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洛亚位于帝国西部边陲,是一座宁静的封闭小镇,此处汇聚的多是地方公会B级以下的哨兵和向导,因为地处偏远,这里也是漫长内战中为数不多的没有被战火波及过的地方。
小镇里大约三分之一的常住居民是普通人,他们都是退役哨兵与向导们的家属,又因为这里的整体分化等级不高,小镇几乎一直都是较为松散的半封闭状态,只有晚上11点到早上7点时会落锁。
平日里,周边城镇的人也会经常过来游玩或是赶集,春天到来之后,郁郁葱葱的花卉便将温馨的小镇填满,绿色的藤萝重新爬上了街角的墙,紫薇、风信子与月见草参差错落、竞相盛放。
小镇上能发生的新奇事不多,街角的小咖啡店还在放着帝国授勋仪式的视频,虽然已经复播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并不影响大家继续聚精会神地观看。坐在大屏最下方点着卡布奇诺的两个女孩看得聚精会神,她们的包包上别着社团的徽章,一个是黑暗哨兵的粉丝社,一个则是白狼的粉丝社。
一旁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士也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专注地看着屏幕,年轻的孩子们崇拜战争英雄是很正常的事,大家对此习以为常。
现在店里的生意并不忙,咖啡店员洗干净了手里最后一个杯子,将桌子重新擦了一遍。授勋仪式虽然复播了这么久,她却还一次都没来得及仔细看过。
山呼海啸的欢呼从屏幕中传来,她抬眼望去,只见到一片纷飞的白色鸢尾,花瓣如同雨幕一般倾泻而下,有一大束鸢尾落到了原本定格在上将出场的镜头上,那里瞬间被遮住了视线,只能被迫切换到另一个更远的机位,人们发出不满的抱怨。
“搞什么啊,这么久了还没有修复。”是卡布奇诺女孩的声音。
“就是,也不多补录一些镜头给我们看。”她的朋友附和道,她包包上的社团徽章是银色的,在温暖的阳光下发着闪亮的光,看上去像是星星,那上面印着斯特兰少将卧底时的佣兵装束,看上去锋芒毕露、英气逼人。
咖啡店员收回视线,笑着轻轻摇头,还是不要让孩子们知道那人坏起来有多混账了,让他丰功伟绩的一面留存于世吧,她这样想着。
门铃传来一阵轻响,最先抬头的是那位中年男士,来人面容生疏,且分化层级不低,小镇很少会有A级以上的向导过来,他有些惊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身量高大的向导走到吧台前,温声道:“一杯冰美式,谢谢。”
咖啡店员顿了顿,抬头便撞进了一双熟悉的深色眸子中。
“很抱歉打扰你的生活,小绒。”在无人的角落里,沈骁拆开了那杯冰美式,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杯身。
“没事的,长官。”顾小绒擦了擦手,取下了咖啡店的围裙放到一边。
自战争结束后,她就换了沈骁给她的新身份,隐姓埋名地生活在这座小镇上。除了新名字“槿柔”以外,她的身份也变作了退役的第五地方公会士兵,因为任务原因导致了精神力失控,不得不进行切除手术,满足退役伤残士兵的条件。
现在的她除去每个月的津贴以外,还能额外领取一份医疗补贴,除此之外看病也是费用全免,只是光靠这些虽然可以活着,但也没有太多盈余,所以她在养好身体后就立即找了份咖啡店的工作。
因为已经切除了精神力,对方进门时顾小绒没能感知到他的向导素,也因为精神力的切除,她的身体敏锐度与感知度都退化到了正常人的水平,她已不再是向导了。
此时顾小绒有些焦急地望向对方,能让沈骁亲自过来的必然不是小事:“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的心下蓦然升起一丝隐秘的担忧。
“嗯。”沈骁小口喝着那杯咖啡,肯定了她的想法:“上将出了些状况……我只能来找你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顾小绒怔然望着对方,发白的指尖无知无觉地刺入掌心。
战机雪亮的蓝光划破宁静的暮色,只一眨眼便消失在夜幕的尽头,仿佛一颗划破天空的流星。
即使是空军最新型号的战机,从法洛亚飞往罗赛利亚中心医院也需要耗费4个小时。在此期间,顾小绒已经换上了沈骁给她的最新型号纳米面具,不过她一口晚饭也吃不下,最后也只是喝了一点能量饮料。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韩奕怎么会出事?所有的报道和宣传口径都说上将功勋卓著、荣耀显赫,他被定位得光辉灿烂,仿佛是一个完美的符号。
