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雨知道言迹身患疾病,却没亲眼见过他发病时的模样,同样不清楚相关症状。
言迹的奶奶在世时,从未主动提及言迹的病,导致没几个人清楚言迹真实情况如何。
通常会有连续好些天,初雨见不到言迹,她向言迹奶奶问起,老人家只说言迹身体不舒服,要好好休息几天,再不多透露半个字。
当前,言迹照顾初雨有段时日,她不要只享受他的好,决定该做出些回报。
她猜想言迹生病后,肯定需要她的帮助。
尽管言迹从没想过索取任何回报,可她做不到安然享受他的付出。
言迹心疼她生病。
她同样心疼言迹的努力。
读高中的年纪,言迹努力以一己之力撑起他们两个未成年人的生活。
要学习、兼职、准备三餐、处理生活中的琐事。
还要关照初雨脆弱敏感的情绪,担心她的病情是否恶化。
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很多心力。
初雨都看在眼里。
所以更心疼言迹,想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为他分担一部分压力。
言迹认真回答她:“我的病不常见,发病后会陷入昏睡,时间长短不确定,有可能持续小半个月,饿了会自己找东西吃,但不属于清醒状态,帮忙的话……在我发病期间,你照顾好自己就是给我帮忙了。”
她全神贯注听着,稍稍歪头提出关键点:“这个病的名字叫什么?”
手机带有简单的查询功能,她要好好查查这个病的病因,怎么会治不好呢?
言迹说出名称:“睡美人综合症。”
“好浪漫梦幻的病名哦。”
初雨感慨一声,想到睡美人的故事,大胆发挥她丰富的想象力,“沉睡的公主被王子亲吻会苏醒,那你沉睡的时候,要是有公主吻你,你会醒来吗?”
言迹被她的幻想惹得无奈发笑:“可惜没有公主,小鱼,你的假设不成立。”
“我们小时候玩过家家,我总扮演公主呀,要是我亲你一口呢?”她朝言迹倾身,鼻尖快要碰到他的,已经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扫过皮肤。
“别闹。”言迹慌忙躲开前一秒还对视的目光。
初雨坐回原位,久违地轻笑出声:“哥哥被我吓到啦?怕我占你便宜吗?”
“是怕你吃亏,笨蛋。”言迹起身往厨房去,不想让初雨看到他发烫的薄绯耳尖。
没了孩童时代可以放肆嬉闹的随心感,青春期觉醒的两性差别,开始给他们之间制造距离感。
初雨坐在沙发上,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握起水杯喝水,她还没琢磨明白“吃亏”具体意味着什么。
言迹长得好看,亲他一口应该赚到才对。
怎么会吃亏呢?
好奇怪。
言迹没回来之前,她崩溃大哭的时候,使尽力气拿不动水杯,现在却轻松自如。
陌异的感觉全然褪去,她没放心上。
十五岁的初雨,在不发达的小镇生活这么多年。
她接收外界信息的来源全靠看书和看电视,极少数会自己上网查询信息,那个年头的手机流量费用并不便宜。
又恰逢情窦初开的年纪,唯一能接触到的男性,只有言迹。
短时间内的高频相处,会对他产生一些情绪上的波动,倒也说得过去。
言迹以一个兄长的身份,为初雨充分着想。
他不愿意占初雨的便宜,不想借着照顾她的理由,对她做出一些过分事。
看来,以后要和她保持点距离。
不能太亲密。
言迹打定主意,伸手摸了摸耳朵。
还烫着。
他的朋友本来就少,女性朋友只有初雨。
或许大部分女生都喜欢和温柔阳光的男生交朋友,不管是聊天还是一起玩,都会更投机。
这样一对比,他这种冷淡孤僻的男生,就成了没人愿意主动靠近的存在。
第一次和女生近距离接触。
室内黯淡光线助长不应有的情愫加倍放肆蔓延。
初雨的呼吸,她身上靠拢而来的香味,她清甜的嗓音,都太近了。
他不适应。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言迹看清早上帮初雨准备的早饭,她吃了一点,午饭几乎没动。
她吃不下饭的情况,持续了好些天,从出事后,她的食欲大幅减退,每天吃的那点东西,估计只够维持最基础的生命体征。
这些家常饭,她吃腻了吗?
要是换点新花样,能不能激起她的胃口?
