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迹轻声浅笑:“我已经当真了,怎么办?”
初雨怔愣一瞬,温吞解释:“我太害怕了,口不择言,你别往心里去。”
她将无理请求吐出口的刹那,没来得及思考太多。
说完才意识到,就算言迹同意住一起,那她肯定会给他的生活带来许多不方便。
“为什么让我别往心里去?”言迹的嗓音,掺有极轻的气音笑声,“你愿意依赖我,我很开心,感觉自己被你需要了。”
他的开心非常容易满足,仅仅只是,被需要。
“可是……”初雨退缩,犹犹豫豫,“住一起的话,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还是算了吧。”
她还是怕自己会过度依赖言迹,偏偏她自己无法说清,为什么一边怕过度依赖他,一边遇到棘手的事,还是下意识向他求助。
绝对是因为,能求助的人,就剩下言迹。
言迹自愿照顾她的生活,已经好得没话说了,她怎么能再得寸进尺,去占据他的个人空间?
感激、内疚、无措、自责,纠缠她心底,分不清哪种情绪的重量更胜一筹。
“妹妹麻烦哥哥不是应该的吗?”言迹一句话解决她的忧虑,又垂眸想了想,向她确认,“你做的噩梦,还是关于阿姨和姐姐?”
“嗯。”初雨无力地应答。
“有可能你在家待太久,大脑容易被熟悉的环境提醒,反复想起过去的事。”
言迹给出他的办法,“你要不要试试来我家住?我睡客厅沙发,房间让给你,我在客厅开灯写作业的时候,你就在我房间里,我家用的也是遮光窗帘,不会很亮。”
初雨没插话,静静听言迹说:“住一起也方便我照顾你,你晚上睡觉锁好房门就行,再做噩梦你就喊我,有我陪你,你不用怕。”
初雨家里,长辈卧室的门,锁着不开,那里面有妈妈割腕自尽的痛苦回忆,她不愿想起,就从不靠近。
有时候梦境会带她重回那天,梦境中的血液从门缝溜出,洇到她脚下。
唯独这点不同于现实,其他全都按记忆还原。
言迹家里,奶奶房间的门,同样紧锁。
几年前,奶奶躺在病床上,说话有气无力:“当初我就说不治病,这下白花这么多钱,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往后可怎么过啊。”
当时的言迹掉着眼泪宽慰奶奶:“才没有白花钱,身体不舒服就是要治病,您不放心的话,就快点好起来,再照顾我几年。”
奶奶很想按他说的这么做,很想快点好起来,亲眼看着他读大学,再找一份工作。
可惜事与愿违,老人油尽灯枯,熬到最后,握着言迹的手,无声无息走了。
言迹成了孤儿。
他办完奶奶的葬礼,整个人如同丢了魂儿,躲在家里不吃不喝,多亏初雨的妈妈敲门关心他,给他送些吃的喝的,往后时常关心他。
非常感激的同时,也感觉很麻烦阿姨,加上学校离家远,他去办了住校手续,让阿姨不用再为他费心。
曾经的他失去亲人,初雨的妈妈对他关怀备至。
如今的初雨一人生活,他理应多照顾点,不说从小到大的青梅竹马情分,就当是报答阿姨对他的恩情,也该对阿姨的女儿好一些,让阿姨在天堂放心。
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初雨和言迹是浮在汹涌海面的两片孤舟。
失去亲人以后,他们彼此依靠,抱团取暖,一起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想办法更好地生存下去。
窗外楼下的野猫喊叫一声,凄厉响音直达初雨耳膜。
吓得她打了个冷颤。
言迹失笑:“猫叫声把你吓成这样?”
随后挑眉,散漫补充,“哦,我忘记了,鱼本来就怕猫,小鱼你说对不对?”
