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会照着你的模样易容替你待在家里,以保万无一失,此外还有三点必须要注意,”时间紧迫,便是上了马车之后边说边走,薛钰于宫廷之事上更有经验,便是细细嘱咐任荷茗道,“第一,你素来礼仪周正,身姿挺直,但奴才长年含胸垂首,你切记不可太直;第二,你须得时刻注意照顾我,尽奴才应尽的职责,不然宫廷之中,怕是要招惹麻烦。”
说着,她微微一顿,道:“让你做这些非我本意,只是情急别无他选。”
而后又道:“第三,若是真惹了什么麻烦,不要自己为自己辩解,容易露馅,你只记着,我不会让你有事就是了。”
任荷茗认真点头。
不多时,便到了禁宫。守卫认得薛钰,也知道休沐日皇女入宫探望父君是常事,轻易便放行了。
任荷茗见薛钰一个字也不曾和这些守卫们说,想起任蕴琭曾说薛钰一向待下宽和,觉得有些别扭,薛钰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笑道:“禁宫与母皇起居行猎都由羽林卫守卫,这羽林卫可是母皇最看重的,一向紧紧握在手心,不许任何人插手。我好歹也是皇女,自然不能与羽林卫有什么亲密的交从。朴家之事,根源在于母皇对都护卫的看重,母皇对都护卫尚且如此,对羽林卫就更加看重十倍。”
好歹母亲是兵部令史,任荷茗知道羽林卫的首领称为万骑,忍不住轻声开玩笑道:“都护卫大统领之子的婚配闹出这样大的风波,那羽林卫万骑的儿子岂不是得剃了头发做和尚去。”
薛钰笑笑,却道:“羽林卫万骑不会有儿子。”
“老来得子的事儿,谁也说不准的。”
薛钰神情依旧清淡:“一定不会有,因为如今的羽林卫万骑是血衣侯。”
任荷茗微微一凛,然而二人正走到一个岔路口,薛钰领着任荷茗往坤宁宫方向去,怕他担心,又轻声解释道:“我既是入宫陪伴父君,必得先去坤宁宫向皇后请安,不然旁人参奏不敬中宫,麻烦可就大了。会宁宫也不得不去,否则有心人自然明白我在其中动了手脚。不过你放心,来得及。”
任荷茗清眸如水,向她一眨眼道:“奴才明白。”
薛钰不由得笑了。
二人去坤宁宫请安时并未见到闵皇后,近来的倒春寒使得身子本就羸弱畏寒的闵皇后一病不起,彼时正服了药睡着,薛钰便只是在坤宁宫外恭敬拜过。到会宁宫时,正是萧定君吃药的时辰,他近些日子也因倒春寒而旧伤复发,易太医为他开的药远远便能闻到苦味,还得一日三顿不落地喝,便是萧定君这样硬气的人也不由得皱着眉头,双肘架在膝上,端着碗喝不进去,还是陆恩傧看见薛钰,向萧定君扬了扬眼色,似乎是要萧定君为孩子做个勇敢喝药的表率,萧定君才壮士断腕似的仰头一干而尽,苦得他闭上了眼,随手向桌案上摸索陆恩傧备好的蜜饯。陆恩傧检查过碗底不剩药汤了,才将蜜饯碟子推到萧定君手边,满意地转向薛钰,笑道:“不是说今儿有事来不了的么,怎么突然来了。”
薛钰笑得清浅腼腆:“事情办完了,想父傧了就来了。”
萧定君闻言抬眸望向薛钰,薛钰则点头示意萧定君安心。
“你这孩子,净胡说。好的不学,学这些嘴皮抹蜜的功夫。”陆恩傧嗔她,任荷茗却瞧得出他是很高兴的样子。
薛钰关心了几句话,尤其是问了萧定君近来因倒春寒确不怎么好的腿情形如何,而后略有些为难地说了建陵郡王和朴家的事情,加了一句道:“朴老将军原先也是定父君母帅的同袍,儿臣想…”
萧定君轻叹一口气,道:“便是没有这层关系,不过是孩子们闹一闹,不可太狠。但到底军纪不是玩笑,身负军职当街闹事,理应严惩。”
任荷茗知道萧定君说得有理,但眼下保住朴棱和打消咸安帝对朴家的疑心要紧,薛钰也笑道:“父君说的是。只是若是父君抓到儿臣临婚前去燚心楼,怕是会打断儿臣的腿呢。”
萧定君也明白朴棱急怒攻心的缘由,陆恩傧更是瞪了薛钰一眼,道:“单是婚前么?任何时候都不准去!别循了有些人的例!便是说也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这个“有些人”,任荷茗大抵猜得出来,说的正是那位放浪形骸的广陵郡王,方才他与薛钰入宫前得到消息,建陵郡王前脚刚被兴陵郡王领走,后脚广陵郡王就进了燚心楼。任荷茗对这位广陵郡王顶风作案的胆量油然而生一分敬佩之情,也不知这燚心楼究竟有什么魔力。
薛钰笑道:“是。儿臣知道的。”
