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虽然去的是兰陵郡王府的侧门,任荷茗还是不由得多打量了一眼,深吸一口气,才让小昙敲门。
不多时门开,出来个青衣门卫,有礼地拱手道:“尊驾哪位?”
小昙道:“郡王亲自交代过,若我家主子有事,可直接寻银鞘姑娘,还请悄悄知会一声。”
那门卫依言去了,不多时,便见薛钰亲自迎了过来,轻轻撩开马车车帘,今日休沐,她只着件雪白的缎裳,衬着澹青色的春衫,相貌清艳若出水之芰荷,见是任荷茗,便清浅一笑。任荷茗见她时总觉得心头一动,低下头去道:“我知此来突然,也有违礼法,只是…”
薛钰道:“无妨,进来说。”
她拢拳抬起手臂,任荷茗便扶着薛钰的手臂下了马车,随她进了门。薛钰引他到了一间书房,吩咐今日的事不许对外说,又命人下去煎茶,而后对任荷茗浅笑而认真地说:“我这府里清简,你若是瞧着有什么不如意的,来日只管改换增添就是。”
任荷茗脸颊微红,然而现下也没心思同她说这些,直接道:“燚心楼的事情,你可知道?”
薛钰微微一愣,耳尖也是通红:“我…我素来不去那种地方的,怕是不知道什么。阿…阿茗,是否有什么误会?”
任荷茗知道她会错了意,一下子脸红得更厉害,退开几步坐下,垂着眼道:“不是。是今早,燚心楼出事…”
同薛钰说了来龙去脉。
薛钰叹道:“竟有这事。今早我原有些事,没许人打扰,甫一了,下头虽来了急报,却听说你来了,我知你到我这来,必是有紧急的事,恐误了你的事,便先顾着你,现下想来,应是同一桩。你不必说,我也知道你姐姐与朴三少君交好,你是想救她?”
任荷茗道:“如今旁的不论,朴家哥哥是夹在中间了,一面是姐姐,为他当街打了皇女,一面是来日妻君,行止不端还闹得人尽皆知。此事怕是要闹到御前,到时候他必躲避不开。他性子素来有些冲动,我想着,必得和他通气才是。”
薛钰点一点头,道:“只是,即便如此,此事你又想如何解决呢?”
她问得正常,眼神却别有深意,任荷茗不由得一愣——他原本想找两拨合适的人,一拨人以虽是互殴,宗人府却只会计较臣下犯上有失偏颇为由,劝咸安帝秉公处置,这般便能使朴棱避过宗人府,一拨人劝咸安帝圣旨既下,便是一家人,更是皇亲国戚,不能以军法处理皇家事,乱了皇家与军法的威严,这般就能避过军队的惩责,且总不能打废了人家姐姐,凑出一对怨偶,不如以在京都街道上互殴论处,各受一个轻罚了事,如此此事的裁量权最终就交到了王雪子手中。然而细想便发现,这一切的前提是朴慧质必须嫁给这位出入烟花风月之地、又与他姐姐当街打架的建陵郡王。建陵郡王并非良配,但朴慧质若是不愿意嫁,咸安帝处置外臣便没有留情的必要,说穿了,是要用他去换他的姐姐。
薛钰懂得任荷茗想要保全朴棱的心情,但她自幼生长于宫廷,一瞬便看清了此事残酷的根本,她在委婉温柔地提醒任荷茗他需要面对的是什么。
任荷茗沉默片刻,低低道:“我已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薛钰只是温声道:“你想进宫,我便先想法子带你进宫罢——你家那头,可安排妥当了?”
任荷茗点点头,薛钰便教人拿了套她贴身奴才的宫装给他:“自我想好要你做正君,许多事情我都准备了,提拔了个同你身形相貌都相似的萧氏暗卫做贴身奴才,命他平日里就易容成你方便易容成的相貌,这样必要之时他就可以易容成你,而你只要稍加易容,轻易就能顶替他的身份。他已跟在我身边数月,众人都已见惯,轻易不会起疑心。”
任荷茗暗叹她如此有远见,下去厢房换了衣服,又听薛钰敲门:“可换好了?我来给你易容。”
任荷茗微红着脸开门让薛钰进来,薛钰领他到妆台边,轻轻按他坐下,取出许多东西来摆在妆台上,而后在他对面落座为他易容。先是修正脸型,而后一致肤色,最后慢慢修改,薛钰做得又好又快,许是看出任荷茗的疑问,她道:“大家族多少都有暗卫,定父君疼我,将萧氏暗卫给了我一支,我闲来无事,也跟她们学了些,我书画还过得去,所以这手易容之术学的还可以。”
任荷茗想想自己的画术,道:“那我怕是学不会了。”
薛钰只笑道:“你学不会,原是你天生丽质,不必依赖胭脂水粉,若不然,哪个男子化妆之术比易容之术差了多少么。”
任荷茗纵然心情不好,也还是微微笑了,又揶揄薛钰道:“那郡王又是为何如此精于胭脂水粉?”