自己又为什么这样轻易地相信了那些报道呢?顾小绒对自己生出一丝恼怒,她根本没有好好关心过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完整看完授勋仪式的录像,她早该意识到不对,意识到他在那之后就消失得悄无声息。
顾小绒看着窗外已经沉入夜色的云海,眼角无法抑制地发着红,时间仿佛被无止境地拉长,每一秒都变得缓慢而煎熬。
授勋仪式直播的时候她刚刚做完手术,在住院部躺了几天,后面恢复出院、找寻住处、再休养好身体找工作,她一口气都没有停过。全民欢庆的盛典时时刻刻地充斥在她的身旁,她只仓促地将这些信息听在耳朵里,便理所应当地以为韩奕现在过得很好。
在战机漫长的飞行中,顾小绒拿到了韩奕这些年来所有的病例报告,她不断滑动着屏幕,可那些病例记录好像永远翻不到头。他的用药量在战争后期越来越大,她认出了其中大量的止痛药与镇静剂,这份巨量的病历记录截止在十天前,像是逐渐崩塌的曲目戛然而止。
授勋仪式是韩奕最后的一次公开露面,虽然画面拉得很遥远,可她仍旧看清了他苍白憔悴的脸,他的身形变得从未有过的瘦削,即使穿着那样华丽的军服也仿佛是一页单薄的纸,好像随时都会悄无声息地倒下。
巨大的心痛席卷了顾小绒的身体,她的心脏像是被千万把利刃穿透。
等到战机直飞到医院后山的专属疗养院时,时间已到了晚上十点,同医院前门的人满为患不同,后山的疗养院灯火寂静,深杳空旷。战机直奔目的地,停在了疗养院内的停机坪上,除了两位警戒的哨兵在身侧之外,这偌大的场所已看不见别的身影,看上去很明显是戒严清场。
“上将现在是什么情况?”进入楼道时,顾小绒终于忍不住问道,夜风微微吹拂开她的银发,乌云沉缓地散开,一缕雪白的月光照应在她的脸上,那双湛蓝的眸子隐隐泛着水光。
“和成煜一样……”良久后,沈骁缓缓呼出一口气:“他封闭了自己的精神力,我们尝试了所有的办法……”
“多久了?”顾小绒红着眼,竭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
“从我们发现时候开始……已经第七天了。”沈骁刷开眼前的门禁,门外驻守的哨兵都退回到原本的岗位:“军部目前封锁了所有消息。”
他们径直穿过空旷的大厅,冷白的光线闪耀在清冷的夜色中,这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夜晚。
为什么总是把自己弄成这样,她攥紧双手,身子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甬道尽头的门在扫描过沈骁的虹膜后打开,那里是一片晦暗的冷寂。病房门在那片深黑的尽头,沈骁没有再往里走,他最后替顾小绒打开了权限,金属门扉发出一道透亮而短暂的绿光,随后重新回归到黑暗之中。
病房的窗帘只拉了一半,此时的窗外银月高悬,月光如雪一般地透过薄纱,照射进暗色的房间里。那是一张普通的病床,两旁是高高立起的围栏,以防病人不慎掉落,无数仪器依次摆放在病床的周围,发着微弱的蓝色光线与静静的滴答声。
失去了精神力的加持,顾小绒花了一些时间才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摸索着小心朝着病床靠近。
哨兵深陷在雪白的床单里、侧卧而眠,黑发因为长期的病痛与卧床已许久没有修剪,随着苍白嶙峋的脖颈往下延伸。被褥小幅度地隆起,勾勒出消瘦的身形,本就白皙的面容仿佛失去了最后的一丝颜色,脸颊深深塌陷了下去,紧闭的睫羽下弥漫着大片的鸦青。
韩奕的半张脸被笼罩在呼吸机下,他均匀地小口呼吸着,白色的雾气不断被喷洒在透明的面罩上又消散开去。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他的手腕仍旧被手铐拷在床沿上,月光下那只骨瘦嶙峋的手上隐隐呈现出青色的筋脉,上面扎着留置针,余下皮肤也布满了淤青。
几乎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她的眼泪便涌出了眼眶,视线模糊成一片,以至于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分别后的每一个日夜是怎么熬过来的,她都不敢再想,即使是在最绵长的梦境里,她也没有想到可以再次这样靠近在他的身边。