初雨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轻哼掩饰:“对对对。”
“真敷衍啊,小鱼,哥哥要伤心了。”言迹故作心痛状。
外人面前话少冷淡的言迹,在初雨面前,换着法子逗她开心。
想她的生活里多点开心,少点难过。
想她多吃饭,睡好觉,早看医生,早康复。
夜已深。
初雨大致收拾几件常穿的衣服,带上手机和充电器,还有洗漱用品。
“就这些?不带别的了?”言迹还以为她会带很多东西。
初雨轻轻点头。
言迹点明:“还有你的被褥床单和枕头,我们小鱼把最重要的忘了。”
他下过决心,要和初雨保持距离,不能太亲密。
让她住自己家完全为了更方便照顾她,在这个前提条件下,他更要避嫌,保持普通兄妹间应有的距离。
她一个未成年女孩,怎么能让她睡进被男生躺过的被褥中。
即使这个男生是他自己也不行。
男女有别,这些更该分清楚。
言迹预想:“不开灯的话,估计边边角角铺不平整,今天太晚了,你先将就着睡,等白天我帮你整理好。”
其实,他关上门,打开灯,自己给她铺好也没问题,可这种贴身私密的床上用品,他觉得应该由初雨自己来,他帮忙倒是可以,但不能全程代劳。
要照顾她的同时,不能丢了边界感。
就像他可以给初雨做饭、带饭,但不能喂饭。
可以给她擦眼泪,但不能牵她的手。
初雨不想折腾他第二次,要铺就一次性铺好。
她咬咬唇,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那……把窗帘拉开些,月亮看得清我们吗?”
习惯了她和以前有差别的表达方式,顺着话意能猜到她原本意思。
她这句话就是问,假如允许月亮光线掉进室内,能借着月光看清铺床吗?
说法还挺可爱,搞得好像月亮为了监督他们半夜铺床,才把光辉发散地这么皎洁无瑕。
“当然,”言迹压抑着雀跃的心,试探着问,“你愿意让月亮看清我们吗?”
你愿意,拉开窗帘吗?
前些天,他晚上带份炒面回来,问初雨能看清吗,需不需要拉开一点窗帘,让月光照得清楚些。
她那会儿拿筷子的手抖了一下,足够说明有多抗拒。
眼前,她出声答话:“愿意。”
这说明她肯往前迈一步,是好事。
言迹说出他的打算:“那我们先把衣服送过去,我拉开房间的窗帘,你能接受亮度的话,我们再一起铺床?”
初雨赞成:“好。”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没打开的客厅门边。
初雨停步,抱着衣服的手指收紧。
外面的声控灯感应很灵敏,打开门,一定会亮灯。
声控灯的亮度远超月光。
她目前接受不了声控灯的暖调光芒,好接近阳光,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一这么想,呼吸变得急促。
“别害怕,接下来按我说的做就好。”言迹察觉到她的紧张不安,引导她一步步来。
初雨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嗯,我听哥哥的。”
走在她身后的言迹温柔指挥:“小鱼,闭眼。”
她乖巧闭上眼睛。
言迹握住门把手,推开门,老旧生锈的合页嘎吱响,惊动楼道内感应灵敏的声控灯。
橙黄灯束充斥前一秒还沉溺黑暗的楼道空间,初雨紧闭双眼,灯光照落她的眼皮上,眼球似乎被蒙上一层暗红色的纱。
她皱了皱眉。
言迹抬起双手,遮住她的双眼。
他的手指,清晰感知到她颤动的睫毛。
“抬脚,慢点走,我和你一起。”言迹清冽磁性的嗓音,响在她头顶。
初雨的后脑紧贴言迹胸腔,能感受到他说话时的胸腔微振,像细微电流,顺着她的脖颈激起一阵酥麻。
她按言迹说的,抬步往前走。
言迹的手指温热,罩在她眼前,世界重归黑暗,她却并不觉害怕。
楼道很安静,只有他们缓慢行动的脚步声,还有清浅的呼吸声。
初雨的左耳,隐约听到言迹加快的心跳声,他似乎比她还紧张呢。
“好,进来了。”言迹松手。
初雨睁开眼,言迹在她身后关上门。
客厅内的陈设和她小时候来玩时,布置的差别不大。