陆恩傧这才为萧定君倒一碗茶水漱口,又道:“父傧知道你的意思,也有把握说服你母皇。僖傧和建陵郡王君那头,正巧今儿下午该哥哥侍疾,但哥哥的腿不宜活动,可差人请僖傧和建陵郡王君顶一班,方才皇后睡了,你不是没见到么,离宫前再去一趟也是正理。”
好在许僖傧所住的保福殿正在会宁宫后头,任荷茗同薛钰便在会宁宫门口等着,果然不多时,瞧见聆音同许僖傧、朴慧质及仆从过来,薛钰上前一礼,道:“见过僖父傧、建陵郡王君。”
二人皆是还礼,任荷茗偷看他二人神色,约莫还不知道外头发生的事情,他觉得这是极难开口之事,薛钰倒是格外沉静,道:“钥姊与朴家眼下遇事,还请僖父傧和郡王君冷静听小王道来。”
她以最简练的言语说完,朴慧质脸色已是顿变,拔步就要往宫外去,任荷茗连忙一步拦在他身前,恭敬道:“郡王君留步。”
此刻许僖傧亦是脸色煞白,薛钰即刻道:“小王是想,此事本是小事,不该闹到宗人府去,折断两位的前程。母皇最迟未时便会知道此事,小王想,必得先与僖父傧、郡王君说过才是。”
念及他三姐姐朴棱如今的处境,朴慧质神情冷硬,颈边青筋搏动,任荷茗看见忙道:“还请郡王君借一步说话。”
许僖傧则道:“本宫既是因定君主子腿疾复发替班,眼下时辰还早,路过会宁宫进去看一看定君主子的腿也是应当。”
由是一行人进了会宁宫,如今会宁宫中除了萧定君与陆恩傧再无旁的君傧,倒是多出许多空室,任荷茗便将朴慧质请进一间,让他的贴身奴才守在外头,合了门窗后,方道:“朴家哥哥,是我。”
朴慧质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把拉住任荷茗道:“荷茗?”
任荷茗点点头,道:“阿姐实在担心朴棱姐姐,我不忍阿姐忧心,便求了兰陵郡王带我进来找哥哥。”
说到此处,却有些说不下去了。
朴慧质看得出任荷茗的迟疑,一挥手道:“你只管说。你这时候冒这样大的风险进宫找我,我自然知道,你是不会害我的。”
任荷茗勉强一笑,握住他的手,道:“想必此事一传到陛下耳中,慧质哥哥就会处在风口浪尖上,到时,陛下大概也会问哥哥,哥哥是否要退婚。朴姐姐终究是打了皇女,眼下最难打消的,就是陛下对于朴家飞扬跋扈不将皇家放在眼中的疑虑,我也知道建陵郡王如今出入那…风月之地,又与哥哥的姐姐生了龃龉,实在是做得不妥,可是这个节骨眼上,哥哥若是硬要退婚,陛下必定会觉得朴家太过不驯,到时,朴家姐姐恐怕……”
朴慧质本是急得气息不稳,听了任荷茗这话,反倒镇定下来,垂首低低一笑,道:“所以,你是来劝我的。”
任荷茗原是急冲冲地来,眼下却觉得口舌仿佛有千钧之重,难以张口。天下人,有几个是能为自己而活的?穷苦百姓,为一家生计牛活马活也要做,世家女子,为光耀门楣而活,而世家男子,也不得不牺牲一生的幸福,为全家性命委曲求全,哪怕妻君实在不堪,也总有无数人跳出来要他忍耐,逼他忍耐,好像他就活该把一条命耗尽在那里,为了所谓的家族。任荷茗一向最厌恶这样的事,如今却蓦然发现,是他在如此劝别人。
任荷茗定了定心,说:“我也知道哥哥和建陵郡王并没有什么情分,若是哥哥不愿意,自然也有办法……”
哪里有什么办法。可是任荷茗实在不忍让朴慧质为姐姐和家族牺牲自己的一生。大不了,就让羽林卫来处置朴棱,冒些风险,想法子在行刑的人身上动心思就是了,这钱朴家出不起,任荷茗也出得起。他正欲开口,朴慧质却笑笑,他本不是相貌精致的男子,仰首间,疏朗又傲然:“从小,便是三姐姐和我最好,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姐姐被打成废人?再说…我出身朴家,相貌又不出众,婚事上本就艰难,嫁谁不是一样。”
说着又握一握任荷茗的手:“我知道你冒这么大的风险都是为了我,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任荷茗心中依旧酸涩,却也只能闭一闭眼,而后肃然道:“那么,慧质哥哥,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要记好了。”
开始面对面地感受到斗争的残酷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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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