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花道 第6章 乌桕

第二天棠宁到学校的时候，许珺宁来得比她还要早。

棠宁其实有点心虚：不知道她发现背后的双眼皮贴没有。

但一想到许珺宁说的那些话，棠宁又不害怕了。

这个世界上谁都不能侮辱檀西！

许珺宁一上午都表现得很正常，不是在涂指甲就是在贴她的假睫毛，偶尔与棠宁对上视线，露出若有似无的微笑。

直到下午的语文课。

梁湘不仅是年级组长，更是全校公认除王石楠外最严厉的人，碰巧，两人又是夫妻。

尽管秋季大家都嗜睡，别的课堂上昏沉一片，她的课众人还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棠宁最怕上她的课了，除了开学第一天迟到被她不喜欢外，棠宁的口音，让她读那些繁琐的文言文很是困难。

梁老师说话前喜欢扶眼镜：“大家将书翻到第一百三十二页，昨天让大家预习的课文，抽几个人来读，有没有人主动举手的……”

全班鸦雀无声，梁老师眉毛一拧，沉下脸就准备开始点人。

棠宁在这股压迫感中埋低脑袋，动手翻着书，平时轻易翻到的一百三十二页今天像被胶水粘住，她越紧张，胶水越粘稠。

突然，她‘啊’地一声，从座位上惊恐站起。

棠宁浑身发抖，在她的面前，她的语文书第一百三十二页，粘着一只死去的蜘蛛。

蜘蛛无力垂着手脚，毛茸茸的四肢被压得扁扁的，凸出两颗眼球。

棠宁惨白着脸，胃里难受甚至有些想吐。

同桌许珺宁刻意压低的嘲笑，就像魔咒响在耳边。

“既然你主动站起来，那就你了。”梁老师对扰乱课堂纪律的棠宁没有好脸色，扶着眼镜框点了她的名

许珺宁在一旁小声附和：“读吧，乡巴佬。”

只要棠宁露出一点口音，他们都会叫她乡巴佬。

棠宁苍白着脸读下去，其实这篇文言文她复习过很多次，都会背了，但就是因为口音，让同学们笑话，梁老师也拧着眉毛，似乎是怪棠宁折辱了她最爱的文章。

这一节课终于要过去，棠宁难过地想。

但有人似乎不想那么轻易就放过她。

等梁老师一走，许珺宁拿起手机，挑衅地朝棠宁挥动。她刚刚录了音，棠宁的声音被再一次播放出来。

“你的普通话可真难听啊。”许珺宁憋着坏，“一听就是乡下土坑里出来的。”

有人在教室里起哄：“发给我一份，也发我一份……”

棠宁抿着嘴唇，将书包系带攥得死紧，她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溢出眼眶，抱着书包飞奔出教室。

路过何凡的时候，那眼泪似乎吓了他一跳。

何凡可没见过棠宁哭泣的样子，就算平时他们欺负得再狠，少女只是倔强地将嘴唇咬紧，那滴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从不会落下。

如今滴下来，反而烫得他坐立不安。

“棠宁……”

他站起来愧疚地叫了一声，偏偏许珺宁在背后拍着手哈哈大笑：“何凡，谢谢你帮我抓的蜘蛛，待会也发你一份。”

-

棠宁一边哭一边跑出教学楼，路过的同学都好奇地盯着她看，似乎在想究竟有什么事值得她哭得这般伤心，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来关心她，询问她。

棠宁连物理课堂都没有去，也顾不得王主任在她没有请假擅自逃课之下会有多么生气。

她只是太难过了，更加不愿意用这副模样去面对檀西。

初二6班教室里。

许珺宁还在听着录音嘲笑，周围都是起哄的人，何凡眉宇间划过一丝不耐，终于忍不住站起来低吼：“好了，笑什么笑，吵死了！”

班长的威慑力还是有些分量的，许珺宁被他的模样吓住，手肘撞上桌子，手机也摔在地上。

他吼完就走，书包也没背，许珺宁对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脑袋里一团浆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揉着手肘，眉毛都要气炸。

“你凶什么凶，蜘蛛不是你捉的吗！”

初二6班结束一整天的闹剧，物理教室里，檀西正在整理实验需要的材料。

有同学过来找他聊天，他隐约记得是小学同级的同学，但实在不清楚名字。

要上课了，他还凑过来问：“檀西，你和你那个小同桌是朋友吗？”

他说完看了一眼棠宁的位置，溜溜转动的眼珠盛满好奇。

映象中，小学时期的檀西一直都是一个人，长得漂亮的小男生，理应人缘很好，但是檀西怪怪的，他对人永远像隔着一层雾。

其实大家私下里都有讨论，面对檀西，心里总是怕怕的，像小孩永远会怯怕心智成熟的大人。

檀西恰巧就有这种让他们都不敢靠近的魔力。

而棠宁，这个因为梁老师在初二年级享有“盛誉”的人，他看见檀西下午和她一起回家。

“为什么这么说？”

