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38章 离开

江群见去香港的前一天，去见了阮枝一面。

正好二月出头，也不知为何，这一年没有立春。

阮枝穿好羽绒服，戴上红围巾，趁着老爷子在书房和二伯商量事情，打算溜出去。她出门前瞄了一眼厨房里和陈嫂笑着说话的二伯母，轻手轻脚的穿上鞋子，心里有些忐忑。

江群见在小区侧门，可能临近年关，街头的树梢也高高挂起红灯笼，喜气洋洋的。

不过半个月没见面，阮枝便感觉江群见瘦了一些。少年的后背始终坚毅挺拔，看上去清爽干净又有力。

阮枝小跑过去，江群见转头看着她，缓缓打开手臂。

羽绒服摩擦在一起，发出不响不重的声音。

阮枝踩到树旁的一小截枯枝，有些不稳，幸亏江群见一只手在托着她。

“别急啊，我不在这儿呢嘛。”

他笑着扶好阮枝。

阮枝和他并肩沿着小区走着，现在应该是春天了，但是日历上却寻不见立春的影子。

万物复苏的季节，怎么没有开头呢。

江群见缓缓应着阮枝一个又一个问题，最后才迟迟说：“我这次去那边，可能要些时间。你出国前我一定赶回来。”

阮枝垂眸，努力让自己泛酸的心情平复。

“江群见，你这次回家，有没有受伤？”

少年闻言身形一顿。

“没有，你放心吧，我好着呢。”

他没说，其实江颂南上个星期乱砸烟灰缸，砸到他的左手臂。

阮枝其实心里有猜到他在撒谎。

但是她明白，江群见不希望她担心。

可是……

可是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她和江群见散了一会儿步，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着。

少年一直避着阮枝触碰到左臂，阮枝其实挺倔的，最后干脆把他带到药店门口。

按着他坐在板凳上。

将他的左手袖口卷上去。

左臂淤青了很大一块，泛着紫红。还有些肿胀，看上去已经好几天了。

一看就是没有好好擦药。

阮枝没什么表情的转身进了药店，出来后拎着一袋子药。

她低头小心涂抹着药膏，直到江群见轻轻的“嘶”了一声，她才抬眼看着少年。

“疼吗？”

江群见见她终于肯理自己，于是皱着眉，有些委屈的说：“疼。”

阮枝放轻了力道，有些没好气的说：“知道疼，还天天受伤。”

江群见将她扶到板凳上，怕她蹲着腿麻。

“我这不是没躲开，下次一定躲开。”

见阮枝低垂着脑袋不吱声，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她抿着唇。

江群见又开口说：“枝枝，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

没等阮枝应声，一颗豆大的泪珠猛的砸到江群见露出那截手臂上。

他心里猛地一揪。

江群见拿出纸巾轻轻搽拭着少女的泪珠，低声哄着：“我错了。”

他将少女冰冷的手捂住，一遍又一遍呢喃着：“别哭了枝枝，我真的错了。”

他几乎没有见到过阮枝的眼泪。

阮枝也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泪水决堤，挡也挡不住。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也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啊……”

她语气还有些哽咽。

伸手锤了两下江群见。

结果少年在她碰到的一瞬间皱了脸，阮枝急忙拉住他的左臂。

“我碰到你了吗？疼不疼啊。”

江群见顺势用左手环住眼睛泛红，像只咬人的小兔子一样的阮枝。

“手不疼。”

“你哭，我心里疼。”

阮枝擦干眼泪，从他怀里钻出来，接着给他上药。

“这两天这个地方不要沾水。”

江群见见她逐渐平复，才轻声应下。

阮枝又拿出一些日常备的药。

“这个是感冒药，你等会回去喝一袋，预防一下。今天又是吹冷风又是露胳膊露手的，别感冒了。”

“嗯，好。我听你的。”

……

……

江群见挥着手和阮枝告别。

看着阮枝抽身即将离开，又握住少女的手腕，将她带回来。

最后，在阮枝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枝枝，等我。”

他的声音有些哑。

额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阮枝听着他蛊惑人心的话，轻轻点头。

少年轻轻揉了揉阮枝的脑袋，“快进去吧，别冻着。”

阮枝最后抱了一下江群见。

“江群见，答应我，你要好好的。”

江群见藏匿在黑暗处，勾勾唇。

“好，我答应你。”

阮枝转身向别墅走去，眼泪却怎么也抑制不住。

寒风吹在脸上，将泪珠拍的到处都是。

江老爷子说，明天想见见她。

江群见，这是不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少女在心里想。

阮枝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才敢打开门。见客厅没人，她轻声的回到卧室。

江老爷子和她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很安静的咖啡厅。

推进门，音响里就放着那几首舒缓的纯音乐。

暖调的灯照着阮枝，她缓缓向靠玻璃窗那个位置走去。

江老爷子见她来了，露出笑脸。

“江爷爷好，我是阮枝。”

阮枝将帆布包放下，压了压心中的情绪，镇定的开口问好。

江清淮先是看着她落座，见她乖巧问好，心里止不住叹气。

多好的孩子啊。

“你就是枝枝啊，阿见喜欢你，也是情理之中。”

阮枝不知作何回答，于是没出声。

“喝点什么？”

阮枝摆摆手。

“白开水就好。”

老爷子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牛奶和黑咖啡。

“你的枝，是树枝的枝，是吧？”

阮枝闻言点点头。

江清淮笑着说：“好名字啊，枝繁叶茂，寓意不错。”