薛钰并不在意他的促狭,只淡淡笑道:“精于胭脂水粉,原是擅长书画的缘故,擅长书画则是因为,我常画军事地形图,所谓一通百通,便是如此。其实我封地兰陵郡的许多地图便是我所画,幽云州的地图我更是画的最多,也画过宝陵、广陵一些我去过的地方,就连《善水经》的作者也曾向我借阅过我画下的各地地图。”
听到《善水经》与外祖母,任荷茗的神情微微放松了些,又有些惊讶于薛钰还有这等书画上的才华,不由得双眸晶亮,薛钰见得如此,又刻意平淡地道:“我大概也猜得出你的想法,并非全不可行,只是…我实话同你说,即便我对自己的易容术有十足的自信,这般带你入宫终究还是冒险之举,我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此事恐怕不是巧合,若真是背后有人操纵,事态必然瞬息万变,你聪明,带你去,胜机还大些。”
任荷茗微微蹙眉,道:“为何…这样说?”
薛钰手中笔轻轻沾一沾眉墨,小心为任荷茗改换眉型,淡淡道:“钥姊素来爱调风弄月不假,却也从来不曾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因她并不蠢钝,自知一无强盛的外祖为倚,二无得宠的父君作保,三无母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宠爱,又不是广陵郡王那般随意厮混也不会有人管束。虽然钥姊厌烦僖傧管教,与他有些疏远,偶尔也有些不耐,却未尝不体谅父傧在宫中谨小慎微的难处,从小到大从未有过行差踏错。她应当知道,假如她去燚心楼被人发现,报至母皇处,她与僖傧便大祸临头了。然而她偏偏去了,还偏偏正好被朴家三少君赶上了,打起来的地方,更是当街。那背后之人既然下了这样的局,自然不会轻易容许你将此事大事化小。”
说着画完眉,收回手笑道:“哎,不想,我头一次为你画眉,竟是今日。”
任荷茗本在深思,闻此不由得嗔她一眼,但立刻明白过来:“你是说,是有人引她们两个去的?”
薛钰点头道:“不错,我猜,有人告诉三姐,有把握带她进燚心楼不被人发现,很有可能,还许了她与某位盛名的公子一叙,而朴三少君也应是被人引去珍铭居聚餐。而若是如此,便代表有人盯上了三姐和朴家。”
都护卫这一职,关乎京城安定,任何一位皇女与京城护卫军的结合都少不得有些危险,咸安帝之所以肯将朴慧质嫁给建陵郡王,也是因为她认为这个女儿难堪大任,更没有心思担当大任,反而是联合和牵制朴家的极好棋子,这大约也是建陵郡王之所以如此烦恼的原因之一——她堂堂皇女,却被自己的母皇视作废物,当成了联姻的棋子。
但是显然有人不希望咸安帝通过建陵郡王顺利地和朴家建立联盟,这是一个确信建陵郡王和朴家不会站在她一方的人,一个认为自己可能会需要京城护卫军的人——一个有心造反的皇女。
任荷茗知道薛钰大抵和他想到了一处,因为她只是淡淡地说:“不是我。”
任荷茗定定想一想,道:“既然如此凶险,求陛下开恩减轻处罚必定是无用的,我想,也只有请僖傧和慧质哥哥同劝咸安帝秉公处置,僖傧必定不希望此事交到宗人府处置,一则处罚更重,二则也折断建陵郡王的来日,而慧质哥哥必要保下他三姐姐,两相平衡,或许陛下可以网开一面。”
薛钰微微点头,道:“许僖傧虽胆小怕事,亦难说有什么胸怀眼界,但能在宫中生存多年,成为皇女生父,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至于朴氏那头,还需你仔细交代。”
说着她放下手中易容的工具,叹道:“画好了。哎。阿茗原本的脸要好看得多。”
任荷茗看看镜中,是一张平平无奇、清隽而略带英气的脸,薛钰笑着引他出去,恰巧与等在门外的青年打了个照面,一瞧,确实是一模一样的两张脸,若非那青年的双眼比任荷茗更多些平寂和杀气,实在是看不出差别的。
他向任荷茗行一礼,道:“奴才萧氏青荇,见过郡王君。”
“你说得不错。”薛钰轻轻贴近任荷茗的耳边说道,“易容无法改变的,是眼睛。所以你进宫以后一定要小心,太聪明的人,不要让她看见你的眼睛。”
薛钰的技能点:手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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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