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感情而言,韩朔也曾一度怀疑过秦仰山。
为了验明自己的怀疑是对还是错,他陆续从秦川口中套了不少关于秦仰山的情况。
然后,稍加分析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不可能!”陈孟飞愤然反驳,“因为卧底行动,我在警局的档案全都销毁了。韩队牺牲以后,就只有秦仰山知道我的身份,可他不仅隐瞒真相,还把杀害韩队的把罪名栽赃到我头上,好一出一石二鸟的大戏!”
韩朔摇头,轻声否认:“秦仰山并不知道你是卧底。”
“怎么可能!”陈孟飞不信,酒杯重重一搁,“是他亲口承认——”
韩朔打断他:“当年,秦仰山是刑侦二队的队长,主要负责人口失踪拐卖绑架等案件,而我父亲负责一队,负责重大凶杀刑事案,两人在工作上并无过多交集。以我父亲的严谨缜密,他不可能将你的身份告诉秦仰山这个毫不相关的人。毕竟卧底工作危险重重,必须高度保密,少一个人知道,你就少一份暴露的危险。”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秦仰山坦诚自己知道你卧底的身份,不过是顺着你的话,以获取你的的信任,诱使你放松警惕,再伺机将你缉拿归案。在他心里,你自始至终都是杀害他兄弟的凶手。”
陈孟飞细细琢磨着韩朔的话,发现他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韩行之确实不太可能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秦仰山,他是一个绝对公私分明、谨慎周全的人。
可秦仰山骗他,玩的一招请君入瓮,仍是陈孟飞心里跨不过的坎。
他皱了皱眉:“这只是你的猜测,不足以排除秦仰山就是幕后真凶的可能。”
韩朔淡淡地摇了摇头:“这不是猜测,是最简单的行为分析,遵循的是最基本的逻辑。”
他笑了一下,又说:“你是卧底,之前也干过多年刑警,那我就照你们警方惯用的思路来分析。警察破案的关键无非两点。一,杀人动机;二,作案时间。”
陈孟飞怔忡了片刻,他直愣愣地看着眼前娓娓道来的韩朔。
白皙清隽的脸上,笑容清淡,眸光微敛,那么胸有成竹又云淡风轻,与韩行之开会分析案情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太像了……”陈孟飞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看着韩朔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
韩朔抬眸,投去极淡的一瞥,继续说道:“首先,秦仰山没有杀人动机。感性上,他与我父亲从小一起长大,几十年兄弟,焦不离孟,感情笃深。理性上,杀了我父亲对他没有任何获益,他没理由冒着风险知法犯法杀害同僚。其次,作案时间。秦仰山有很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我父亲被害当日,他正在江西萍乡一个偏远山村,协同当地警方追踪一个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不可能一天之内又抓犯人又往返两千多公里回曲江杀人。”
陈孟飞虚了下眼睛,想到什么,说:“88狙是特警专用,会不会是他暗中指使某个特警杀人,自己却在江西办案,正好制造不在场证明。”
韩朔眉梢微挑,笑了:“我找人查过了,狙击你们的那把枪归属潜龙特警队。”
“潜龙!”陈孟飞大惊,“你确定?”
韩朔点头,眼眸低敛,轻声说:“潜龙特警队直接听命于曲江市公安局局长,秦仰山当时只是刑侦二队的队长,我不认为他有权力调遣其中任何一名特警。”
陈孟飞稍一沉吟,双目大睁:“难道是廖恒为?!”
廖恒为正是当时曲江市公安局的局长,如今早已退休在家,安居一隅。
韩朔侧眸瞥了陈孟飞一眼,神色颇有些复杂:“飞哥,我父亲当年带你一定很辛苦吧。”
“什么意思?”