檀西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问。

他这一双眼睛啊，简直漂亮得不像话，说话的时候，像风卷过湖泊，牵扯出丝丝细雾，散入林间，说话的嗓音又像融入冰水，同学有些被蛊到，空了三秒后挠着脑袋说：“嗨……没别的意思，就……这一个月来我们好多同学都看到你和她放学一起回家……”

檀西忙着手里的事，没有回答的意思，同学讪讪离开，离开时他说：“刚才我路过6班的时候看到他们班好像在闹矛盾，你那个小同桌今天或许不来上课了，而且——”

同学顿了一下，神秘兮兮地说：“老王八今天心情不太好！”

等他离开，檀西才将浓卷的睫毛抬起，一直到王主任提着他的水杯走进教室，他都保持着思考的状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王主任心情沉重地进来，眼神一扫就锁定后排空位，水杯在讲台上重重一放。

提神醒脑。

这副谁惹谁死的模样让班上同学噤声，一个两个都不敢说话。

檀西在响声余韵中侧头看了一眼身侧位置。

身侧果然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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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石楠是从音乐教室过来的，整个人被气够呛。

音乐老师是附中新招的实习老师，对于管教孩子还没有太成熟的经验，这就导致她的课堂上逃课的逃课，开小差的开小差，主打一个老师讲老师的，自己玩自己的，今天更是提前走了一大片人。

咱们这位严厉的王主任怎么能允许在他治理的附中出现这么严重的纪律问题呢！

在音乐教室狠狠发了通脾气，本就带着火气，再看到物理教室后排一大片空位后更是火冒三丈。

“你们就是这么不珍惜老师们的教学成果吗！”

恰巧迟到的同学们在这时嬉笑打闹回到教室，一看到王主任已经黑着脸站在讲台，都在门口不敢进，挤在一堆畏畏缩缩的模样让王石楠的愤怒达到顶点。

“还不快滚进来！”

王石楠是没想到自己的课堂居然也有人敢不重视！他脖子都气红了：“一个两个的迟到！老师们辛苦开设课程，利用自己休息时间备课、准备课堂素材，就是被你们这样糟蹋的吗！”

他说完朝一位同学扔去一本册子，大声说，“班长点名！不在的同学，通通记过处理，两千字检讨，下周一让他/她的家长来见我！”

班里同学大气都不敢出，点名声响起，是刚才和檀西说话的男生，此刻声线明显有些颤抖，好在大家都清楚王石楠的脾气，迟到已经是大着胆子才有人敢做的事了。

王石楠听着一声声答“到”声，脸色稍缓，他拧开茶杯正准备喝口茶，突然念到棠宁。

安静的教室里，棠宁的名字被叫得格外清晰，连续几次过后，无人响应。

王主任没有说话，拧开的茶杯被放到一旁，同学们在窒息的气氛下争相把头埋低，感慨棠宁这次估计是在劫难逃了，又隐隐有些钦佩。

要知道老王八最喜欢叫家长了，并且叫家长也不是简简单单说几句话就能完事，非得龟毛地把你初一到现在的成绩、做的事当着家长的面逐个分析个透，要是有打架斗殴事件，更是不好翻篇。

果然王主任把手在讲桌上重重一拍，发话了：“通知向老师把棠宁的历史成绩发我，下周一让她的家长到教务处找我。”

王石楠气过头的语气甚至是平静的，但同学们都知道，他发了大怒。

棠宁这次死定了。

她可是在初一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呢！

尘埃落定，就在同学们一边庆幸自己没有成为老王八的出气筒，一边佩服棠宁的勇气时，后排的位置突然有人说话。

“王主任，是我让棠宁先走的。”

众人惊掉下巴，在附中谁有胆子敢去反驳王石楠？

同学们纷纷转着小脑袋朝出声方向看去。

檀西坐在位置上，双手端正放在桌前，他的桌子上还插了两朵花，是待会做实验需要的材料。

檀西说：“我看见她不舒服，或许是肚子疼，就让她先走了。”

又是他……

王石楠太阳穴突突地跳，鼻子粗粗喘着气。

一遇上他准没好事！

“你让她先走？那么会做主，这老师怎么不由你来当？”

檀西丝毫不怕他的怒火，甚至在盛怒之下，也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微垂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睛，看不出神情：

“女孩子肚子痛，无论我是不是老师，我想都应该去关照的。”

“……”

王主任连着呼吸急促，他急急捶了两下胸口，一口气噎住，差点又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