顾小绒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韩奕的脸,她太清楚哨兵此时的状态,曾经成煜便是在这样的封闭下执意走向了死亡。除非哨兵自己愿意,否则即使是再强大再匹配的向导,也无法用外力强行打开哨兵的深度封锁,最后等待哨兵的,只有漫长而痛苦的死亡。
她轻轻捧住那张憔悴的脸,无措地抚摸着他的身体,他单薄得像是一尾透明的羽翼,仿佛没有了重量。
顾小绒全身都发着抖,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她已经没有精神力了,只剩下最浅层的一点点可以勉强驱动,可是在此时的状况下,这样的尝试无异于杯水车薪。才进行过切割的精神力只被强行驱动了一点点,顾小绒的全身就霎时被冷汗浸透,可是她不能停下来,她几乎是死一般地逼着自己。
快动,快动啊,你这个没用的向导。她不得不抽回手抵在太阳穴上,恨不能将自己的脑壳撬开。
另一只手发狠地掐住自己的身子,滚烫的痛觉鞭挞过神经末梢,残余的精神力却仍旧只是在极浅的层面温吞地涌动着,她再也不能进行精神连接了,她将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意识到这一切的残疾向导咬住了自己僵直的臂弯。
她还没有来得及和他道歉呢,她从头到尾都在骗他,把他耍得团团转。即使她已经拼尽全力完成了任务,却依然来不及挽救他积重难返的身体。是她做得不够好,是她拖延了太久,任务完成得太慢。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的呜咽被吞噬在紧咬的唇齿里,血腥大片地弥散开来,尖锐的疼痛伴随着精神力过载的灼烧,大病初愈的身体顿时摇摇欲坠。
已经崩溃的情绪和坍塌的精神力使她根本没有注意到室内细微的动静,黑暗中一道明丽的微光猝然闪过,哨兵睁开了那双深黑的眼睛,“当啷”一声脆响后,那只束缚着他的手铐像是纸片一样被撕碎了。
向导的眼前一片翻江倒海,身体失控调转,她被猝不及防地按到了病床上。
哨兵投射的阴影山一般将她笼罩,如果她还保有健全的精神力,她就会知道此时雪松味的信息素几乎快要将整座楼房掀翻。
“停下来!”哨兵熟悉的声音响起,清冷而威严:“你在做什么?”
他一手扣住了顾小绒的掌心,阻止了她强行驱动残缺的精神力。顾小绒怔怔地注视着前方,却因为汹涌的泪水看不清他的脸。
黑豹将她压在身下,俯下身子吻住她伤痕遍布的口腔,他的动作急切而粗暴,像是野兽一般长驱直入、攻城掠地。坚硬修长的手覆上她紧紧蜷起的拳,他将她吻得瑟-缩成一团,又一点点坚定地展开,直到她柔软莹白的指尖与他紧紧相扣。
她还没有从剧烈的抽泣中缓过神来,就被这股突如其来的风暴裹挟其中,缺氧与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的身体近乎抽搐,她不得不回应他的吻,从他的吐息中获得稀薄的氧气。
月光沿着韩奕高挺的眉眼与鼻骨流淌而下,将那张冷峻的脸勾勒得光影分明,黑曜石般的眼睛像是刚刚被一场炽烈的大火焚烧过,几乎要将她烫伤。
他们彼此之间缠绕横亘的丝线已经太多,以至于许久后,她空白的大脑才开始缓慢地运转,她想起自己至少应该说声对不起,可是却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哨兵的另一只手钳住了她的下颌,她无法挣脱。
眼泪漫涌而上,她的视线一片迷蒙,他的眼睛与轮廓像是再次被卷入雾气中,想要伸手去抓,却被对方禁锢得更紧。她的手被他按压住举过头顶,精神力被阉割后,她的肌肉强度与骨密度都大幅下降,被哨兵用这样的姿势自上而下地控制,像是砧板上的鱼一样动弹不得。
黑豹注视着走入陷阱的猎物,唇齿往下,叼住了她温热柔软的脖颈,她实在是离开了他太久,以至于他无法克制住将她拆吃入腹的冲动。荔枝被剥开了坚硬的壳,露出莹白的果肉,丰-沛的汁-液流连在唇齿间,香甜软糯的味道充斥着哨兵的鼻息与味觉,将他的心填满。
他忍不住抚-慰她的精神力,从他们分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任何深层次的连接,她能感觉到他的触碰,可是却无法给与他回应。荔枝味的向导素变得很淡,直到最后他才将她捕捉,连接只持续了短短数秒,但曾经缔结的刻印仍旧留存在他们彼此的身体中,坚如磐石般的存在着。
他终于再次拥有了她,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开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