看到了新闻,会做什么?”
小谢问:“会做什么?”
陆羽闭上眼睛,顿了很久,嗓音潮湿微颤地说:“不知道。反正——我不怕。”
小谢说:“我以前只期望任何人不伤害你。现在,我期望任何人都不能让你伤心。”
陆羽笑道:“傻子,做不到的。我是个有七情六欲的凡人啊。在乎你越多,能让我伤心的事越多。遇上伤心事,我也只会哭得越伤心。”
小谢愣愣地说:“遇上一个人,本来只是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后来不甘心,努力把她变成近在眼前,再后来,就想一直都留在她身边。这就叫贪心?人和人相处,不可能随时抽身的对吧?”
陆羽轻轻“嗯”了一声,“所以啊,别轻易丢下我。”她极快地接了下去,“啊,生了病,就多愁善感起来。我们明明在说Claire的事情。”
小谢眨了几下眼睛,沉思了一会儿,问:“对于Claire,你觉得愧疚吗?”
陆羽眸子一闪,她因病而脸色苍白,因输液而在八月发寒,“嗯。她全心全意和我并肩作战。可我对她做不到磊落。我不能告诉她,我想要把蓝血踩在脚下,关闭星火游戏。游戏关闭了,那些玩家——包括Claire,会怪我截断了他们的捷径吧?是啊,是通往成功的捷径。这个捷径我也曾踏上过。我一时兴起,拼命想要加入,又后悔了,就想断了所有人的路。我是不是太**霸道,太不要脸了?”
小谢的手指穿过陆羽的头发,有力温柔地压着她的头皮,将她按在肩膀上,“别想了,好好睡觉,身体才能恢复得快。”他接过陆羽的手机,塞进书包的表袋,“手机没收了。”
“**的是你。”陆羽并不做挣扎,她的确累了,慢慢闭上眼睛,“小谢,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入这具身体的?”
旁边的病人悄悄投来探究的目光。
陆羽发现了,但满不在乎,就让这个病人把他们两个当成是说说火星语的神经病吧。
小谢说:“我本来只是栖息在服务器上的幽灵。谢崽崽是掮客发掘的一名试玩员,在签订合同后的那天出了车祸。他的脖子后被植入了芯片,我就是通过芯片进入他的身体的。”
陆羽含糊地“嗯”了一声。
小谢褐色的瞳孔一沉,“陆羽,等你出院,我会把你皮下植入的芯片取出来。那东西会伤害你。”
陆羽说:“我知道,芯片可以造成我神经不可逆的伤害——脑死亡。我也知道,他们用芯片能够要挟你做任何事。剧院的事就是一个例子,不是吗?”
“是。任何事。”
“当心啊,星火。一不小心,你就失去我了。”
小谢顿了良久,仿佛是等陆羽睡着,他喃喃自语:“陆羽,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从我来这里的那一刻,就应该由我来终止游戏。”
陆羽眼球在眼皮下动了动,却没有作声。
小谢心想,她应该真的睡着了。
几分钟后,本该“沉睡”的陆羽攀爬上小谢的耳垂,轻轻说:“我有个秘密,不告诉你。等着你自己发现。我们就把它当成一个小小的彩蛋。否则——告诉了你,你真舍得丢下我怎么办?”
陆羽连自己什么时候真正睡着都不知道,就连护士来换输液袋她也不知道。她不用担心输液袋输完了血反流,也不用担心小谢在睡梦中偷偷跑了。因为,她用手死死勾住小谢的脖子。
等陆羽一觉醒来,她发现手上的针头不见了,透明胶带也被揭开了,小谢的拇指压着她原本戳针的地方。她是瘀血体质,验血必留青紫瘢痕,可现在手背一点青紫也没有,看来在她睡着的时候,他用手指揉了好一会儿。
小谢靠着椅背睡着了,一件体恤汗津津能挤出水来。陆羽伸手去够自己的手机,一动,惊动了小谢。
陆羽打量他睡眼蒙眬的样子,问:“几点了?”
小谢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早上六点十四分。”
陆羽手一摊,“给我手机。”
小谢把手机放到她手心。
陆羽拨了个行内短号,在接通的一瞬间,立刻变成低头哈腰的谄媚样子,毕恭毕敬道:“行长,这么早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要请几天病假。我住院了。什么病?啊——医生还没确诊。我会填好病假单让家里人送到网点的。”
小谢深深看陆羽一眼。
小谢:“.....”
陆羽反瞪小谢,继续软声“嗯”了好几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陆羽用手掌撑在鼻梁上,吐槽:“说是请病假要扣工资,照顾我,就当我休年假了。就是不肯让我多休几天。”陆羽咬牙切齿,“禽——兽——”
“太累的话,可以——”
“打住!收起你的鬼话。你一个随时删号的内测玩家,凭什么说养我?我不吃你这套。”
正在这个时候,陆爸陆妈拖着行李箱来了。
陆羽赶紧从小谢身上起来,一时起猛了头晕,身体晃了一下,被小谢用手托住,站稳。小谢也站起来,喊了声“叔叔阿姨”后,用手撑着背,略微舒张了下腰背。
他一夜没睡,连动作都没换过吧?
