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修罗 第38章 第 38 章

八月酷暑，入夜后突如其来的一场阵雨，浇淋着被烈日曝晒了一天的地表，热气蒸腾，空气反而变得更加闷热潮湿。

韩朔洗了澡出来，头发随意擦了几下，还在滴水，身上穿着白色的浴袍，腰带系得很松，领口敞开着，露出白净的胸膛。

公寓里总是只有他一个人，所以韩朔的起居从来都比较随性。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打开的文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大量的图片，好几百页的内容，韩朔洗澡之前大致扫了一下，现在准备重新再细看一遍。

上次跟秦川在欧阳月家中碰头之后，第二天一早，韩朔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我需要省厅所有处级以上干部的资料，包括出生背景、求学过程、从业经历，以及每个人近十五年来的重大或特殊事件详述。”

语调平得似是一句淡漠疏离的寒暄。

秦川当即没忍住上火了，愤然回道：“姓韩的，你当我私家侦探啊？！”

韩朔微微一怔，笑了：“小川，不要妄自菲薄，你比私家侦探厉害多了。”

秦川气结：“你滚！十几二十个人，你让我查到什么时候去！”

“我已经剔除了市局和区分局，替你把范围缩到最小了。不要怀疑自己的能力，你可以的。”韩朔温和地“鼓励”他。

秦川义愤填膺地挂断了电话。

然而不可否认，一如韩朔所预见的，秦川的能力和专业性的确远胜于所有的私家侦探。

不到三天，一份多达数百页的详细资料传到了韩朔的邮箱里。

韩朔倒了杯加冰的威士忌，坐到了沙发上，然后将笔记本平放在腿上，一手握着冰沁沁冒着细小水珠的玻璃杯，另一只手自然地放在触摸板上。

神情很淡然，目光专注且锐利。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随着阅读的进度，在触摸板上轻缓的滑动，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时间在寂静无声的研读中缓慢流逝，韩朔的大脑则与之相反，始终保持着飞速运转的速度。

一个小时后，韩朔合上了笔记本，随手放到一边，整个人慵懒地陷进了沙发里。

他闭上眼睛，轻轻按揉着眉心，看似正在小憩，实则大脑仍未停止高速的运转。

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韩朔睁开眼拿过来一看，嘴角微微扬起。

是欧阳月发来的短信，问他：睡了吗？

韩朔想都没想，立刻回拨了过去。

提示音刚响，对方就接听了。

“韩朔，你还没休息啊？”

许是刚才注意力太过集中，忽然听到欧阳月软糯甜美的声音，韩朔忽然就感觉全身的细胞都软了下来。

“还没。”他温柔地回应她，顿了一下，又问，“工作结束了？”

“上午第一轮谈判不太理想，对方态度很傲慢，下午的谈判，小老板决定放他们鸽子，让我们自由活动。”

欧阳月语调轻快，听得出心情很愉悦。

韩朔稍一抬眉，浅笑：“小老板，嗯……”

清淡的语调，拖出了意味深长的尾音。

电话那头，欧阳月咯咯直笑：“你怎么了？吃醋了？”

说着，又是一阵欢快的笑，打趣道：“小老板比我小一岁呢，你知道我不接受姐弟恋的。”

一句话，忽然勾起了韩朔的回忆。

那时初遇欧阳月不久，韩朔还在念初三。

那天放学后，他从教学楼里出来，正推着自行车走过操场边上那条种满法国梧桐的林荫道。

六月的梧桐繁茂葱郁，遮掩着灼热的阳光，在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布下丝丝凉意和浅淡曼妙的树影。

林荫道旁是学校的大操场，平时这个时候，操场上一般只有几个踢球的男生。

可那天傍晚，却意外地挤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

那时的韩朔孤傲自闭，不喜交际，遇到这样的情形，自然没有闲心投去半分关注。

他的脚步没有因为涌动的人群而减缓，反倒是稍稍加快了一些，自始至终，神情淡漠、目不斜视。

“不好意思，你不是我的菜！”