墙上挂着一副褪色的山水画,布艺沙发多了几块突兀的补丁,笨重的电视机上盖着白色蕾丝边的防尘布。
言迹着急去初雨家的时候,没关他家的门。
他的卧室房门敞开,里面床铺的被子掀开了一角。
“进来吧。”言迹打开衣柜门,三两下取出自己全部的衣服,放进一旁闲置着的纸箱里,“衣柜给你用,把你的衣服放进去吧。”
初雨知道言迹在一点点牺牲原本属于他的个人空间,她有些过意不去:“我的衣服不多,可以共用衣柜的。”
言迹果断回绝:“那像什么话?小鱼,我们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有些东西要分的清楚些。”
“哦,”初雨闷闷应一声,垂下头盯着瓷砖发呆,“我知道了。”
他们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一直在一起。
总有一天,要和对方分开。
初雨放好衣服,言迹走到窗帘边:“我拉开窗帘,你能接受亮度的话,我们现在铺床,好吗?如果接受不了,也别勉强,我再想别的办法。”
她郑重点头:“嗯。”
言迹碰到窗帘的布料,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他轻慢扯开窗帘,月光逐渐弥漫室内。
“怎么样?”他转身察看初雨反应。
初雨轻声开口:“没我想的那么难受,这个亮度,还可以。”
天上明月照不亮阒静小镇。
家家户户陷入沉睡,只有他们清醒着。
言迹替初雨开心。
她的病情明显慢慢好转,胃口比前段时间好了一些,往后肯定还会越来越好的。
他帮初雨铺好床,重新合上窗帘,避免天亮后的阳光闯进房间。
或许是折腾累了,初雨后半夜没再做噩梦。
日子照常过。
言迹每晚回家前,发消息问初雨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他带回来。
一般情况下,他不打电话。
电话可能会打断正在全神贯注听歌的初雨,言迹不愿意打扰她的独处时光,超过半小时没等到消息的话,他才打电话去问。
每逢假期,言迹从兼职的店里回到家,经常给初雨带一些她爱吃的零食。
言迹在客厅开灯写作业的时候,初雨待在房间里,等他写完了才出去,两人相处的很融洽。
这会儿,言迹写完作业,收拾书本装进书包。
他看时间不到九点,初雨以前最喜欢的娱乐综艺节目还没播完。
她在房间里应该很无聊,会不会想看电视?
言迹关灯,起身过去敲敲房门:“小鱼?睡了吗?”
初雨打开房门,摘下一只有线耳机:“没呢。”
言迹抬手摸摸他的后脖颈,发出邀约:“想看电视吗?你喜欢的节目正在播。”
很久没看电视了,言迹还记得她喜欢的节目是哪档。
“没事,不想看就不看,我打扰到你听歌了吧?”
“想你陪我一起看。”
畏光的初雨,即将重新打开电视,对她来说是一项小小的挑战,这个过程,想重要的人陪着她一起完成,她眨眨眼,“可以吗?”
言迹连连答应:“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电视的光亮在夜晚略微刺眼。
初雨花了几分钟去适应,起先揉了揉眼睛,随后很快为播放的节目内容着迷。
她沉寂的平静眼底,终于有了些因生活而波动的涟漪。
言迹陪着她看电视,余光里全是她侧脸的轮廓。
这一刻,就像所有事情发生以前,他们写完作业,在一起看感兴趣的节目,久违的感受涌上心头,有记忆混乱错序的奇妙感觉。
他放松身体,靠在沙发背上,等初雨回房间后,沙发就是他的床。
有点困,应该是白天帮王阿姨搬了挺多货物,有些劳累了吧。
初雨看完节目,转头发现言迹睡着了。
他的身体向另一侧倾斜,姿势别扭,却睡得香。
“哥哥?”初雨喊他,“你躺好睡,我要回房间了。”
言迹没动。
初雨以为他睡得沉,伸手晃了晃他的胳膊:“哥哥?”
还是没应声。
她心中闪过一丝慌乱,是睡美人综合症发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