说做就做,不试试怎么知道效果好不好。
言迹每天早起一小时,把面包裁切成小熊、小狐狸、小兔子之类的可爱形状,放上蔬菜和煎好的鸡蛋,色香味俱全。
再用切块的新鲜水果拌上超市里买来的临期处理酸奶,给她做成水果捞。
又把米饭蒸好,准备好可以拌饭的菜,轻微加热之后就是她的午饭。
有时候是酸辣土豆丝,有时候是麻婆豆腐,短期内很少出现重复的菜。
而面包用不上的边角料,和水果皮上的少许果肉,就是言迹的早餐。
中午赶不回来,他给自己的饭盒里装一点米饭,放进去两筷子榨菜和半块腐乳,是他在学校的午饭。
他需要节省每一分钱。
榨菜加腐乳的价格,比蔬菜便宜些。
反正他不再长个子,187够高,而初雨正长身体,她需要多吃蔬菜水果。
言迹对自己舍不得,却不肯委屈初雨半分。
初雨受梦魇困扰,总到清晨五六点才能睡踏实,这恰好是言迹准备饭菜的时间,她没醒,也就不知道言迹的早饭午饭都是随便对付着吃的。
她只知道,每天醒来以后,手机里躺着言迹好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告诉她早饭午饭都准备好了,一定要按时吃饭,要是有哪里不合口味,就及时告诉他,下次改善做法,晚饭他会带回来,门反锁过了,不用担心坏人。
偶尔遇上会晚回来的情况,比如做值日要打扫教室,或者店里的账需要再对一遍,言迹会发消息告诉她。
别的同龄学生,早晨躺被窝里做梦的时间,言迹已经在准备早饭。
别人三三两两结伴,嬉闹说笑着一起去吃午餐,言迹独自在教室里吃凉米饭和榨菜腐乳。
学习日的晚上,其他人写完作业还有空看会儿课外书,和朋友聊聊天,言迹陪初雨吃完饭,他回家里写完作业,还要洗衣服做家务。
初雨不能见光,看不清衣服洗干净没有。
他主动帮忙拿回自己家里洗,但是贴身衣物之类的,他不会碰,毕竟男女有别。
家里没有洗衣机,不管衣服薄厚,每件都是言迹手洗之后拧干晾好,等衣服干了,再叠好给初雨送回去。
周六日的时光,其他同龄人,有上补课班的,有在家看电视的,有偷偷跑去网吧上网的,有和朋友出去逛街的。
他们享受着这个年纪学生该享受的一切美好事物。
言迹的周六周日,除了在王阿姨的店里兼职,就是陪着初雨说说话,和她一起吃饭。
怕她长时间不出门会寂寞,所以把平时的有趣见闻讲给她听,让她没那么无聊。
比如,回家路上遇见一只很可爱的猫猫。
比如外面的落叶越来越多,枯黄颜色别有一番美丽,踩上去脆脆的,声音很好听。
更改的、花样繁多的,是说不完的新鲜话题。
不变的、始终如一的,是言迹每晚回来后的例行两件事。
第一,问她今天有没有觉得好一点,身体哪里有没有不舒服。
关心她的病情是首位重要事项。
第二,看她今天吃了多少饭,胃口相较之前,是否有好一点。
剩在锅里的饭,无论多少,言迹都不会责怪她,剩下来的就是他晚上写完作业以后饿了的夜宵。
她怎么会不懂言迹的苦心。
看到他精心准备的饭菜,知道他牺牲了太多原本属于他的个人时间,来给自己花心思。
本着不让他过多担心的原则,初雨尽量让自己多吃一点。
吃着吃着,眼泪掉进饭里。
不同于幼时被父亲打骂过以后的眼泪拌饭,那种幼时的委屈,和眼前的感动感激,是截然不同的情绪。
言迹对她太好了。
她有什么理由辜负他。
哪怕只是普通的饭菜,里面也有他倾注的心血,她认真吃下每一口饭,脑海里浮现的是言迹准备食材时,认真专注的模样。
她打开手机网站查询东西的次数,近期增多。
查询内容的中心围绕“睡美人综合症”,网上给出的相关临床症状和言迹说的差不多,国内病例较少,可供参考的信息少之又少。
网上说,这个病是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异常,可以通过心理治疗或者药物治疗的方式进行改善缓解,但做不到根治,有极少数患者会出现自愈情况。
她口中念叨重点,用圆珠笔在记事本写下关键词:“神经系统异常,可以缓解,无法根治,极少数自愈。”
言迹会不会成为自愈的那部分患者之一呢?
他的名是奇迹的“迹”,那奇迹就应该多多眷顾他一点。
日子一天天过,初雨的噩梦越来越严重。
白天努力想要忘记的,夜间在梦境中加倍凌迟她的心。
她喘着气醒来,浑身颤抖。
姐姐不久前被人逼迫到坠楼的一幕,再次重现梦境。
几年前妈妈割腕自尽的场面,一同翻涌着交织在梦境中,像要将初雨困锁在过去中,让她清楚明白,她失去了两位至亲。
黑暗的室内像黑色海水,将她包裹其中,不让她逃离。
窗帘被风撞得飘起,像海浪翻腾。
她抖着手给言迹打电话,一颗心脏还没从恐怖的梦中平复下来,狂跳频率不减。
言迹接得很快,听见她声泪俱下的请求:“哥哥,我能不能和你住一起?”
话说出口,她咬了咬唇。
她当然明白说出口的话有多荒唐任性,还特别唐突。
但她真的害怕夜夜噩梦缠身。
醒来以后,家里空无一人,仿佛她被整个世界遗弃。
窒闷、惊惧、恐慌、孤独……太多情绪化作根根细丝,裹缠住她的心脏,连呼吸重一点都会扯着发疼。
要是能和言迹住一起,至少不会这么害怕。
“做噩梦了?”言迹端着半杯温水过来,水杯递给她,“喝水,缓缓。”
她接过水杯,润了润喉咙,闻见言迹身上的淡淡洗衣粉香味,莫名觉得安心,轻声开口:“对不起……我刚才说话没过脑子,你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