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任荷茗回到家中,陪魏氏用了晚膳,去任蕴琭的小院想与她说今日之事时,却见母亲坐在正厅中,任蕴琭跪在一旁,见了任荷茗,任泊峻似乎平和了几分,大约是对采花大盗一事心怀愧疚,只是脸色犹是铁青,连礼数也不顾了,对他道:“你也跪下。”
任荷茗不知为何,但不愿让任蕴琭一人跪着,还是跪在任蕴琭身旁,任泊峻却不看他,只对任蕴琭沉声道:“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任蕴琭抿一抿唇,道:“孩儿不知。”
任泊峻摔了一张纸在任蕴琭面前,道:“这是兵部收到的奏疏的摹本,你自己看看。”
任蕴琭拿起那纸展开,任荷茗亦同她一起看,只见那奏疏是都护卫朴统领所写,以教女不严、欲要多用心思教女为由自请降为副统领,奏疏过兵部时,任泊峻和贾刈又各自添上一个副统领的名字为都护卫统领候选并一人为副统领候选,咸安帝未曾允准朴统领的请辞,但是将任泊峻和贾刈所提的两个副统领候选都升为了副统领,想来是用于稍稍分散朴统领的军权。
“我倒不反对你交友,你交友也一向有分寸,可是你们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搅和进去的。”任泊峻厉声责骂道,“你们仗着自己聪明,这样的事也敢奔走活动,救了朴棱,想必还沾沾自喜。朴棱如今没有残了腿,能同你们所施的雕虫小技有几分关系?”
任蕴琭抿唇道:“那也总不能袖手旁观。”
任荷茗亦道:“阿姐也是好心,也不曾办坏了事,还请母亲不要太过苛责。”
“你亦是。”任泊峻对着他也是生气,只是多少更压抑几分,“兴陵郡王有没有谋害闵贵傧腹中的皇女,你难道知道?这样的情也是能随便求的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一求,来日你哥哥在阳陵郡王府中的处境如何?”
任荷菱在阳陵郡王府中的处境如何?他一路从移清宫追到从玉宫、会宁宫时,何曾想过任荷茗来日的处境会如何?那采花大盗在姜侧侍的安排下直入任荷茗闺房时,他们又想过给任荷茗留一点活路么?任泊峻这个母亲何等偏心!
任荷茗只低头不说话,泪已满盈了眼眶。
任泊峻见此,倒也不再逼迫:“往后这等事,再不许轻易胡乱插手,先掂清楚自己的斤两!”
说罢衣袍滚滚,拂袖而去。
任荷茗忍一忍泪,抬头看着任蕴琭,道:“母亲可知道…”
任蕴琭摇摇头,固然此刻她心中恐怕一片乱糟糟的,却也还是温声安慰任荷茗道:“母亲不知道你昨日便入宫了。马车从兰陵郡王府回来时,那位青荇便已易了你的容在里面了,他拿了套逐精斋的头面,也算是去处有个交代。”
任荷茗点了点头,又同任蕴琭说了宫中的事,安慰她道:“若我不入宫,想来还是麻烦的,你若不费心,就算交到王雪子手中,也未必能这般轻判,何况能与这位京兆尹大人结交,应也是好事。”
任蕴琭伸手抚一抚任荷茗的头发,道:“这两日凶险,辛苦你了。若是可以,阿姐真不希望你嫁到皇家去。”
任蕴琭绝不是唯一一个如此想的姐姐。
闹了这么一出,咸安帝反而更打定主意要将朴慧质嫁给建陵郡王,赏给建陵郡王君的礼更是足足加了一成。
朴家三少君起初仍有不忿,是被其长姐朴杨死死按在床上一顿训斥才总算偃旗息鼓,知道自己的弟弟不得不嫁给建陵郡王,也只有默默落泪不敢为人知。
朴慧质出嫁当日,伤好的朴棱则也奉旨出京,前往北境戍边,甚至不能等到弟弟出嫁的时辰。一骑出城向北而去时,朴慧质的花轿则去往了相反的方向,抬进了并不打算欢迎他的建陵郡王府,相错而过,甚至不得片刻相见。
建陵郡王虽然对这桩婚事无可奈何,然而她仍旧不喜欢朴慧质,只在大婚当晚宿在了他处,此后便不再踏足正院,十日后,两个庶君抬进府来,她便更加顺理成章地春情别置了。
咸安帝虽然对这个女儿的风流行径多有不满,但到底也不能连郡王府的彤册上写谁的名字这种事都日日管束,也只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透过许僖傧教育了朴慧质几句,他当初既然说要以郡王君这个位置为咸安帝分忧,便也该努力努力,见些成效。