陆羽看着小谢,“你回去休息一天。这里有爸爸妈妈,我没事的。”
小谢说:“等你入院安顿好,我回去洗个澡再回来。”
陆羽爸爸突然问:“你不是在游戏公司打工吗?不用上班吗?”
小谢说:“已经和师兄打过招呼了,有特别急的活,我会在医院处理。”
陆羽爸爸“嗯”了一声,似是肯定,又似是敷衍。
陆羽办好入院手续,住进了病房。陆羽本来想住单人间,这样陪夜的人可以有床睡,不用那么累。可医院生意太好,偏偏没有空余的单人间。陆羽只能住进八人间病房。她看着病床边狭窄的过道,那是晚上行军床就搭的地方。她觉得自己能走能动,根本不需要人陪在身边。
陆羽催促小谢回家休息,可直到医生给她开了一大堆入院检查的单子,小谢都没有离开。他总说,再等一等。
陆羽去门诊做CT检查,叫到屏幕上闪烁她的名字,她站起身来。金属隔离门在她眼前打开,她走了进去。“唰”一声,门缓缓关闭,她看到小谢站在外面,仰头喝矿泉水,褐色的眸子斜着,也在打量她。陆羽朝小谢摆了摆手。
医生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不用脱鞋。躺到上面。双手举过头顶。”
陆羽堂上检查的床,像跳水运动员一样抬起手,盯着洞穴一般的仪器内部,她看到上面印着“Siemens”的标志,一下子也就没那么紧张了。大企业的医疗器械总是给人一种专业和安心的感觉。
咔咔咔——
传送带转了起来,送陆羽进仪器。
喇叭里又响起一个声音,很奇怪,刚才的医生是个女的,现在却换了个男的声音,他问:“是陆羽吗?”
这一声问,令陆羽心中警铃大作。她人生中,体检、看病做了那么多次检查,每一次操作机器的医生都是神秘莫测的幽灵,根本不会做任何有来有往的问询。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字,躺,做,抬,不会有明确的主语,换句话说,面对谁都是一模一样的术语。
陆羽的余光扫到玻璃窗后仪器操作办公室,灯突然闪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的身影像鬼片里的幽灵般闪了一下,看不出是男是女,瞬间被黑雾吞没了身体。办公室里漆黑一片。
陆羽想要离开诊床,她看到头顶的机器的灯在一瞬间暗了又亮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卡壳声音。她再想逃,已经来不及了,她浑身犹如被电流贯穿,又像是被人抽去骨头,四肢根本动不了分毫,很快,黑雾从眼底散开来,如潮水般淹没了她。
再醒来,陆羽躺在冰冷的地面,那地面上积着水,堪堪没过她的口鼻,再长高一厘米,就能把她淹死。她动弹不得,像是被水底长出来的水草缠住了。
她头顶那一片天幕是青灰色的,天幕的后面仿佛有一盏灯亮着,投下一个圆形的光圈,光晕里射下淅淅沥沥的雨丝,水面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上涨,她感受到了肺部因失氧而产生的撕裂感。
一个死沉死沉的活人不可能被人轻易搬出CT室,更何况门外还守着她的父母和小谢。
这里是个虚拟的空间。她被人从现实世界摄来这个地方。有什么人找上了她。她动不了,是因为那人对她进行了精神上的束缚。这种情况和做梦的时候逃跑手脚却不听使唤是一个道理。水便是那人的意志,他展现自己掌握生杀大权的力量,企图驯服和恐吓她。
“哎呀,被猜出来了。”一个非男非女的机械音传来。
陆羽的脑仁嘎嘎疼。
能读取她内心的想法吗?
水面掀起浪,一次次淹没陆羽的口鼻,令她呛水。
天幕后的灯光如车子的远光灯一样明亮,那强光中,一个披着中世纪黑袍,手持镰刀的高大身影如神——不,更像是死神的家伙从空中落下。
陆羽问:“你是谁?为什么把我的意识带到这里?”
“死神”垂下冰冷的镰刀,刀尖抵在陆羽的脖子前,“我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我自己。我对自己的定义是收割者,而你——是我的麦子。”
陆羽扬起下巴,努力不让自己窒息,可这样一来,镰刀就割破了她喉咙的皮,一阵刺疼袭来,“我们什么仇什么怨?你就要收割我?”
收割者说:“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或许他并不认为我是他的朋友。我很敬佩他。可惜的是,他却不这样对待我。世俗有很多方法称呼我们两个。我们是同类,是冤家,是对手,是死党,是竞争者,抑或说更通俗来讲,我们是宿敌。”
收割者说:“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我是星火的反面——极星。”
“陆羽,我终于见到你了。”
“为了那个讨厌鬼——”
“和这个世界道晚安吧。”
我医院的副本原本只想写两章,真的动笔写,发现我真是话唠。收割者Polestar登场^u^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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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星火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