绵软奶气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传了出来，伴随着些许电流声。

韩朔渐渐放慢了脚步。

这个声音……很耳熟。

好像，是她。

彼时，韩朔甚至没打算记住欧阳月的名字。

他对她的印象，仅限于在秦叔叔家第一次见面时的惊艳，以及之后这一周以来，好几次放学后，看到她站在教学楼前的香樟树下，一见他出来，就笑盈盈地冲过来，说要跟他一起回家。

“欧阳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另一个清亮稚气、男孩的声音，也通过扩音喇叭传了出来。

是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叫欧阳月。

不多见的复姓，单名一个“月”字，可韩朔却觉得她更像三伏天的太阳，灼热、刺目，仿佛要将世间一切燃烧殆尽，令人心烦意乱，唯恐避之不及。

韩朔彻底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身往操场望去。

操场的地势比林荫道低了十来层阶梯，从韩朔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下面涌动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而圆圈正中，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手里各自举着一个扩音喇叭对峙着，场面怪异得令人发笑。

对于此等人类迷惑行为，韩朔蹙了蹙眉，即便抿紧唇也快要压不住笑出声来。

欧阳月抬手就将垂在胸前的马尾稍扫到了身后，那架势看起来既霸气又高傲。她的脸被扩音喇叭遮住了一大半，韩朔只能看到她乌溜溜的大眼睛，熠熠生辉。

她对着喇叭大声说：“因为你比我小，我可不接受姐弟恋！”

“就小一岁！”男生也用喇叭回应。

“小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都不行！”女孩斩钉截铁，气势磅礴。

周围一圈围观的同学顿时轰然大笑，拍手的、点赞的，窃窃私语的，声浪此起彼伏。

平日里，欧阳月总是一副乖巧温驯的淑女形象，韩朔哪里见识过她这个样子。

滑稽可笑。

但也……很可爱。

当这个想法一瞬间划过脑海的时候，韩朔觉得自己最近可能看书看得太狠，把脑子给看坏了。

简直莫名其妙。

……

“韩朔，你怎么不说话了？”

欧阳月的声音拉回了韩朔的思绪，他唇角一勾，轻声回答：“想起以前的事了。”

“以前的事？”

韩朔提醒她：“操场、告白、扩音喇叭。”

欧阳月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我的光辉历史啊，你居然还记得！”

韩朔咬着唇，无声浅笑。

他当然记得，关于她的事，他没有一件不记得。

那之后的情形，是欧阳月不经意间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韩朔。

她当时激动得像是中了彩票，努力昂着小脑瓜，想要越过人群将他看得更清楚。

视线相交，韩朔的右眼皮莫名跳了两下。

果然，下一秒，欧阳月奶声奶气的声音自扩音喇叭传了过来：“韩朔！！”

雀跃的语调像一群鸟儿，哗啦一下窜上了天。

然后，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扫了过来，简直比军训时听到了教官的指令还要整齐。

韩朔微蹙了下眉，然后漠然地登上了自行车，打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欧阳月哪会轻易放过他，她举着喇叭又跳又叫，一边高喊着“韩朔，等等我！”，一边奋力挤出人群跑到了他身边。

她一手拽着他自行车的车把手，一手高举小喇叭，眉眼弯成了两条缝：“大家都听好了，我喜欢的人就是他，韩朔！”

跨坐在自行车上的韩朔，感觉所有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愈发灼烈，都快把他盯成马蜂窝了。

他克制地闭了闭眼睛，眸光低敛，神情冷漠，只是嘴角禁不住微微抽搐了两下。

然后，他听到欧阳月的声音，又从喇叭里传了出来，音量比刚才更高，透着喜不自胜的兴奋。

她对着人群高喊：“我现在正式宣布，我一定会追到他！韩朔是我的，你们谁都不准打他的主意！”

操场上，一群人鼓掌起哄吹口哨，群魔乱舞。

而身为男主角的韩朔，则无力地垂下脑袋，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那是他第一次因为欧阳月，被大半个学校的学生行注目礼，上一次，还是开学典礼时，他以入学考试年级第一名的身份上台致辞。

更让韩朔始料未及的是，这样的行注目礼，此后将会成为他学生时代的常态。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自那以后，韩朔人生标签的前缀里，多了一个“欧阳月的”，而欧阳月在全校学生的口中，从“呆萌校花”变成了“韩朔的小尾巴”。