可朴慧质本就不是最能依赖姿色的男子,既不愿意也做不来做狐媚争宠的事情,面对成日流连在貌美庶君和小侍之间的建陵郡王,他只是益发心意疏懒,平日里反而是兴陵郡王君教一窍不通的他如何打理王府更多,任荷茗偶尔也帮衬帮衬。然而朴慧质亦不擅长此道,不幸兴陵郡王君教得也不甚明白,好在任荷茗帮着祖父打理过侯府,凭借经验凑合帮兴陵郡王君打些补丁,三人虽然都尽了力,但是教的千头万绪,学的更是剪不断、理还乱,朴慧质多少还是有些左支右绌,再加上建陵郡王和她那些红颜知己三五不时地添乱,建陵郡王府可谓是一团糨糊。
咸安帝和许僖傧虽然不说,但对朴慧质也越发不满意起来,连咸安帝万寿节时,依序齿受众皇女皇子及其正室、驸马礼节时,都当众专意嘱咐朴慧质要好好辅弼建陵郡王,弄得他多少有些没脸,府里的庶君们知道,更加猖狂起来。
此后不久,徐希桐亦嫁入阳陵郡王府为正君,三日后,苏韵宜嫁为侧君,再七日,任荷菱亦出嫁为阳陵郡王庶君。
任荷菱出嫁当日,昆山侯府甚至算不上热闹,许多先前为郡王侧君备下的东西都万不敢用,连嫁妆也不敢带得太多。虽然是兄弟,但任荷茗身为郡王君,并不能去看一个郡王庶君出门,便是朱杏去看了回来告诉他,任荷菱哭成了个泪人儿,姜侧侍却是一滴泪没有掉,甚至训斥任荷菱,不可污了小心画好的精致妆容,生怕哭肿眼睛损了容色,讨不得阳陵郡王的欢心。
后宅中事便是京城贵眷们的政事,而阳陵郡王府的八卦丝毫不逊于建陵郡王府,且与建陵郡王府那建陵郡王除了正君外一个劲儿沾花惹草甚至有些雨露均沾不同,别有另一番风味,恰适合一起品味——阳陵郡王府最为得宠的一是阳陵郡王的表弟苏侧君,二人有些青梅竹马的情分,苏侧君又出身苏家,二人是彻彻底底一条船上的人,可以放心宠爱。另就是任荷菱,他位分上受了委屈,阳陵郡王自然要偏着一些,他又有些本事在身上,与阳陵郡王便有了情分,两人各有千秋,平分春色。倒是徐希桐,虽然与阳陵郡王相敬如宾,将阳陵郡王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稳坐正君的位置,很得阳陵郡王敬重,恩宠上却比不得那一对争宠的佳人。
此后,便是蓬蓁出嫁了。
湘洙侯此人,任荷茗只在她送蓬蓁参宴时见过几面,她相貌生得十分俊美,不过是那种眼眸锐利、一看过来便让人知道是十分精明的人的长相,然而她对蓬蓁是捧在手心一般地好,下马车时必要亲自扶的,看顾着蓬蓁的样子像是只护着小山雀的大鹰。知道任荷茗是蓬蓁的朋友,湘洙侯待任荷茗便有几分爱屋及乌的和气,听蓬蓁说,她母父也都是很和气的人,待蓬蓁极好,没有一点下马威或教规矩的意思,一过门,老侯夫便十分痛快地将管家之权交到了蓬蓁手里。
任荷茗平日里就帮助祖父魏氏打理侯府,先前为了教会朴慧质,又发现了许多他平日里未曾留心过的事,没少请教祖父魏氏,如今掌管侯府他是会得不能再会了,蓬蓁才提了一句想学,他便尽数都教与蓬蓁,老湘洙侯妇夫见蓬蓁接手得十分顺当,更是对这个女婿满意得不得了。
在局势的多番推动、阴差阳错和任荷茗自己有些鲁莽的逞英雄之下,薛钰没有站队阳陵郡王,而是隐隐约约地有些站到了兴陵郡王身后,这是咸安帝的意思,任泊峻虽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这对于任荷茗来说是好事,他总算可以常常和蓬蓁一起玩儿,他是极好的人,总算有人陪任荷茗打发时光。不过作为郡王君的应酬也少不了,几位郡王君们平时还是常在一起的,任荷茗也没有少见了徐希桐与朴慧质,还有兴陵郡王君。他起初很怕不得不和那位不好相与的郁陵郡王君打交道,好在郁陵郡王君有两个儿子,又忙着弹压郁陵郡王后府的君侍想再生一个女嗣,并没有时间和他们闲耍,任荷茗倒是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眼下大家都嫁了人,只任荷茗一个没有,偶尔也觉得有些异类,尤其是徐希桐,他不算得宠,而这有一半是任荷菱的缘故。好在任荷茗也不喜欢任荷菱,往往徐希桐还不好说什么,任荷茗倒有些小时候的苦水想倒。
眼看着就轮到任荷茗了,婚礼各项事宜的准备都已紧锣密鼓起来,观星监那头算来算去却把吉日算到了十月份去,任蕴琭倒是说也好,到时她秋闱已毕,可以专心帮一帮任荷茗,且到时天气不冷不热,郡王君出嫁仪程繁琐,也好少受些罪。
然而才到八月,秋季的凉风一起,宫中的闵皇后就病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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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