“思维单一,逻辑紊乱。”
轻描淡写的八个字,陈孟飞闻之却脖颈一梗,握着酒杯的手狠狠抖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再问下去,韩朔估计还会甩他五个字——智商是硬伤。
当年在警队的时候,陈孟飞就很难跟上韩行之的侦案思路,如今碰上其儿子韩朔,他更是深感无力。
不过陈孟飞也有自己的优势,他靠的就是自己过硬的格斗技术和不怕跑断腿杆的拼劲。
韩朔往沙发里一靠,不疾不徐地整理着衬衣袖口,浅琥珀色的袖扣在水晶吊灯的映照下,反射出清冽的微光。
他又看了陈孟飞一眼,轻声道:“飞哥,我替你重新梳理一下吧。”
陈孟飞点头:“愿闻其详。”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跟着韩行之办案时的状态,对韩朔接下来的分析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韩朔极浅地笑了一下,神色依然平淡,如他的语调一般,不带起伏,徐徐道来:“根据你之前提到的,我父亲是从省厅回来之后,才提出了'三年卧底'的计划。由此看来,这个计划必定是跟省厅某个高层商议之后拟定的。知道你身份的人,除了我父亲,就只有这个高层领导了,我先称呼其为A。我父亲去省厅,是为了替你求情留在警队,既然是打感情牌,那必然不会找跟自己不熟或关系浅薄的人。因此,这个A十有**跟我父亲交情颇深,且有一定的话语权,能左右你在警队的去留。”
陈孟飞附和点头,又迟疑地说:“可省厅这么多领导……”
韩朔也不理他,继续道:“我父亲是曲江本地人,警校毕业就直接进了市公安局,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曲江。那么,A若要跟他有所交集,就必定在曲江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或许在曲江读过书,或许跟父亲是警校同期,又或许,两人曾在市局共事。如此一来,范围缩小了一大半。”
陈孟飞深为叹服,一边专心听讲,一边默默揣摩着韩朔的话。
韩朔却停了下来,端起酒杯浅抿了一口,目光投向陈孟飞,问:“你作卧底的前两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情况?”
陈孟飞细细思索了一番,蹙眉摇头:“正常的定期汇报,传递情报……没什么特别的。”
韩朔略一沉吟,不经意地扯了下嘴角,自言自语:“果然是这样。”
“是怎样?”陈孟飞狐疑。
韩朔看向他,说:“飞哥,你在新诚集团卧底多年,应该很清楚聂永基的做事风格。”
他笑了一下,又说:“他逼人就范一般会怎么做?大抵都是先利诱,不行再威胁,对吧?你卧底的前两年没有任何异常,说明A在利益面前没有动摇,他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是到了第三年,你们却突然被伏击,这说明什么?”
陈孟飞不明所以,问:“说明什么?”
韩朔顿住,看着陈孟飞一言难尽地摇了摇头:“说明这一年,A那边发生了一起很重大的特殊事件。或许是被人以命相胁,或许是痛失亲人,父母、爱人或是子女……总之,聂永基找到了A的软肋,策划了这起严重到能影响A的事件。”
韩朔眸光微微一闪,清冽而犀利:“无论是被逼无奈,还是为表诚意,A变节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我父亲。”
陈孟飞顿觉脚底生出一股森冷的寒气,他紧皱起眉,眼神充满惊愕:“你的意思是,聂先生早就知道我是卧底了?!”
韩朔勾起一边的嘴角,笑意三分轻讽七分调侃:“万幸,你总算听明白了。”
陈孟飞还是不敢相信:“可他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留你在身边,甚至委以重任,对吗?”韩朔沉冷地哼了一声,“飞哥,你仔细回想一下,那次伏击,真的是因为你反应快、运气好,才侥幸逃脱的吗?”
陈孟飞的额头顿时冒起层层冷汗,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时的情形。
韩行之眉心中弹,当场毙命,死不瞑目。陈孟飞当时震惊得浑身僵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在原地至少愣了五秒,才赫然意识到遭遇埋伏,情况危机,于是拔腿就跑,在行进中右膝中枪……
现下细细一想,潜龙特警队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呆立原地那五秒钟,足以被其射成筛子。
陈孟飞猛然坐直了身子,声音微微颤抖:“A为什么……不杀我?”
韩朔揉了揉眉心,深感无力:“飞哥,我之前说过了,A是被胁迫的,杀谁、留谁,他都做不了主。这一切都是聂永基的阴谋,借A的手除掉我父亲。而你应该问的是,为什么聂永基明知你是卧底,却还是留了你一命。”
陈孟飞忙问:“为什么?”
韩朔的眼里滑过一道冷冽的光:“试问,有什么比一个背负着弑警之罪,内心充满愤怒和绝望的卧底警察用着更顺手的?”
陈孟飞瞳孔猛缩,胸口像是被狠狠砸了一拳,窒息闷痛。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怀疑秦仰山,连带对警方失望透顶,放任自己沦为了一个真正的□□分子,竟是因为中了聂永基一石二鸟的奸计。
聂永基才是杀害韩行之的凶手,而A,就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陈孟飞沉默了好一阵,颓然叹息:“那A到底是谁,你查出来了吗?”
韩朔点头,淡淡地回答道:“当然。”
在分析完秦川传来的资料后,A的身份在韩朔心中已是昭然若揭了。
他以一种十分闲适地姿态靠坐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自然的支在胸前,淡定自若,不动声色。
陈孟飞忽然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韩行之。
他甩了甩头,沉声问:“是谁?”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韩朔顿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他稍稍倾身,锐利的目光直直逼向陈孟飞,“你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