见少女不怎么说话，他也不好直接开口。

阮枝其实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那些即将到来的残酷的现实。

她接过服务员的牛奶，轻声说了一声“谢谢”。

她抬眸看向江老爷子，江清淮的眼珠子黑且明亮，一点也不浑浊。

“江爷爷，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爷爷也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江清淮对阮家也有所了解，闻言笑着说：“阮泓书倒是好福气，有你这么个乖巧可爱的孙女。”

阮枝摇摇头。

“有爷爷，是我的福气。”

江清淮一顿，又爽朗的笑了两声。

“丫头，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要干什么吧？”

阮枝抿了抿唇：“您直说。”

“阿见这孩子啊，又倔又犟。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福气不好，小小年纪就目睹了他妈妈的死状，心理阴影肯定不小。”

“但他就是不肯说，天天装成没事人的样。他有喜欢的人，说真的，我作为他爷爷，是高兴的。”

“但是……”

他叹了口气。

“但是你们年纪还小，两只小雏鸟抱团取暖固然安逸，但是身后的风云诡谲多变，哪里容得了你们如此任由心性呢。”

“我是个商人，最讲究利益。我当然希望阿见幸福，但是江氏是我毕生的心血，我也只能倚老卖老的让阿见去接手。”

“爷爷没有不喜欢你的意思，但是我们这种错综复杂的家庭，在他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时，最讲究门当户对。你们现在也不是够格的，情啊爱啊什么的，说实话，对你们来说，太遥远太不稳定了。”

……

江清淮还要去一趟香港。

说完那些语重心长的话后，付了钱，便离开了。

阮枝最后脑海里只记得他说：“你们要是真的互相喜欢，那就等过几年，等他变得足够强大，你也变得足够优秀时，如果那会儿你们还互相喜欢，我这把老骨头第一个出来支持你们。”

那是多少年呢？

这个春天一点也不好，看不到希望。

阮枝其实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但是她就是想再等等。

万一呢。

直到除夕这天。

她见到了江颂南那个出轨对象——覃玉。

覃玉保养的很好，肌肤紧致，仪态端庄。

如果说江老爷子要和她谈，她还能保持尊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覃玉也要来插一脚。

“阿姨，恕我直言，我与您，应该没有什么好谈的。”

覃玉不疾不徐的泡着茶，闻言勾唇笑笑。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医院。”

阮枝动作一顿。

覃玉没忽略她的动作，只是淡淡笑着。

“他们想给他安排联姻对象，这种事，在豪门里，是互利互赢共同进步的基本手段。”

“不过阿见肯定不愿意，所以他被他爸关了起来。这事阿南做的不好，毕竟是他亲儿子，怎么能这样对待呢。你说，是吧。”

“他这孩子，就是块硬骨头，从阳台跳了下来。左腿折了，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接着被关。”

所以这两天，江群见不能回她的信息。

怎么会这样呢。

不过才过去两三天，怎么就成这样了。

“我当年年轻，不知道江颂南有妻子、有孩子。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阿见恨我，应当的。怎么说，我也是半个真凶。”

“我真的希望他好，我也会愧疚，也回午夜梦醒，时常睡不着觉。你要是真心喜欢他，就断了他的念想，让他自己越来越强，然后再去找你。”

“另外，我怀孕了。这肚子这十几年一次都不争气，这回终于争气了。”

“听说你要出国，以后别联系了。听我一句劝，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覃玉准备起身离开。

“他……现在怎么样了？”

阮枝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

覃玉在心里叹气。

“在医院躺着，联姻这事缓了缓，但没了张家，还会有李家王家。阮枝，你应该要明白的，他现在躺在医院，是因为什么。”

“是为了去和你说一声，再等等他。”

覃玉离开后，少女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决堤。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阮枝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正打算起身离开，就见段全临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似乎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叹了口气，有些不忍。

“阮枝，不能等了。”

他对上少女泛红的眼睛，沉默了一瞬间。

“你妈妈她，情况不是很好。”

阮枝身形晃了晃，突然有些耳鸣。

她有些无法接受这些事情。

“什么叫……”

“什么叫不太好呢……”

阮枝语气带着哭音，感觉下一刻，就要憋不住情绪，彻底爆发出来。

回桐城的路上，段全临大概将事情讲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文敏患了重病，时间不多了。

她去英国，是为了治病。

也是为了给阮枝铺路。

她几乎打点好了一切的一切，就是没办法治好自己的病。

少女压抑着哭声，最后却得知她时间不多了以后，彻底崩溃。

段全临递过纸去，突然明白为什么文敏一直不敢说了。

“你那个小男朋友，今天做了手术，人已经醒过来了。”

“但是，枝枝，不能再等了。不要给你妈妈，再添麻烦了。”

阮枝哭的有些累，她有些不太明白。

什么是麻烦。

但是，好像的确是不能等了。

江群见，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就食言了这一次。

你能不能，不要恨我。

阮枝回到学校签了退学申请，

宋拓白将雕塑递过来，“有缘再见。”

阮枝突然意识到什么，原来林纾是江群见的小姨。

所以……

所以一切都是注定的。

阮枝离开前，打开了聊天框。

［树枝：江群见，不要让我成为困住你的风筝。］

［树枝：我食言了，你不要怪我。］

可能有的人会觉得分开的过于突兀，但是我想表达的是，人生就那么几天，慢慢长大就会发现小部分的人才能自然老死。这对阮枝来说是很突然，很不愿意接受的。其次，对于枝枝来说，她喜欢江群见，她不愿意看到江群见因为她遍体鳞伤。

这段感情，我们见爷肯定不会主动放弃，他宁愿死磕到底。但是他忘了，有个他深爱的姑娘不想看到他头破血流。

所以，好好长大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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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